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笙輕輕一揚眉,他雙手背負在身後,臉上的表情十分意猶未盡,他拖長音調道:“沒什麽,隻是有些事情我想來想去都想不通。”

    “鑽牛角尖,肯定是在鑽牛角尖。”鄧黎用上下唇嘬著煙屁股,自以為是地得出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想簡單點,月笙。胖團或許隻是因為吃了農藥,腦子變遲鈍了一些,和你說的那什麽分裂完全是兩碼事兒。”

    鄧黎用兩個手掌撐著桌子,講到吃農藥,他的思路很快變得天馬行空起來:“這麽想想,我覺得我說的很有道理。我把胖團給你之前它才得了細小,痊愈之後就變得死乞白賴地不大正常了。你說生病,是不是對狗腦有很大影響啊,不然它怎麽得一次病就本性大變。”

    “要不,我們晚上讓醫生給胖團做個ct吧?”鄧黎以一種異想天開的語氣說。

    宋月笙是沒聽過還能給狗做ct的。他沒接鄧黎的話茬,隻是用單手微微搖晃著塑料咖啡杯,沉默不語。

    其實比起鄧黎說要給胖團做ct的奇怪想法,宋月笙覺得自己腦子裏現在想的那些東西也沒正常到哪裏去。

    他的視線瞟向兩爪巴著欄杆的小狗崽,忽然開口叫了句:“胖團。”

    胖團聽到召喚聲後扭過狗腦袋,見叫它的人是宋月笙,它又以一種“我哪知道你是誰”的眼神漠不關心地扭了迴去。

    宋月笙全程眼睛都不眨地觀看完胖團的表演,他心裏帶點篤定地想:“這是真的不認我了。”

    宋月笙是生意人,看人看狗都講究穩準狠。鄧黎第一次來找他收養胖團一段日子的時候,宋月笙是因為覺得小狗崽望著他的眼神似曾相識才會答應。那軟乎乎的外表下藏著的內裏倔強又不服軟,偶爾還能流露出一絲委屈和靈動。

    現在這些情緒仿佛都不在了,剩下的隻有陌生與刁鑽。

    到底是為什麽呢?

    真是因為生病給它的大腦帶來了不可逆轉的影響嗎,還是說,這其中有什麽別的可能存在?

    宋月笙覺得太過負重的思想讓自己有點站不直了,他找了個椅子坐下,兩肘枕在膝蓋上,一下一下揉著自己酸痛的太陽穴。

    “想什麽呢,”鄧黎見宋月笙直接就坐了,伸出一隻手按在他肩上,他大咧咧地說,“我估摸著明後天胖團就能出院了,你要實在舍不得,我可以退一步,以後你三天我三天。公平吧?”

    宋月笙瞥瞥他,

    對於鄧黎放在自己肩上的爪子有點嫌棄。他拂拂衣服上的灰,說:“不用,它要是一直這樣,養著也沒意思。”

    “小宋爺啊,所以說你這人,沒趣得很。”鄧黎一板一眼地道,“養狗就是圖個樂趣,你都把自己養愁了,還要什麽樂趣。”

    宋月笙捂嘴,艱難地打了個哈欠,他淡道:“是你沒趣還是我沒趣?我把胖團整個讓給你,你還不高興了?”

    “看它這架勢,是勢必要和你生死相守,我何必去插足當個電燈泡。”宋月笙的手有節奏地敲著板凳座椅,“過兩天我和你一起接它出院,順便把胖團落在我家的那些東西都拿給你。”

    鄧黎拿起放在邊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他問宋月笙道:“不改了?”

    “不改。”宋月笙取下眼鏡擦著玻璃鏡片,他睜著好看的桃花眼,一本正經地說。

    鄧黎聽宋月笙這樣說,於是不再繼續強求,胖團本來也就是他的。

    他慢慢走過去,伸出一隻手戳了戳胖團圓嘟嘟的屁股,而後在胖團轉頭過來之前迅速地收迴了手。

    胖團沒找到始作俑者,隻好晃著腦袋左動右動,十足的傻狗相。

    宋月笙見麵前的小狗崽和鄧黎一副“合家歡”的樣子,眼不見心不煩地收迴視線,他慵懶地靠在座椅上,慢慢將一整杯咖啡喝完了。

    ——

    周鷺晚上睡覺之前就覺得頭有點暈,或許還是晚餐吃油了的原因。她晚上實在沒管住嘴,讓小鄒去樓下餐廳另打包了幾個新鮮菜。太久沒吃過葷類的大魚大肉,周鷺第一個反應是有點惡心,草草嚐了幾口解饞就沒再往下吃了。

    好不容易保養好的身體可不能因為這個前功盡棄。

    所以這晚,周鷺睡得也早。她今天能算是從早到晚應酬了一天,夜晚歇息的時候睡得很沉。

    周鷺自從從醫院醒來之後,每晚的睡眠就不盡如人意,半夜裏常常因為想要急著翻身而醒。

    今晚倒是踏實。

    夜色如墨,層層霧靄從天際中擴散開來。夜空沒有銀月也沒星星,隻有從這座不夜城閃爍的燈光裏,才能看到醫院走廊上白色的牆皮與瓷磚地。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影從寬闊的走廊盡頭走到中央,而後緩緩消失在了某間病房裏。

    第二天,曉日初升。

    周鷺在半睡半醒間就覺得自己睡的床比昨晚多了幾絲涼意和摩擦感,屁股好像兜

    不住似的,層層疊疊的肉一直在往下墜,甚至還有被卡住了的感覺。

    什麽情況?

    周鷺渾渾噩噩地睜開眼睛,麵前的景象讓她久久不能迴神。這鐵欄杆一樣的是什麽東西,籠子嗎?

    周鷺緩緩伏下腦袋,不出意料地發現自己的手變成了白色的肉爪子,她輕車熟路地將爪子伸向脖子中央,發現那裏還有一個熟悉的粉紅蝴蝶結項圈。

    這……是又成胖團了?

    周鷺淚流滿麵地四爪伏地,她把險些被卡住的屁股肉從縫隙裏挪出來,大張著眼睛望向外麵世界的景象。

    白色的牆以及不遠處的籠子裏別的病友狗,證明她現在很有可能也處在醫院裏,隻不過是獸醫院。

    周鷺拱拱鼻子,伸出兩隻前爪把鐵籠子扒拉地轟轟作響。

    她探著狗頭到處張望——人呢,宋月笙呢?!

    宋月笙沒見到,倒是聽到動靜的獸醫匆匆趕了過來。他打開籠子門,一手拉著小狗崽的小胸脯,抬起它的胖胳膊塞了一個體溫計進去。

    “量個體溫,今天掛最後一針鹽水,下午就能和你爸迴家了啊。”獸醫撫摸著小狗崽的腦袋,朗聲安慰。

    周鷺煩躁地“嗷嗚”了好幾聲,此時此刻一百萬句mmp都形容不了她操蛋的心情。

    她偏著頭,前後爪並用地撲騰來撲騰去——誰能告訴她這是為什麽?

    周鷺帶有搗亂性質的用爪子輕錘鐵欄杆,大腦思路逐漸迴到清晰的那一麵上。

    按照最開始的分析來看,靈魂互換不會是無緣無故的,她之前的想法是,隻有其中一個受傷才會出現這種事情。

    周鷺埋頭看向自己爪子上粉紅的肉墊,一個驚悚的設想在她腦海裏緩慢成型。

    如果說這種設想成立,既然身為胖團的她現在並無生命危險,那是不是說明醫院裏的“周鷺”……

    周鷺猛地從地上彈起,她呆呆地咬著爪爪,不敢再強迫自己想下去。

    獸醫適時地從她咯吱窩底下取出體溫計來,他蹭了蹭小狗崽的鼻頭,見到上麵濕潤的感覺又隱隱出現了,才開口說:“還有點燒,我們再打個針針就好。”

    趁著小狗崽在胡思亂想,獸醫很快地給它套上伊麗莎白圈,一氣嗬成地給它掛上水,然後安撫性地摸了摸它的腦袋:“乖。”

    周鷺伸出長舌頭,一口口地舔著自己身上的毛,胖團淡黃色的毛

    發被她糾結在了一起,成了一團雜亂又濕漉漉的毛線球。

    周鷺覺得自己的腦子現在就和這團毛線球一樣亂,到處都是被阻隔了的死胡同,根本就沒有生路。

    她被困在項圈裏的腦袋死氣沉沉地趴在冰涼的鐵欄杆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唿氣吐氣。

    直到小狗崽的鹽水快被掛完了,打扮地格外幹淨整齊的宋月笙才和穿著一身嘻哈風的鄧黎一起出現。

    “嘿,胖團,把拔來接你迴家了。”鄧黎摘下頭頂軍綠色的大帽子,笑嘻嘻地與正被拔針的小狗崽敬了個禮。

    周鷺覷著小狗眼,淡淡看向他,而後又用滿懷深情與求救的眼神望向宋月笙。

    她昂著頭,把嘴巴張得圓圓的,乖巧地喊了聲“嗷”。

    宋月笙本漫不經心的眼神長長地停頓了一下,他忽然眯起了他那雙意味深長的桃花眼。

    宋月笙兩手各插了一半在褲兜裏,他懶散地踱步過去,偏頭看了看胖團。

    周鷺趕快趁此機會獻殷勤。

    她隻有跟著宋月笙迴去才有機會解謎團,要是不小心被鄧黎帶迴家,隻怕她再沒有重見天日的時候了。

    想通了的周鷺眨著她漂亮的眼眸,不躲不閃地和宋月笙那雙彎起來的眼睛細細對視。

    “嗷嗷。”周鷺晃著顆長出了朵喇叭花的腦袋,乖巧地伸爪子拉住宋月笙的衣角。

    宋月笙低頭瞥見放在自己衣角上的爪子,上前一步打開籠子門。他睜大半睜不睜的眼睛,凝神注視著咧開嘴的小狗崽,臉上的表情隨即變了。

    鄧黎見宋月笙用看獵物似的眼神看胖團,莫名其妙地開口說:“你做什麽小宋爺?”

    宋月笙沒搭腔,他伸出一根修長的食指,輕抬起小狗崽圓潤的胖下巴,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地打量了它一遍。鑒於宋月笙之前有過一次太深刻的被咬教訓,鄧黎忙說:“小心啊!”

    說著說著,鄧黎還準備伸出手阻止胖團那無處下口的白色犬牙。

    倒是宋月笙不慌不忙地,他低低笑了笑,剛準備收迴手,卻見小狗崽飛快地低下頭,然後揚起兩隻前爪一左一右地包圍住了他細長的手指。

    鄧黎瞪圓眼睛,他隨手把帽子甩到一邊去,圍著胖團四處打著轉轉:“我靠,什麽情況?”

    宋月笙略略掃了鄧黎一眼,他用指尖逗弄著胖團抓住他手的粉乎乎的肉墊,忽然覺得鄧黎昨晚說的話還是有幾

    分歪理的。

    養狗就是圖個樂趣。到底什麽是樂趣呢?比如說這一天一個樣的小狗崽。

    周鷺見宋月笙臉上的神態逐漸趨於正常溫馨,便鬆開了自己的前爪,她撓撓有點癢的粉肚皮,眨著烏黑的眼珠子看他。

    宋月笙拖著嗓子開腔道:“老鄧,我要是沒覺得錯,胖團今天大概是不會和你迴家了。”

    鄧黎臉上出現異色,因為不止宋月笙這麽覺得,他自己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隻是,鄧黎想不通啊。

    這狗崽子晚上是被人灌了迷魂湯嗎,怎麽變心這麽快?!

    鄧黎將自己手上的帽子捏圓搓扁,就像是在捏圓搓扁不遠處昂著腦袋和宋月笙“嗷嗷”賣萌的胖團一樣。搓完帽子,他捂著胸口道:“月笙,你說這小妖精為什麽兩副麵孔。”

    宋月笙斂去臉上神色,指節“滴答滴答”地敲著小狗崽睡的鐵床,他似笑非笑地說:“兩副麵孔嗎?昨天你還說我鑽牛角尖,現在怎麽也較上真了。”

    “唉,”鄧黎幽幽歎口氣,“誰知道這家夥變心跟變天似的。”

    宋月笙隨手拿起被他放在邊上的帽子,沒心沒肺地笑說:“很想知道原因是不是?”

    “你仔細瞧瞧這顏色,或許能為你解惑。”宋月笙嘴角飄過一絲無意的笑。

    他那軍綠色的大帽子還到鄧黎腦袋頂上,迴手去捏了捏小狗崽柔軟的耳朵。

    周鷺見鄧黎頂著一片“青天草地”到處晃悠,不由“嗬嗬嗬”地咧開嘴,笑噴了宋月笙一衣袖的狗口水。

    宋月笙皺皺眉,有些嫌棄地用濕紙巾擦著衣袖,他撓撓小狗崽的肉下巴,挑眉說:“你還能聽懂?”

    為什麽聽不懂,我又不是傻狗。

    周鷺從鼻子裏哼哼一聲,她揚起爪子撓撓耳後根,若無其事地繼續咧嘴笑。

    給鄧黎氣得七竅生煙,覺得這是自己有生以來受過的最大侮辱,沒有之一!

    鄧黎罵罵咧咧地輕打了下小狗崽肥碩的麵包屁股,溜達到一個空調通風口解氣去了。

    宋月笙笑而不語地拿起持續在響的電話,他放到耳邊,隨著一聲“喂”,宋月笙神色徹底變了。

    被關在籠子裏的周鷺扒在鐵欄杆上豎起耳朵聽。剛才宋月笙拿出電話時,她眼尖地注意到剛才屏幕上的幾個大字寫著“王主任”。

    既然是王主任打來的,肯定是要說和周鷺有關的事情

    。不知道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和她猜測的是否一樣。

    全程通話時長不到一分鍾,掛掉電話後,宋月笙勉強迴過神,他風風火火地找到正吸煙出氣的鄧黎:“我去趟醫院,你先接胖團迴家。”

    “怎麽又去醫院。”鄧黎抬起眼皮,他彈了彈煙灰,翻了個白眼道,“你剛才還說那小肥狗不會和我迴家,現在又甩給我?”

    宋月笙扭頭望向兩爪巴在欄杆邊上,已經自己站起來,眼巴巴望著他的小狗崽,無奈地鬆了口:“那就得麻煩你了,和我一起去醫院。”

    “不是,到底咋迴事啊。”鄧黎熄滅煙,吐出口煙圈說。

    宋月笙的眉目都快擰在了一起,他掐掐眉心,身子微微斜靠了一下:“早上護士照常去給周鷺掛鹽水,結果叫她的時候,發現她沒有動靜。”

    宋月笙聲音有點低沉:“醫院說現在在給她做詳細的身體檢查。”

    “沒有動靜?”鄧黎愣了愣,脫口而出說,“不是死了吧?”

    聽到“死”這個字眼的宋月笙與小狗崽同時扭頭望向他。小狗崽心慌慌地四隻爪子踩著地,她努力探出一顆狗頭去。

    宋月笙的眉梢也狠狠跳動了下,他用力拍向鄧黎的肩膀,語氣有點衝:“你找抽是不是?”

    鄧黎捂住嘴,意識過來自己說了什麽後忙舉手抱歉:“哎呀,我沒那個意思。”

    “行。我這就抱著胖團和你一起去醫院,當麵給大影後道歉。”自知說錯話了的鄧黎努力找好話說,他極力安慰宋月笙。

    宋月笙沒空和他耍貧嘴,他走出獸醫站發動車子。鄧黎也趕忙上前從籠子裏抱起已經掛完水的狗崽,和獸醫告別完之後,他急匆匆地上了宋月笙的車。

    小狗崽被鄧黎抱著的這下倒也老實,似乎是知道要去哪,上車之後,它將爪子巴在車窗玻璃上,揚著狗頭觀察一路上飛馳而過的景色。

    車子經過一個紅綠燈路口,在停止線邊上停下了。坐在駕駛座上的宋月笙的眼神安靜飄向小狗崽,透過玻璃鏡片,他的視線裏帶著濃濃的探究和深意。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看到好多人說我二哥短小,所以三號寶寶我出來爭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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