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初二的下學期,我離家出走了。

    我的右耳已經失去聽力,為了能聽清楚別人講的話,我習慣走在人家的右手邊了。如果我站在他人的左手邊,我很難聽清對方說的話。

    那天晚上,我趴在桌子上做作業。

    母親和二姐在做晚飯。

    “你去你房間給我拿……。”父親幹完農活迴到了家裏,好像急著要什麽東西就吩咐我去拿,但是他具體要什麽東西我沒有聽清楚。

    我就問了他一句:“爸,你要我給你拿什麽東西?”

    “……。”父親重複說了一次,我還是沒有聽清楚。

    “爸,我還是沒有聽清楚?”我自己也急。

    性格急躁的父親一下沉不住氣了,“你他媽的,是不是愛和我裝怪了?”有好次父親叫我去給他做事,我都以沒有聽清楚為由多問了他幾遍。這次我又沒有聽清楚他說的話,他以為我是故意的。

    我見父親動火了,不敢再問下去了,急忙扔掉自己手裏的筆跑進了自己的房間裏。

    我的房間就是一間大雜物,除了安放一張老式床,牆上貼了幾張劉德華的油畫,房間其他的角落堆著鋤頭、鐮刀、扁擔、草帽、蓑衣、背簍…。。。如果遇到豐收的季節,我的房間裏還會交替堆放麥子、包穀、穀子……。我上床睡覺隻能踩在它們的身體上,才能順利上床去。等父親把它們在太陽底下曬幹進了倉庫,我的房間裏才稍有空餘。

    我來到自己的房間裏,看著牆角那麽東西,猜測父親到底需要什麽東西?對了,屋子外麵曬的木柴還沒有收,正吹著風,父親是不是怕夜裏下雨,要繩子去捆柴然後把它們弄進茅房裏?

    我拿著幾條繩子走到父親的麵前。

    父親見狀氣得臉通紅,“你他媽的,我要…。。。你給我拿這個幹什麽?”

    他要的東西我還是沒有聽清楚,我見他已經怒發衝冠了趕緊從他的身邊閃開,如果不及時閃開,他一定會一巴掌給我扇來的。

    這期間屋子裏的其他人沒有給我作任何的提示,他們似乎還幸災樂禍的笑著。

    我再次跑進了我的房間裏,無可奈何望著那堆東西,不知道那件東西才是父親需要的?我在房間裏猶豫了半天,終於選定了根扁擔忐忑不安走出了房間。

    父親見我拿根扁擔出來,氣得他額頭上的青筋都暴露了出來。他奪過我手裏的扁擔,舉起扁擔要給我劈下來。我嚇得趕緊往自己房間裏躲,父親舉著扁擔也追了過來。我處於自我保護的本能,用雙手緊緊抱住了頭。他的扁擔重重砸在了我的右臂上,沒有一點的疼痛,隻是感到右手臂一陣陣的發麻。我眼皮一重,我什麽都不知道了。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是他們的嗤笑聲笑醒了我。

    我睜開眼睛看到的不是他們擔憂,而是他們的恥笑。

    二姐嗤笑的說:“媽,她的昏倒裝得挺像的,不去做演員挺可惜的。”

    母親也認為我是裝暈的,衝我冷笑的說:“你下次再和你爸裝怪,他會真的把你打暈的。”

    他們走了,我才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辛酸的淚水的淚水止不住從眼眶裏留了出來。他們是我最親的親人,可我感到他們是那麽的陌生和可怕。

    那晚,我沒有去吃晚飯,就一直躺在床裏流淚,他們也沒有來我的房間叫我。我那時覺得自己像一個被拋棄在沙漠上的人,迷失了方向,水已用盡,看不到了生的希望。

    我等到屋子不再有聲響,我摸黑來到了廚房。我記得碗櫃裏有幾包治感冒的藥,我現在沒有感冒,吃下它們我就不會再有煩惱和痛苦了,我想到了死。

    我和著冷水吃下了全部的藥,然後靜靜迴到了床裏。

    藥力十分鍾後有了效果,我感到全身滾燙、胃作倒騰、口幹,再過幾分鍾,我四肢都無力了,眼皮也無力睜開了。我感覺自己快死了,沒有一點對這個世界的留戀,願意永遠的睡過去。

    第二天,我卻醒了過來,除了感到全身軟綿、頭疼,沒有其他的異樣了。

    母親發覺到了我的異樣,但是她依然沒有給我安慰。“你想死就不要死在家裏,外麵的大河沒有長蓋子,你自己去跳啊!”

    母親的話就是一把錐子紮進我的心裏……。。

    我在家裏變得沉默寡言了,他們問我話,我才迴答,不然我是不會輕易多說一句話的。

    因為孤獨和憂鬱,我愛上了寫短篇小說。

    我每次寫作就像和一個老朋友對話。

    我把自己寫的小說藏在棉絮裏,覺得那個地方才不會讓他們發現。可是我失算了,我的秘密讓二姐發現了。

    二姐把寫的小說全搬到了父母的麵前,作文本我足足寫了有十幾個本子。母親認為我不好好學習,搗鼓這些東西就是不務正業。母親當著我的麵,把那十幾個本子扔進灶坑裏焚燒了。

    我心疼,可我什麽都不能做,那一刻我恨透了二姐,覺得她比電影裏的女漢奸還壞(我和二姐現在的家都離得很近,可是我們之間很少來往,最大的原因是我在躲避她,因為我無法釋懷過去她對我所做的一切。)。

    我的小說被焚燒的第二天,我經過小舅舅的理發店。他叫住了我,我就進了他的理發店,二姐也在店裏,還有幾個顧客。

    小舅舅問我:“你在寫小說?”

    我瞪了二姐一眼,泄密者一定是她,她的嘴就是那麽壞。我那時覺得讓人家知道我在寫小說,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一條彎彎的小路,又寬又窄。小路的旁邊開著又紅又白的油菜花……。”二姐的嘴裏念出些怪怪的句子。

    二姐的句子立即逗得店裏所有的捧腹大笑起來,可我覺得一點不好笑,冷冷的看著他們。

    小舅舅都笑得停止給顧客理發了。“燕子,這就你的大作?小路有又寬又窄的嗎?油菜花還有紅的和白的?”

    他們似乎笑得快喘不過氣來了。

    我沒有臉紅,因為我沒有寫過那樣的句子。我不理會他們的恥笑,隻想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二妹,你再念一段你妹妹的經典作品出來給我們聽聽。”有人慫恿二姐。

    “好啊!你們讓我想一想。”她顯得很興奮。

    我聽到這裏腦子突然空白了一下,順手操起旁邊的一根條凳朝二姐砸去,可惜沒有砸中她,隻是嚇得她臉色大變。

    很快,就有很多人知道我的性格和我父親一樣的不好,在大街上無緣無故出手傷自己的姐姐。如不是她的舅舅及時製止她,她的二姐一定會被她打殘。陳家小妹是不是有神經病哦?我看有點像。(一個女孩子如果性格不好,以後找好的婆家有點難。)……。

    人言可畏!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發現了母親藏錢的地點。

    在發現母親藏錢地點的當天晚上,我就偷偷摸摸把自己換洗的衣服裝進了一個花布口袋。我會偷上那筆錢去重慶市裏坐上火車去湖南找我表哥去,表哥在那裏當廚師。我決定棄學去那裏找份工作做,無論那裏的工作多苦多累都比呆在家裏強。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我悄悄摸到廚房裏,母親的錢就藏在柴堆裏。我不敢開燈,不然會驚醒睡夢中的他們。那筆錢還躺在柴堆裏,我細數了一下整整人民幣一千元。

    我挎起花布包,帶上一千元從家裏出走(我把錢藏進了鞋子裏,這樣能防盜。)。我們鄉裏沒有直達到重慶市區的客車,鄰鄉有一班直達重慶市區的客車,是早上七點鍾。從我家走到鄰鄉步行需要一個小時,我離家的時間是早上五點多鍾,趕上那班七點的客車不成問題。

    我去鄰鄉沒有走大路,而是選擇了一條小路走,怕家人發現我失蹤,會沿著大路找到我。天色沒有亮,我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小路上,能隱隱約約看見小路兩邊墳堆,它們離我的距離有的隻有幾步之遙,真害怕墳堆裏突然飛出白骨。四周寂靜得隻能聽見竹林“沙沙”的風聲,路上沒有一個人路過。我膽子很小的,身上的汗毛都怕得豎立了起來。開弓沒有迴頭箭,為了擺脫那個萬惡的家,我硬著頭皮勇敢的往走下去。

    不知走了多時,天色漸漸亮了起來,路上開始有和我這樣的過路人了,我的膽子大了,腳步也走得更急了。

    我趕到鄰鄉的場上,時間才六點過二十分。

    我上了那輛即將開往重慶市區的客車,車裏一股很濃的汽油味一下撲進了鼻腔裏。我的頭立刻疼了起來,胃也跟著翻騰起來。我長這麽大就坐過一次客車去過縣城,還是小時候去縣醫院治病。那時的我小又是將死之人,對這難聞的氣味沒有一點的印象。客車還沒有開動,我的胃難受得嘔吐了起來。那時的我頭腦還保持著清醒,就把嘔吐物吐出窗外。沒有人願意挨著我坐,我就一個人坐一排(兩個人的位置為一排)。

    我們這裏屬於重慶最偏僻的地方,客車需要翻過幾座大山才能到達重慶市區(那幾座大山非常的險要,時常有汽車翻下山崖。)。如果路上不出現什麽情況,這班車下午一點多鍾就能到達重慶市區。

    客車開動了,由於路麵的不平,車身劇烈的搖晃起來,我的胃難受到極點了。我來不及把頭伸出窗外,就坐在座位裏低頭痛苦“哇哇”嘔吐起來。我吐得自己腳下全是嘔物,那令人難聞的腥臭聞飄得一個車廂都是。

    “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你暈車的話,別把胃裏的東西吐在車裏啊!到了目的地,你要把你吐的這塊打掃幹淨的。”車上的售票員厭惡的對我說。那時客車上的沒有實行承包製,車上的駕駛員和售票員屬於國營職工。他們是吃皇糧,對我們這些農民總有幾分鄙夷。

    售票員的話才落下尾音,我又厲害得“哇哇”低頭吐起來。

    “好臭!”也有人在抱怨了。

    “我也要吐了。”

    “哇哇”我又嘔吐起來,胃裏已經沒有東西吐了,吐出來的是自己的肝汁了。

    我的頭越來越疼越來越來重,身子也軟得沒有了骨頭,就倒在座位裏睡了過去……。

    不知道顛簸了多久,我終於到重慶市區。

    “解放碑到了,全部下車了。”售票員吆喝著。

    車裏一下沸騰起來,人們都忙著拿著自己的行李下車。

    我全身無力的從座位坐了起來,身子很虛弱,頭還暈著。我還記著那售票員的話,到了目的地打掃自己弄髒了的地方。

    “妹子,你還不下車?那個女人下車了,你趕緊溜吧!不然她會讓你把整個車廂打掃幹淨。”那個好心人所指的那個女人是售票員。

    我得到高人的指點,趕緊抓起自己的花布包像賊一樣逃離了這輛客車。

    下車後站在馬路上的我懵了,這裏到處是橫貫的公路、數不清的汽車按著喇叭從我的身邊急駛而過、無數的陌生麵孔在我眼前閃過、鱗次櫛比的高樓……。我那時的樣兒太窮酸和傻愣,一個抱著籃球和我歲數相仿的男孩故意用他的身體重重撞了我一下,我明知他是故意的,但是我發怒都不敢,膽怯的看著他,害怕他對我有進一步傷害。幸好他沒有再對我作出了進一步傷害,他和他的夥伴“竊竊”的笑開了。看著這座城市,我心裏突然感到一陣恐慌和害怕。我還是沒有想到迴家,我要找到火車站,讓火車載著我離開這裏去我表哥那裏。

    我以為下了客車後就能看到火車站三個大字(在我們鄉裏,你隻需站在街的中間不需多走一步,就能看到鄉醫院、供銷社、食品站…。各個部門的招牌。),再到站裏買上一張去湖南郴州火車的票,我就能找到我表哥了。然而我在這裏放眼望了四周,連一個“火”字都沒有找到。我慌了,更多的是害怕,但是我控製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哭出來。

    我狀膽朝前走過去,火車站說不定就在前方?我朝這條路走了很久很久,仍然沒有發現火車站的痕跡。我停止腳步向四處看了看,發現馬路對麵有幾棟高房子像電影裏的火車站,因為其中一棟樓的牆體上掛著一個很大的圓形鍾。我正準備橫穿馬路,一個聲音叫住了我,“你不能橫穿馬路的,前方五百米處有座天橋,你去對麵必須走天橋。”

    我一看叫我的人是一個身穿警服的警察,嚇得我趕緊跑掉。

    我又像一隻迷路蒼蠅到處亂闖。

    到了下午六點多鍾了,我還沒有找到火車站。我也想過問過路人,問他們知不知道火車站在那裏?可每到關鍵的時候,我就張不開嘴了。

    我的腿走疼了,加上一天沒有進食,我累得一屁股坐在了一花壇邊上。

    這時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路過我的身邊,我覺得他不像壞人,急忙起身壯膽叫住了他:“大哥,你知道火車站在哪裏嗎?”我雖是壯了膽,但是聲音很小。

    中年男人打量了我一下,“你從農村來的吧?”

    “嗯!我想去火車站坐火車,可我找不到。”我的聲音還是很小,在城裏人的麵前我總感到卑微。

    “這裏是解放碑,這裏沒有火車站。你隻能去菜園壩火車站或者沙坪壩火車站才能坐上火車。”

    “菜園壩火車站?沙坪壩火車站?如果我去菜園壩火車站坐火車,從這裏走怎麽走?”

    “你隻能坐車去菜園壩火車站,菜園壩火車站離這裏挺遠的。”我的話讓他大吃一驚。

    “那我坐什麽樣的客車去?”我那時還用不上“公交車”和“幾路車”這些名詞。

    他抬腕看了一下時間,對我說:“我帶你去坐到菜園壩火車站的公交車吧!”

    “那就謝謝大哥了。”

    在去公交車站的路上,我沒有和他並排走在一起,他的熱心熱腸也讓我提防了。

    他把我帶到一個公交車站,站裏有很多人,這個時間是下班高峰期。他還給我熱心介紹,如果在這裏想去沙坪壩火車站應該坐幾路車。我們鄉裏就一個客車,它的目的地就是縣城客運站。

    一輛電車開過來了,車身長是我們鄉裏客車的兩倍。

    他叫道“妹兒,這個車就是去菜園壩火車站的。”

    他叫喊的同時我也看到車身上噴著“菜園壩火車站”這幾個字。

    這輛公交車還沒有停穩,一大群人就追過去堵死了車門,要下車的乘客惱怒得和他們發生推攘。

    我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都不敢和他們一起去擠公交車了。

    他著急的說:“你還發什麽呆?如果你不去擠車的話,你得等到晚上九點多鍾才能擠上這路公交車。”

    出於生存的本能,我勇敢的加入到了他們的隊伍裏,我和他們的身體親密的接觸著,隻有那一刻我忘記了自己作為農村人的卑微。他也在後麵幫助我,用他的雙手努力的把我往車門裏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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