我聽著三麻子拄著文明棍,“咚、咚......”地一步步走向西屋。


    每一次棍戳地的聲音似乎都戳在我的心上,生痛震顫。


    不!我暗喊一聲,熱血衝頭,一個箭步跨出了門,見三麻子已走到客廳盡頭,正要推西屋灶間的門。


    “三爺!”


    我低吼一聲,搶身攔在了他麵前。


    三麻子顯然沒料到我會有這種突然的舉動,仰頭驚訝地看著我,眼裏竟有了一絲怯色。


    這時,小蓮在灶間裏聽到動靜,抱著孩子開了門:“咋了,哥,他們都喝醉了嗎?唉......”


    聲音柔弱而又無奈。


    我和三麻子怒眼對望著僵持在門口,都不說話,但彼此的氣息都很急,他恨我阻攔,我恨他心黑。


    小蓮不知道發生了啥事呀,但能看出我在跟三麻子執拗,便在我背上輕輕戳了一下,大約是要我別跟他爭執了吧。


    唉,可憐的女人,死到臨頭了還不知......


    我不理,就那麽和三麻子對視著,他的眼神犀利而又憤怒,仰或還夾雜著一絲譏諷、鄙視?我也是一根筋到底了。


    “哥,咋的了?”小蓮又在後麵問了句。


    這時,三麻子終於開口了,他臉皮一顫,笑道:“妹子,我四弟和陳所長都喝醉了,你把菜撤下來吧。”


    他這麽說,我不得不從門口閃開了,但仍緊握雙拳,緊張地監視著三麻子的一舉一動,生怕他對小蓮突然下手。


    小蓮應了一聲,把孩子塞給了我:“哥,你先抱著。”


    我雙手去接,就在這時,忽見眼前猛地一閃,我腦袋轟地一炸,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啪”的一聲脆響,幾塊玻璃碎片濺到了我的臉上,小蓮也悶哼一聲,軟軟地塌了下去。


    “蓮......”我哭喊著彎腰去抓她,孩子就掉在了地上,剛“哇”出一聲,三麻子的文明棍就“咚”地擊在了他的頭上,哭聲戛然而止。


    我下意識地一把抓住棍頭:“滾!”


    狠力搡了出去,三麻子猝不及防,驚叫著咣地一屁股砸在了東屋的門框上。


    我啥也顧不得了,一把抱起小蓮,連喊,她美麗的大眼卻永遠睜不開了,鮮血也從濃密的秀發裏慢慢流了出來,在額頭,在眉心漫溢......


    完了......我心裏悲苦地喊了一聲,輕輕地放下小蓮,慢慢站了起來,緊握雙拳,怒眼瞪著坐在地上的醜陋的麻子,一步步走了過去。


    也許我的眼神從沒如此毒辣,他身子猛一哆嗦,忙叫:“你,你要幹啥?”


    “你,為啥要殺了她們......”我因極度悲憤、腿都在顫抖,聲音也沙啞了,我知道,此時此刻,我是起了殺心了。


    “我們不殺了她,日本人也會殺了她們!”三麻子緊張地看著我,急急辯解道,“她的男人殺了警察司令,他們會放過她嗎,她還能活嗎?與其被鬼子折磨而死,不如讓她幹脆一點,免遭淩辱,我這也是為她好......”


    他說的也對,寧死也不進鬼子的監獄,這也是我的底線。可......


    我憤然道:“那,為啥要讓牛逼帽去殺黃孫子?”


    他若死在家裏,鬼子就不會來找事,小蓮也就有活的希望。


    “他不去,你去嗎?”三麻子底氣越來越足,“你能殺的了那個保鏢不離左右的家夥嗎?你想死嗎,就是想死,也不一定能殺的了他!”


    這點,我也知道的。


    “讓陳猴子去不行嗎?”我的底氣竟慢慢弱了下來,但心裏還是不服。


    三麻子嘴一撇:“陳猴子在她家喝了酒,然後去殺人,而且還不一定能殺了那個孫子,鬼子們傻嗎,不還得刨根問底嗎?到時不但小蓮活不了,咱也性命難保,你咋這麽糊塗......”


    他說的都對,我也知道,可就是擰不過這個彎來。


    千不該,萬不該,我們不該來報仇,不該碰上這個倒黴的牛逼帽......當然,不認識牛逼帽,我也不會認識小蓮,也就......


    我無力地慢慢蹲了下去,抱著腦袋,悲苦地搖著,陷入了極度無奈和負罪中而不能自拔。


    “你這小子,真是個情種,唉......”三麻子自言自語地道,“你若繼續這樣,早晚會死在女人的手裏,不是三爺嚇唬你,你好好記著我這句話。”


    我們就這麽癱坐在客廳地上,過了好久,我的心緒才漸漸平複下來,轉頭忘了眼小蓮,喉頭一堵,差點又哭出來。


    “過來,扶我到炕上去!”三麻子不想再讓我的情緒蔓延,命令道。


    我從地上爬起來,過去一把把他提了起來,三麻子罵道:“輕點,記住,不論誰的命都沒咱的命重要,咱沒了,特麽這個世界就不存在了,什麽玲花、荷花、阿雲,還會有嗎,跟咱就無關了,明白嗎?所以咱要活著,好好活著......”


    經他做了半天工作,我的脾氣也徹底沒了,想想小蓮已死,再怎麽跟他鬧,她也活不迴來了,唉。


    三麻子上了炕後,讓我把炕上的飯桌等拾掇了下去,接著擺開牛逼帽和陳猴子的屍體,開始催詐了。


    我擔心小蓮和她的孩子也會被催,那樣就更慘了。就硬硬地道:“三爺,我求你個事,你必須答應我。”


    “咋了?”三麻子伸手往褲腰裏摸索著布包,詫異地問道。


    “咱隻把這倆催起來,小蓮和孩子別動。”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道。


    三麻子稍一沉吟,道:“好吧,就依你。”


    不知咋的,我心裏竟一陣感激,對死麻子再也恨不起來了。


    三麻子把那個布包遞給我,單腿跪在炕上,開始了摧詐,我也忙活起來。


    大約過了二十分鍾左右,牛逼帽和陳猴子就先後有了氣息,我望著蓋在他們臉上的黃草紙微微起伏著,心裏暗暗舒了口氣,看向三麻子。


    他眯眼轉頭望向黑乎乎的窗外,大約感覺時間還早,就道:“你困了的話,就眯會吧,等下半夜兩三點鍾的時候咱再出門。”


    我哪有心思睡覺呀,就偏腿下了炕,來到客廳,抱起小蓮,進了灶間,這兒,也許還能安靜些吧,我把臉貼在她的臉上試了試,一陣冰涼。


    心裏一酸,輕輕地把她平放在灶台前,又把孩子抱進來,放在她身邊,而後跪下給她們娘倆磕了個頭,一陣哽咽,起身出了屋,把房門帶上。


    迴到東屋,見三麻子低著頭在考慮什麽,大約是在算計即將發生的大事吧。


    我坐到炕沿上,頭倚在牆上,閉眼挨時間,盡快走出這個屋子,也許我的悲苦和內疚會被時間漸漸衝淡吧。


    我們就這麽熬坐了約一個多時辰,我沒心睡,三麻子也一直沒睡,他這種情緒也是很反常的。


    “郭子,走吧?”朦朧中,三麻子低低叫了聲。


    我睜開眼,見他已單腿跪在了炕上。


    他指著牛逼帽:“先把這個東西放到車上去。”


    我一愣:“你呢?”


    “我也跟著。”他說道。


    我下了炕,來到院子裏,四周一片漆黑,這時候,人們早都睡死過去了吧。


    便凝神打開夜眼,等周邊景物漸漸清晰起來,就敞開院門,把黃包車搬了出去,突然想起我們來的時候,小蓮幫著我搬車,又是一陣心酸。


    迴到屋裏,我抱起牛逼帽,三麻子在後麵跟著,帶上屋門,又帶上院門。


    他先坐進車裏,我把牛逼帽放到了他身旁,他伸出一隻胳膊攬住了。


    而後拉下車篷子,我便拖著車出了胡同,前後望望沒人,就沿著太平路急急向小魚山方向奔去。


    晚上兩三點鍾,街上是沒人的,連巡邏的鬼子和警察都不會出來的,空曠的馬路上隻有路燈泛著昏黃的光亮。


    當然,那時隻有中山路和太平路等幾小段重要路段有燈,其他地方是漆黑一片的。


    我打開夜眼,拖著車一路狂奔,穿過幾條路口,來到了小魚山下。


    三麻子下了車,指揮著我把牛逼帽的屍體抱到了山坡一片樹林裏,看看四周沒啥動靜,又跟著我,坐上車向小蓮家竄去。


    他隻所以要來迴跟著,主要是怕路上出事,我們兩人碰上是沒事,有良民證,有住址,鬼子也不會看出破綻,而載著屍體就不一樣了,萬一......他要隨時準備摧詐的。


    不過還好,等我們把陳猴子的屍體拉到了小魚山下,也沒碰到任何人蹤。


    我把黃包車藏進了山下一片灌木叢裏,抱著陳猴子的屍體來到山坡的那片小樹林裏,三麻子唿哧道:“等咱望見那黃孫子被抓,你就趕緊背著我跑下山,拉著麵包車往東猛躥......”


    “那,咱去哪兒?”我問道。


    三麻子道:“就直著往東,逃出市區再說。”


    我哦了一聲,又擔心地問道:“那萬一那孫子今早不來呢?”


    三麻子厲聲低罵道:“閉嘴,他肯定會來的!”


    這雜種也是在安慰自己,黃孫子若真不來,那我們就麻煩了,死屍沒法處理,我們的複仇計劃也將落空,甚至會暴露。


    我不敢再往下想,就那麽和他頭對頭蹲在雪地裏,急急盼著天色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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