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學考試結束後,他迴到家。此時的家,兩個哥哥都搬出去獨立生活了。家裏就父親、繼母和他三口人。晚上,他睡在南炕。

    半夜,父親和繼母的吵架聲把他驚醒,隻見他們麵對麵地站在炕上。

    “你那兒媳叫什麽東西,罵人向摘菜似的,先有後嫁的騷貨!”繼母手指著父親叫喊著。

    “都是你偏心,總給人臉子看,就向著你兒媳婦,還怨人家罵你!”父親應聲反駁。

    “嘖嘖!我咋偏心了啊?我把心都掏給你們爺們了,也沒撈著好!”繼母怨恨地嚷著。

    “你也忒嫉妒了,真不是個東西!”父親憤憤地。

    “我咋嫉妒了?你說!”

    “還不嫉妒,你自己想想吧,連個死人你都容不下,我給孩子留下親媽的相片被你給剪了、燒了,你都損透了!”

    繼母不做聲了,兩人坐下了身子。

    思文這才知道,原來是有母親照片的,是被繼母給毀掉了。他暗自可憐自己,如果有張母親的照片,天天看著該多好啊!可是,這小小的願望永遠也不能實現了。

    父親和繼母爭著、吵著,各向著自己的兒子,數落著對方的不是,一直嚷嚷到天亮,他也陪到天亮。

    父親沒吃早飯就上班去了,繼母哭開了聲。

    “你二嫂罵我呀,是這個狐狸精把家給攪散了!”

    “他們那陣兒不是挺好嗎?”他問繼母。

    “嘖嘖!就好那麽幾天,就暴露了她的潑勁,她串攏你爸攆你大哥出去,說我這個後媽咋咋地不好,當你爸麵罵我。”繼母停了一下,“你二哥向著媳婦,他們一起進攻我。戀兒呀,我這個後媽沒個當啊,哇……”她又大聲地哭了起來。

    思文不做聲,看著繼母。

    “那陣兒,你二哥和她搞對象時我就不同意,就你二哥沒出息,嘖嘖!沒結婚就……我們擋都擋不住。”

    思文知道二嫂的為人,她潑辣是出了名的,生產隊裏沒有敢惹她的。如果讓她得了理,會祖宗八代地都被罵得底朝天,他相信繼母說的是真的。

    “你爸看在一塊住不行了,讓你二哥搬出去過,可你大哥不搬出去,他們就不搬。你爸就連你大哥他們一起都給攆了出去。”

    原來是這樣,他這才明白家中發生的一切。“大哥和大嫂他們好嗎?”

    “嘖嘖!好什麽呀,租人家一間下屋,日子咋過呀,你爸這個老鱉犢子!”繼母心疼自己的兒子,心中充滿了對老頭子的怨恨。

    “媽,你也別太傷心,事情已經這樣了,別怨爸了,他也是沒辦法的。”

    “戀兒,告訴你,不許到你二哥家去,我們和他斷了!”……

    吃過早飯,繼母讓他上大哥家去看看大哥是否在家,如果不在家迴來告訴她。

    “大哥不是教書嗎?”他問。

    “嘖嘖!早就不教了,說是教書沒意思,沒出息。迴來後,班也不上,整天耍,真讓人操心哪!”繼母嘮叨著。

    按照繼母的指點來到東街的大哥家,打開房門,昏暗的室內透進了幾許亮光。屋裏東麵是炕,炕稍擺著他們結婚時製作的木箱,上麵疊著被褥。

    大嫂一個人在家,正站在炕沿邊,見思文到來忙跳下地,“小弟來了,快進屋坐。”

    思文看著大嫂,站在門邊,因為狹窄的屋地站不下幾個人。

    “放假了吧,聽說升學考試了,考咋樣?”大嫂關切地問。

    他迴答著,望著大嫂。大嫂穿著紫紅色的裙子,白地兒粉花的確良短袖衫,仍然梳著兩條小辮,那樣秀氣、那樣美麗。

    “大哥呢?”

    “他能幹啥,整天耍唄,活也不幹,班也不上。”大嫂的眼圈濕了。

    “媽知道嗎?”

    “怎不知道,沒少找他,說他,還那樣!”

    怪不得繼母讓來看大哥在不在家,“分家另過習慣麽?你不怨爸爸嗎?”他問。

    “怨啥?早晚都得自己過,在一塊很容易鬧意見,自己過少了很多麻煩。”

    大嫂的話使他非常感動,沒想到大嫂是那麽通情達理。他沒再說什麽,隻望了望大嫂就出了大哥的家門。

    迴到家,告訴繼母大哥不在家的事。繼母心急火燎地穿好外衣,飛也似地出了家門。

    他想起自己的親哥哥也不知怎樣,趁繼母不在家,他走出家門,打聽著來到街西頭的二哥家。

    由於農閑季節,生產隊沒有多少農活,二哥和二嫂都在家。見小弟來到,二嫂熱情地讓坐。他坐在炕沿上,不等開口,二嫂便首先開了腔。

    “戀兒,後媽可把咱坑苦了,處處向她的親兒子,把咱當做眼中釘,現在可算逃出來了!”說著,哭開了腔。“嗷,嗷……”她不是在哭而是在嚎。接著罵開了:“老妖精,老鱉犢子,不得好死的,挨搶子的,……”

    思文聽著,想起了大嫂,人家那麽溫文爾雅,並沒有怨恨父親把他們也攆了出去,而這個簡直是個潑婦,他暗自為二哥娶了這樣的媳婦而感到擔憂。他實在聽不下去了,便勸慰道:“二嫂,事情已經這樣了,就自己好好過吧,不要把怨恨都撒在父母身上。”

    二嫂聽了立馬厲害起來:“不用你在這教訓我們,他們是什麽東西,我活著一天就要罵他們一天!”

    二哥一句話也沒有,他似乎有些麻木。思文不忍再聽下去,訕訕地離開了二哥家。

    迴家後不多時,繼母便風風火火地迴來了,“你大哥算沒救了!在老吳家耍呢。都輸不少錢了,說也不聽,罵也不聽,該咋辦哪!……”繼母傷心地數落著。

    他也沒有辦法,隻能又勸慰了幾句,他還有心事,就是盼望著快些得到中考的消息,盡快離開這個多事的家。

    吃過晚飯,家中來了一個客人,與父母商量著一件大事。“這房子快到期了,我要收迴了。”那人說。

    “典租十年時間,這才九年,還差一年呢!”繼母說。

    “這我考慮了,差一年給你們返迴二十元錢。如果還要繼續住,得交八百元錢,這房就算賣給你們了。”

    “我們哪有這麽多錢啊,再容我們一年吧。”父親懇求那人。

    “不行,有人買我的房子,八百五十元,現錢。看在你們住這麽多年的份上,還少要你們五十呢!”

    父親和繼母不做聲了。思文這才知道居住了多年的房子原來不是自己家的,那小時候的房子呢?他哪知道,解放時父親分的兩間西下屋,在父親與繼母結婚的第二年為還繼母在前夫家欠的外債,被父親給賣掉了。憑他的直覺,這房子他們沒有那麽多錢買,兩個哥哥剛剛畢業,又剛剛為他們娶了媳婦,自己即將升學,哪能買得起房子呢?他心裏有些不安。

    房子的事沒有談妥,父母將那人送出大門,家中又安靜下來。

    錄取通知書終於盼來了。他被錄取到縣第五中學,是全村多年來才考中的唯一的高中生。他把錄取通知書拿給父親看,一絲喜悅流露在父親的臉上,但隨之即逝。他知道,對於每月工資三十幾塊錢的父親來說,供一個高中生難免會有些吃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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