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局長被調走了,又來了新局長。新局長找思文個別談了話,意思是說,原局長走時介紹了他,認為手把行,文筆不錯,是局裏少有的人才,希望能更好地配合自己的工作。又說:“你的副科調問題,原局長爭取過,隻是組織部隻能給一個名額,局裏資曆和你同樣的還有老程和老於,如要這個名額,恐怕不好評,所以就沒要。不過你放心,我來了就要為大家辦好事,我會爭取的,你的問題遲早會解決。”思文明白了,原局長雖嘴上沒說,實際上也為自己做了工作,人家是全麵考慮問題。不管怎樣,原局長和新任局長能想到自己,心裏也就有了些許安慰。其實,在思文的心中副科、正科都無所謂,能得到領導和同誌們的認可就是自己最大的滿足。

    思文照常忙於他的份內工作,不管誰當局長,工作得好好幹。他認為,工作不是給某個人幹的,往大裏說是為黨工作,更主要的他認為是為自己工作。真是這樣,群眾的眼睛最亮,在公務員考核中他連續六年被評為優秀,工資晉升了二級,就是最好的證明。

    早晨剛上班,思文正坐在辦公桌前,攤開稿紙,他要趕寫一份材料。桌上的電話驟然響起,把他嚇了一跳。他趕忙抓起電話,電話裏傳來父親的聲音:“你媽老了。”“啥時老的?啊,你不要著急,我這就迴去。”放下電話,思文並沒覺得意外。春節時,他去看過兩位老人,雖說心中和繼母總有個隔,但畢竟從小待過自己,況且與父親近四十年的感情。當時給老人買了糕點、水果和肉,臨走時扔下一百元錢。那時繼母生活就不能自理,父親為她端屎端尿。當時他還對父親說過,叫她兒子迴來伺候得了。父親哼了一聲,“他還能迴來伺候,你媽想她的重孫子想的捎書帶信的,都沒迴來,想的眼淚直掉啊!我說把你送你兒子那得了,可你媽,怕自己死在那兒,怕兒子花錢,你說說,臨了還掛著兒子。”啊,思文又一次領悟了“先頭有一子,到老心不死。”這句話的深刻含義。

    思文向局裏要了車,一個多小時後趕到英家村的父親家。這時,繼母的裝老衣服已經穿好,停放在屋地當央的木板上。生前就比較瘦小的身體,現在更顯得瘦小,幹癟。繼母的親兒子思偉來了,親孫女、孫女婿、親孫子都來了。親兒媳沒來,說得有人看家,她留在了家裏。按說她應該來,繼母生前疼他、護她,一百個頭的對待她。說是沒人看家,隻是借口而已,讓二女兒看家不也行嘛!二哥沒來,爸說昨天就通知他了。思文知道,二嫂與繼母積怨特深,還能讓來?思偉,與思文從小一起生活過的後哥,容顏沒有什麽改變,可能與他的心理有關,遭了那麽多的磨難,一般人是抗不住的。可人家不然,在英家村不是呆不下去了嗎?搬家不就完了嘛!一下子搬到幾百裏以外的新民縣一個獄友的村子。此時見到思文,互相禮節似的握了下手,感情淡漠。

    父親拉了一下思文的手,示意出去說話。父子倆出了屋,靠山牆站著。父親遞過存折:“用這錢發送你媽。”思文看過存折,那是兩千元的存折。“不,爸,您先收著吧,不能用您的錢發送媽。您這大年紀,攢錢不容易,還是我和哥哥來發送吧。”何況他是親兒子,媽生前那麽顧理他,他應該為母親盡盡孝,思文想著,走進屋裏。

    屋子裏沒有哭聲,繼母的親兒子沒哭,最愛的孫子小栓子、孫女佳泉沒哭。思文看著繼母瘦小的軀體,靜靜地躺在那裏,他沒有悲,沒有哀。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在姑姑去世時,自己發自內心的悲痛,失聲痛哭。可麵對繼母的去世,竟無動於衷。繼母時而冷酷、時而虛假做作的一幕幕,常常浮現在眼前,時時刺痛他的心。為什麽對自己好的事記不住,不好的事卻牢記在心呢?她從小待自己,洗衣做飯,縫縫補補,好處肯定會有,應該是功大於過呀!為什麽自己卻總記住壞的地方,忘了好的地方啊!沒有血緣嗎?難道隻是血緣在起作用嗎?思文想著想著,絲絲酸楚湧上心頭,情不自禁地抽泣起來,眼淚順著兩腮流下。見此情景的哥哥、侄女、侄兒們才如夢方醒,一個個哭號了起來。

    “戀兒,”後哥對思文說,“我家已不在這裏,媽的喪事我就不操辦了,不然來往人情咋搭?”

    “行,欠人家的總得還,我們都在外地,沒法還,喪事從簡,一律不收禮。”哥倆的意見一致。

    思文忽然想起繼母在幾年前說過“嘖嘖!你看看啊,現在的小青年,嘴唇塗的紅紅的,眉毛描得黢黑黢黑的,那高跟鞋穿的,走路胸脯拔拔子,多漂亮啊!哎,老頭子,明個我也買雙高跟鞋,搽點口紅,描描眉,嘖嘖!”當時父親還逗他說,“人老心兒可不老!就你,穿上高跟鞋還不把腳給崴折了啊,再說,就你那老樣,塗上口紅,描上眉還不像鬼一樣!”說得繼母無言以對,臉都紅了。現在,她走了,帶著遺憾走了。作為兒子,應該讓她滿足這個願望。媽,您生前沒有享受到的快樂,就讓兒子為您實現吧!他走出屋,叫過司機小李,車向鎮上開去。

    思文在商店裏挑啊選啊,選中了一雙黑色的高跟鞋,又買了口紅和眉筆。迴來後,一並放在繼母的床邊。鎮裏的火化車來了,鄰居們來幫忙將繼母的屍體抬上了車,思文和哥哥一行人也上了車。父親和幾位鄰居上南山,為繼母選擇安葬的地方。

    繼母被火化了,安葬時,思文把那雙高跟鞋、口紅和眉筆放在了骨灰盒旁,並深深地行了個禮。“媽,您穿上高跟鞋走吧,塗上口紅,描上眉吧,您打扮起來一定非常漂亮,您一路走好了啊!”思文深情地囑托著。

    繼母安葬已畢,總共花費一千四百元。

    “哥,這些年爸照顧媽就夠累的了,母親的喪事就不用爸拿了。”思文對大哥說。

    “行,你說的對,以我為主,你就拿個零頭吧。”

    思文真沒想到大哥能這麽做,還算有顆良心。這些年,父親為繼母付出了許多,自己呢,雖然不是直接為她付出,但給父親的不就等於給繼母嗎?按理說,零頭都不應讓他這個弟弟拿。但他沒說出口,繼母畢竟從小把自己拉扯大,拿點錢也是應該的,況且後哥的生活不一定比他強,他想。

    繼母就這樣離開了人世。一個有著強烈母愛的女人,帶著對她的兒孫們的眷戀離開了。她愛自己的親生兒子比愛自己、愛丈夫深。他盼子成龍,盼兒富貴,百般嗬護,不遺餘力。然而,她致死都不會覺得,正是她的溺愛、嬌慣,才使她美夢沒有成真。可憐天下父母心啊!而兒女們又有多少為父母著想的啊!

    送走了繼母,大哥一家人也都走了,屋裏隻剩下父子倆。

    “戀兒,你媽多大歲數?你猜猜。”父親看著兒子的眼睛問。

    “多大歲數,比你大六歲,應該八十四了。”思文迴答。

    “該死的!臨死時才告訴我,她九十三。比我大十五歲,她騙了我半輩子啊!”父親艾怨地說。

    “哦!這麽大歲數,真沒想到。”思文有些驚訝。“長的可不像,看上去與您年齡相仿。”

    “心敞之人啊,壽祿大呀!”父親自言自語。

    是呀,繼母確實是個心敞之人。她是個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明日灶上炊的那種。

    “爸,媽不在了,您去我那吧,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早晚的事。”思文看著父親。父親照比春節來那次又老了許多,思文自覺心上隱隱的痛。父親看著兒子,看著他最疼愛、最信賴、最期待的兒子。

    “我在這兒習慣了,讓我再待一年,明年準上你那去。”父親說。

    明年去,也行。那時曉峰高中畢業考大學走了,曉莉再結婚走,爸來會更方便些,思文想。“行,那您多保重,有事打電話,不要想別的,兒子養您老是應該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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