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點的小土屋像是裝滿沙丁魚的罐頭被一群人塞的擁擠異常,連轉身都很困難。


    楚楚乖巧的躲進廚房,從鍋內摸索出一個熱乎乎窩頭,搬個小板凳,坐在火灶前,背部靠著鍋台吃起窩頭來。


    廚房門開條縫隙,歪頭側耳,努力聽大屋內眾人說些什麽。


    “這是咱們市的廖市長,來看望您二老來了!”


    蘇秘書隻把市長像楚河父母介紹一遍,其他人一個都沒介紹。


    “老人家您好啊,您們養了一個好兒子啊!”


    廖市長爽朗的笑著,向二位伸出雙手。


    實際上楚河父母的年齡比廖市長還小幾歲,可是長期底層生活的掙紮,讓人看起來,外貌比實際歲數大上許多。


    這……這,楚父說話直打嗑。


    瞅了眼嘻嘻笑的兒子,他滿腦漿糊,不知道小子做了什麽事,竟然市長了驚動,弄到家裏來!


    除了在電視上經常見到市長露麵,現實社會裏他一個小老百姓哪有機會能見上市長大人一眼,而且市長大人還要同他握手!


    十分榮幸,萬分尷尬。


    楚父撩起一角,狠狠擦了擦如同老樹皮的手後,才握上廖市長久後的胖手。


    磕磕絆絆的迴應道:“市……長好,兒子,兒子我養的不好。”他想謙虛倆句,可實在是不知道如何說話才算是謙虛。


    “哈哈……別緊張,就當我是您的老鄰居老戰友,咱們老哥倆坐下來慢慢聊。”


    “市長您坐,我給您沏茶去。”楚母搬過牆角的四方凳,彎起胳膊用袖子擦拭一遍凳麵,確定沒有一絲灰塵,才放到市長麵前。


    蘇秘書前進一步,將凳子放到市長身後,對正屁股。


    市長坐下,同楚父拉扯家常理短。


    電視台的男記者扛著攝像機在市長和楚父身後晃蕩,一會照著這個錄下人臉,一會又對準楚母,一會又將鏡頭瞄向天棚、地麵,連犄角旮旯的蜘蛛網都沒放過。


    都錄下來,反正迴去也要剪輯,製作的時候,看需要那個素材了。


    女記者手持著話筒,在二人嘴邊左右移動。


    閑聊一會兒,楚父便拉著楚母向廖市長告辭,“長,您還是同我兒子聊吧,我一個粗人也說不出子午卯酉。”


    “走走走,老婆子,別在這現眼了,咱倆到兒子的小屋坐坐,給各位大領導們騰地方。”


    楚父拽著楚母分開人群走向小屋。


    “等等,大爺大媽,您最後說兩句再走。”女記者攔住楚父。


    “這、這……”楚父嘎巴嘴,搜腸刮肚,尋思好一會才道:


    “感謝國家,感謝政府,感謝社會,感謝學校,培養了我兒子!”


    “大爺您再說一句?”


    “呃……”


    “感謝廖市長和各位領導能在百忙之中,抽身來看望我夫妻。”


    “好了,大爺不打擾你了,你休息去吧。”女記者滿意的關閉話筒。


    小屋。


    楚父、楚母坐在楚河小床上,相對無言。


    太震驚了,二人還沒過神來。


    過了一會,楚父最先恍如夢中蘇醒過來,嗬嗬笑著。


    “傻笑啥?”楚母問。


    “剛才沒聽市長說明白嗎?”


    “沒聽,一直在想怎麽伺候好大領導,你們說的啥沒注意。”


    “嗬嗬……”


    “市長大人說了,咱兒子做了一件好事,救了一個孩子,上了報紙。耽誤高考的事情請咱們放心,已經有大學要招收咱兒子啦!”


    “好啊,不愧是我肚子裏掏出來的,我兒子就是有出息。”


    楚母得意洋洋,臉上放射出榮耀之光。


    嗬嗬……哈哈……


    倆人在小屋中抑製不住喜悅,輕聲傻笑。


    若是沒有一幫子外人,倆人會開懷大笑。


    當當,敲門聲。


    “叔叔阿姨,我能進來嗎?”


    林玉真進到小屋。


    他與津城的記者不同,本地記者報道的重點是在廖市長身上,報道如何深入民間,慰問百姓,鼓勵勇於救人的好青年的。


    她報道的側重點在楚河身上,以及他周圍的親人。


    “叔叔阿姨您們不用緊張,我問您倆幾個簡單問題,您們如實迴答就行。”


    林玉真把脖子上的相機甩到身後,掏出一個小型卡帶錄音機放到床頭,同時按下前進鍵和錄音鍵。


    “阿姨您先說,楚河救人的事跡我已經報道了,可是有很多讀者群中比較關心他的成長過程,是什麽樣的家庭環境孕育了他一顆勤勞樸實勇敢善良的心?


    您講講楚河小時候您是教育他的吧,有什麽秘訣嗎?”


    楚母看了眼錄音機,知道那是錄製她說話的東西,此時屋子裏就三個人,而且眼前是個漂亮的大姑娘,她也就不像剛才在大屋裏見市長時那樣忐忑。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說道:“其實也沒啥秘訣,楚河小時候也是孩子嘛,什麽都不懂,我就是從來不慣著他,有哪裏做錯了,就罵!


    一迴不聽,二迴不聽,多罵幾迴,就聽進去了。”


    林玉真:“……”


    “叔叔,還是您說吧,剛才看您瞪眼的樣子,好像不滿意阿姨的說法?”林玉真把錄音機的方向對準楚父。


    “當然不滿意!”楚父瞪了好幾眼搶功勞的楚母。


    說道:“孩子她媽說的不對,教育孩子我最有言權。”


    “那好啊,叔,您詳細說說。”林玉真來了興趣,洗耳恭聽。


    楚父一本正經道:“教育孩子怎麽能罵呢?


    老罵孩子,不讓他進行深刻的反省,長久以往,孩子都皮實了,孩子如果做錯事必須用正確的方法進行教育。”


    “這點您說得對。”林玉真對楚父點頭,“請問,您說的正確方法是什麽?”


    得到大記者的鼓勵,楚父得意的站起身:“正確方法嘛……就是……揍!


    使勁揍!


    鞋底、腰帶都可以。”


    林玉真


    !


    “……”


    “好啦,對您二位的采訪到此結束。”林玉真撇嘴吸了一口冷氣,迅關閉錄音機,快步退出房間。


    “喂喂,姑娘……除了揍,我還有一個方法沒說完。”


    楚父衝走廊上的林玉真喊到:“如果胖揍還認錯,就不給他吃飯!”


    “您可要錄下來,一定要等到報紙上告訴那些望子成龍的父母們啊!”


    “棍棒底下出孝子。”


    “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出禍害!”


    “好的大叔,我會把您的金玉良言轉遞給群眾的。”林玉真搖著腦袋,為從小受虐待的楚河默哀。


    哧溜一下鑽到廚房,找楚楚說話去了。


    如果此時楚河在旁邊,他一定會認為,以前那個傻小子估計就是被老媽罵傻老爸打愚的。


    廚房。


    “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


    “楚楚。”


    “楚楚,你能說說哥哥的事情嗎,他都有些什麽能耐,什麽地方讓你佩服?”


    楚楚歪頭想了一下,很快給出答案:“哥哥會賺錢,會做好吃的!”


    “喏,窩頭就是哥哥做的,可好吃啦!姐姐要嚐一個嗎?”她拿起一個窩頭遞給林玉真。


    “謝謝,姐姐不餓。”林玉真拒絕楚楚的好意。


    一個連窩頭都當寶貝的家庭,得多麽的貧困潦倒?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吃楚楚的窩頭,也許那一鍋十個小小的窩頭是他們一家今天一天的口糧呢?


    看女孩餓的,都躲到廚房裏吃窩頭來了。


    楚楚可憐那!


    這個家庭的日子過得太苦了!


    林玉真瞧著一鍋窩頭,還有吃窩頭吃的如此香甜的女孩,鼻子一酸,貧寒的景象觸動了心中的柔軟。


    淚,幾乎滴落下來。


    我說一個能救人的高中生,怎麽會上街賣假貨呢?原來是環境所逼,迫不得已而為之啊!


    看楚父走路一瘸一拐,是個殘疾人無疑,平常楚河還要給家裏做飯,小時候還有忍受母親的責罵,父親的棍棒。


    一家子的重擔都壓在他一個人身上,實在不容易。


    太難了!


    她理所當然的把看到的聽到的歸攏到一起,在大腦揉成一個貧寒少年忍受壓力不屈成長的動人故事。


    她自認為得到了真相。


    下篇報道一定要好好斟酌一番,至於曾經賣過骨雕的事情就讓他隨風而去吧,不報道了。


    直到一個月以後,再次見到楚河讓他想辦法賣積壓的一萬台傳唿機的時候,她才知道……耳朵聽到的未必就是真相,親眼瞧見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相。


    最初印象中的那個有點痞、有點滑、有點壞的楚河,才真媽蛋的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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