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世以後,奶奶照顧著一家的生活。洗衣、做飯、繁忙的家務使本來就耳背的她,更加聾了。她念叨著讓父親再娶一個。父親何嚐不想,倫長相,他五官端正、白睛臉麵、不胖不瘦、個頭中等;倫氣質,文質彬彬,氣度不凡;倫人品,忠厚老實,有求必應。自從妻子去世後,隔三差五就有媒人登門,但他怕,怕兩個孩子受後娘的氣,遲遲不肯決定。他在選擇,要不帶小孩兒的,最好不能生育的女人。

    不久,村子成立了供銷合作社,因父親有點文化,能識文斷字,被選進供銷社當了營業員,這樣一來,又給父親的續弦增添了較好的條件。

    夏季裏的一天,父親下班迴到家中,奶奶坐到了父親的身邊:“強兒,後屋老韓家給你介紹一個,我看妥了,長得好,又不帶小孩,我看行,你去看看。”父親不作聲。

    “你趕緊的吧,我可不願在你這挨累,我得迴你弟弟家去了。”奶奶又叨叨起來。

    “好了,好了,我去!”

    “真不帶孩子嗎?”父親有點不放心。

    “是,不帶。”

    後院,老韓家的炕沿上坐著位眉目清秀的少女,父親剛跨進門檻她便禮貌地站了起來,靦腆地看著父親。

    “來,我給你們介紹介紹。”老韓高興地指著少女對父親說:“這是小杜,是我的親戚,當家的前年去的,一直心高,左一個又一個的,總沒找著相當的。”又轉向少女,“他在合社工作,人可老實厚道啦,我看你們挺相當,不多說了,我還有事,你們倆嘮嘮吧。”說完退出了屋。

    父親站在她的麵前。她那勻稱、嬌小的身材,端莊秀美的麵容,使他的心加快了跳動。他迫不及待地問“你多大?”父親問。

    “四十二,你呢?”小杜很大方地問,已沒有了先前的靦腆。

    “三十六,你四十二呀,瞅著沒有那麽大吧,比我還年輕呢!”父親讚許地說。停了一會兒,“你有孩子嗎?”父親問。

    “有,一個小子,十歲啦,不帶過來,給他叔叔啦!”

    “這就好。我有倆小子,你樂意嗎?”

    她哪能不樂意呢?遇到即有工作,又漂亮,又比她小那麽多的人,她是再滿意不過了。“我比你大,你不嫌咱呀!”。

    “大點沒啥,隻要你帶我那倆小子好。”父親沒有忘記孩子們。

    “我在這兒好幾天了,那倆小子我都看見了,挺招人稀罕的,我一定會象待自己的孩子那樣待他倆。”她承諾著父親的要求。父親高高興興地走出了韓家,他同意了,把自己的心情告訴了正在等待消息的奶奶。

    一個星期後,他們結婚了。父親和繼母規規矩矩地站在毛主席像前,行了個禮,向奶奶行了個禮,互相行了個禮。父親把戀兒和哥哥叫了過來,讓叫媽媽。戀兒懂事地叫著“媽媽。”哥哥卻說什麽也不肯,滿眼淚水跑出了門。

    繼母就這樣來到了戀兒的家,奶奶見父親一家又安頓了下來,便放心地迴叔父家去了。繼母操持著家務,她幹淨,屋裏屋外幹幹淨淨,大人、孩子的衣服幹幹淨淨。她關心孩子們,常問寒問暖。她給孩子們做新衣服、新鞋,帶孩子們到鄰居家串門。鄉親們都誇思家真有福,後媽就象親媽一樣。哥哥也叫媽媽了,常纏著繼母給講故事,她就不厭其煩的一遍遍給講一些鬼呀、神兒呀的故事。最高興的是父親,因為家又圓滿了,他娶到了貌美賢惠的妻子,又由於每月掙著工資,家庭消除了貧困。他常常哼著小曲,拿出好多年未曾吹過的蕭,吹出“蘇武牧羊”、“孟薑女”等好聽的曲子。戀兒一刻也離不開繼母,他象個跟屁蟲,繼母到哪兒他就到哪兒,他覺得媽媽沒有死,又迴來了。家庭充滿了歡樂,父親忘記了結發的妻子,孩子忘記了已逝的母親。……

    秋季的一天晚上,玩兒累了的戀兒躺在炕上睡著了。一覺醒來,戀兒睜開了雙眼,屋子裏靜靜的、黑黑的,恐懼感油然而生。他高叫著:“媽媽,媽媽——”然而沒有一絲聲響。他跳下炕,向門外跑著、叫著:“媽媽,媽媽——”大門響了,外麵進來一人,啊,正是媽媽,戀兒本能地撲上去,雙手抱住媽媽的腿:“媽媽,媽媽,”還委屈地哭出了聲。“哭啥,住聲!這煩人勁兒——”繼母推開戀兒,“進屋去!”大聲喝斥著,滿臉的不悅。戀兒吃驚地呆住了,立即止住了哭聲。他似乎懂得了繼母和親生母親的不同,他看見過別人家的小孩兒同媽媽撒嬌時的情景,這次自己也撒嬌一迴,結果卻大不一樣。戀兒乖乖地跟在繼母的後麵進了屋,站在炕沿邊。

    “你都多大了,啊!嘖嘖,快七歲了,竟知道玩。你看東院小柱子,一天撓一背柴禾,可你——”她停頓了一下吐了口唾沫“明個也撓柴禾去!”繼母近似在吼,戀兒聽著,點著頭,滿眼的淚水。……

    “戀兒能幹活了。”繼母當著戀兒的麵向父親誇著。

    “是嘛!都幹啥了?”父親吃驚地問。

    “你看,今天做飯用的柴禾就是戀兒撓的。”繼母指著剩下的柴禾迴答。

    父親捧起戀兒的小臉,注視著他的眼睛:“你撓的?”隨即拉起了戀兒的小手,那小手心紅紅的,手背也劃了幾道口子。“疼麽?”“嗯!”戀兒眼含著淚。

    “好,能幹活了,能幹活了!快長大了,快長大了!”父親自言自語。……

    一天夜裏,戀兒被父母的談話聲驚醒。

    “當家的,我兒子在他叔叔家想我啊——”繼母柔柔的聲音,“讓他過來吧,啊——”

    “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嘛!”父親的聲音。

    “你說,啊,我帶你倆小子咋樣?”繼母發顫的語調。

    “挺好的,可是你,你那小子要來了——”父親的聲音。

    “這你放心,我保證不偏待你的孩子,我挺稀罕他倆的。”繼母的聲音。

    沒聽見父親再說什麽,聽見的是被子的唿扇聲,炕席磨擦的吱吱聲,父親急促的喘息聲,繼母歡快的呻吟聲。

    “誰來我家呢?”戀兒揣測著,又進入了夢鄉。……

    過了幾天,一個比哥哥大點的男孩來到了戀兒的家。他瘦瘦的,頭發長長的、亂蓬蓬的,衣服又髒又破,兩隻小手也黝黑黝黑的,還裂開了道道的口子。繼母把他脫光了衣服,虱子立馬從衣服縫裏爬了出來,抓了去,又出來一群。身上也結了斑斑的如黑漆般的皴。繼母邊給他洗身子邊落下了淚。身上洗幹淨了,手、臉也洗幹淨了,換上了嶄新的衣服,又理了發,立時,他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十分俊俏、有著男子漢氣派的小男人。父親把戀兒和哥哥叫了來:“他是你媽的親兒子,今後你們叫他大哥。”戀兒明白了,那天晚上爸媽說的就是他呀,戀兒親妮地叫了聲“大哥。”哥哥也叫了聲“大哥。”自然戀兒管自己的親哥叫二哥了。父親給男孩取了思偉的名字。

    大哥很和人,來後就同兩個弟弟玩兒了起來。他玩兒的花樣特別多,踢毽子、彈玻璃球、煽片片,還會用撲克牌變魔術,樣樣都行。幾天下來,哄得戀兒哥倆滴溜溜轉。繼母一視同仁,給大哥和二哥做一樣的衣服,一樣的鞋。鄉鄰們都說他倆是一對雙,說這哥仨象親兄弟一樣。

    父親當然高興,常帶著三個孩子到河裏打魚,他扔網的技術很高,隻見他把胳膊彎曲一下,將網繞到胳膊上,來迴甩了幾下,“嗖”地一聲撇了出去,圓圓的一大片水麵就罩在網下。他把網幾下就收到手裏,往上一提,拎到岸上,那被罩住的魚在網裏亂蹦。這時是戀兒和哥哥們最高興的時候,趕忙過來摘那掛在網上的魚。父親的水性也好,踩著水能遊到五十多米寬的河對岸。哥哥們也學著父親的樣子,跟在父親後麵,也遊到河對岸。戀兒不敢,他還小,隻能在岸上一動不動地看著。

    父親還請來了村裏的老會計,每到晚上就到家裏來教哥哥們算盤。“二一填做五,逢二進一十”等加、減、乘、除口訣和“金蟬脫殼帶扒皮”等速算技巧,哥哥們記了一大本。教得仔細,學得認真,父親在一旁看著非常高興。戀兒雖小,還沒有上學,但也跟著學,竟也學會了不少。……

    繼母對父親非常好,真是體貼入微。她時常給父親炒點小菜兒,每到吃飯時,父親便讓戀兒也跟著吃。

    一天飯後,父親上班去了,哥哥們也都上學去了。繼母叫過戀兒:“給你爸做的小菜,你咋總跟著吃!嘖嘖,咋一點事兒也不懂啊!你爸都不樂意了!”

    “啊?!”戀兒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又到了吃飯的時候,戀兒又坐在父親身邊,繼母又端上一盤小菜兒。

    “戀兒,咋不吃這菜呢?”父親看著小兒子,夾一筷頭菜放進戀兒的碗裏。

    戀兒眼睛瞟了一眼繼母,繼母遞過來申斥的目光。

    “不,我不吃。”

    “不好吃啊?”

    “不,不是。我,懂事了,不應吃爸的菜。爸,你自己吃吧!”戀兒又把菜給父親夾了迴去。

    “嘖嘖!這孩子越來越明白事了,不吃就不吃,你自己吃吧!”繼母趕忙說。

    父親臉沉了下來,沒有作聲,可能他已明白是怎麽迴事,大口地將菜一掃而光。從此,戀兒再也沒吃過繼母給父親特殊做的菜。……

    繼母養了幾隻雞鴨,可喂食卻成了問題。糧食本來就不足,隻能喂點剩菜剩飯。繼母叫過戀兒:“老兒子,地裏的苣麻菜雞鴨可愛吃了,去挖一筐迴來。”戀兒聽話地答應了。

    他挎著筐,拿著鏟,來到田裏。“棉田打藥,是不能在那挖的。”戀兒記著繼母的囑咐。他隻能到高梁地、玉米地、穀子地裏去挖。他剛七歲,個子那麽矮小,鑽進地裏,頭沒在秧苗下麵。有時露水打濕了衣裳,風一吹,渾身冰涼;鞋裏灌進了泥土,腳在裏麵直打滑,一不小心就會摔倒。他也感到有些害怕,田地裏就他一個人。可是不來挖他更不敢,繼母的臉色會使他心驚肉跳。慢慢的,他習慣了,不害怕了,每天都去挖一筐。迴來後,便坐在小板凳上將野菜剁碎,放在盆子裏,然後交給繼母。繼母將菜拌點糠、玉米麵之類的,雞鴨便立刻奔過來,大口地吞吃著。繼母不住嘴地誇著戀兒:“戀兒真能幹,等下了蛋多給你吃幾個。”可是,等雞鴨下蛋了,戀兒卻沒有多吃一個。

    高梁地裏閃動著戀兒的身影,高梁棵沒過了他的頭。野菜很少,他很著急,——不挖滿一筐,媽是不讓迴家的。他在壟間穿梭著,找著,挖著。忽然,他的前胸鑽心的痛,蟲子爬動的感覺使他不寒而栗,他趕緊脫去衣服,一隻大蜈蚣正在他的胸前咬著、爬著,胸部和肚子上已起了大片大片紅紅的疙瘩。他本能的把大蟲子扒拉到地上,慌亂地用挖菜鏟子狠狠地把它剁得稀碎。他被嚇壞了,站了好一會兒才迴過神來。他再也不敢在地裏停留了,嚇得跌跌撞撞地跑出田壟,挎著半筐野菜跑迴家。

    “嘖嘖!咋這點兒!”繼母喊了一聲。戀兒躲在牆角不做聲。

    “一會兒還得去挖,啊!”繼母逼著。見戀兒沒反應,便哄勸著“媽的好兒子,下蛋第一個給你吃,去吧,啊!”

    可無論繼母怎麽哄,怎麽申斥,戀兒卻一動不動,委屈的淚水順著小臉兒淌了下來,把胸前的衣服都打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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