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造的良民證加幾張鈔票,這一次袁朗和魏和尚順利的進了城。


    路上耽擱了一會,天色已經暗淡了。


    “老板,咱們先找家飯店填飽肚子吧。”


    魏和尚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表示他已經很餓了。


    主要是中午那頓隻吃了個半飽。


    他要是吃飽的話,那點飯菜,別人就別想吃飽了。


    袁朗要辦的事也不急於一時,目光掃過街道上的招牌,最後落在了一家還算氣派的。


    “東來順驢肉館,這家看著規模還不錯,就它了。”


    二斤醬驢肉,一個爆炒驢肉,再加十個火燒,一壺小酒。


    店裏吃飯的客人並不多,隻有零散的三兩桌,他們要的菜很快上來了。


    袁朗夾了一片醬驢肉嚐了嚐,味道不錯挺正宗的,他就好這口。


    通過菜對這廚子的手藝,有了幾分了解。


    他把掌櫃的叫來:“掌櫃的,有沒有驢三樣啊?”


    掌櫃的也幽默:“客官您來晚了,上一頭驢的驢三樣早被人吃了,下一頭驢,我還不知道在哪呢!這驢三樣自然是沒有了。”


    袁朗一聽就頓時明白了,這店裏的生意不好,肉賣不出去,就沒必要買驢殺驢了。


    都是被日本人這個稅那個稅給逼的,老百姓成窮鬼了,沒錢來下館子,飯館的生意不好,可不就是嘛!


    袁朗打發走掌櫃,拿起筷子才發現半盤醬驢肉沒了,魏和尚抓起一摞,就跟啃饅頭似的硬啃。


    “和尚,注意點吃相,到了城裏咱有錢不怕吃,可你注意點形象,別給我丟麵子。這讓別人看見,連我一塊都消化了。”


    “嘿嘿,俺不是聽掌櫃說沒肉了嘛。”魏和尚傻笑不改,就跟豬八戒吃人參果似的,把肉往嘴裏塞。


    “掌櫃的,再來三斤醬驢肉。”


    袁朗把大洋拍在了桌上。


    “好勒。”


    直到夥計把三斤醬驢肉端上桌,和尚才放棄了那種胡吃海塞的吃法。


    袁朗喝著小酒吃著小肉,享受美食的滋味兒。


    隔壁桌兩位身著綢緞衣裳的富商,談論的話題引起了他的注意。


    “老黃,這個月你收了十萬斤的糧食,這囤貨的量可有點大呀。”


    “這有什麽好稀奇的,今年幹旱,糧食漲價,明年要還是大旱,我屯糧食可就發大財了。”


    “不對,你家的三個糧倉早該囤滿了,你不可能隻進不出,肯定是把糧食倒賣出去了,讓我猜一猜,是不是通過日本人的渠道?”


    袁朗扭頭看了一眼,被問到的老黃一張圓乎乎的胖臉,看上去人畜無害。


    這還是個給日本人幹事的?


    老黃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壓低聲音說:“真是瞞不過你啊!


    我聽說,日本國內已經出現糧食緊缺了,油鹽米柴,都是按人規定份額,限量購買。


    你要有路子,把糧食運到港口,就有人收,價格能翻一番。”


    對桌的男人搖了搖頭,把糧食從山西運到港口,隻有陸運。


    組建大車隊運糧,且不說人吃馬嚼,一路上日本人的關卡就能把貨吃光了。


    另一個辦法就是弄火車皮,糧食通過鐵路運到天津衛港口。


    看起來容易,可鐵路是日本人控製的,在日本人那裏沒有點硬關係,甭想幹成這差事。


    這買賣,他做不了。


    大量的糧食,挑動了袁朗敏感的神經。


    糧食問題不是小問題。


    八路軍沒有吃沒有喝都得自己想辦法。


    分軍區擴張到了一萬多人,一個人一天就按一斤糧食算,就要吃掉一萬斤的糧食。


    山裏麵糧食產的少,老百姓自己的都不夠吃。


    山外麵,日本人大搞封鎖,要求不讓一粒糧食流入八路的根據地。


    糧食危機一直在威脅分軍區的生存問題。袁朗聽趙剛說起很多次了。


    他還聽趙剛的警衛員說,趙政委做夢都在弄糧食。


    真就是快把頭發都愁掉了。


    袁朗知道趙剛的意思,指望他多弄點罐頭,餅幹,糖之類的。


    但那些玩意隻能是個調劑,真正解決還得想辦法弄糧食。


    袁朗起身上去搭訕:“剛才不小心聽到二位的談話,你們是收購糧食的。巧了,我也是倒騰糧食的。”


    老黃抬眼打量袁朗,衣著普通但氣度不凡,虛偽的客套:“相逢就是緣,請坐。”


    袁朗大大方方的坐下,招了下手:“掌櫃的,弄兩壺好酒,再上兩個拿手菜。”


    他跟和尚在外麵行走,衣服就穿的比較普通了。


    跟兩位大糧商相比,就顯得非常寒酸,隻能稍微展示財力,好不被二人小覷。


    掌櫃的親自端來酒,拿著袁朗扔過來的銀元,微微發愣:“這太多了,剛才您給的都夠吃兩桌的。“


    “給你你就拿著,來貴地做買賣,還要在你家多住些時日。”袁朗道。


    兩塊銀元出手,這不是一般小門小戶的花法。平常人家就沒有直接拿銀元消費的。


    再喝酒聊天,兩位糧商的態度,有了些許微妙的變化,客氣中帶了三分熱絡。


    各自介紹了身份,袁朗得知,被叫做老黃的胖子,真名叫黃大偉,是陰山縣屈指可數的大糧商。


    家裏有六間糧店,三個大糧倉,還有三千畝田地。


    近兩年,把他一個侄女嫁給了一個日本軍官,搭上了日本人的線。有日本人做靠山,生意做的是越發大了。


    能跟這樣大富商同坐一桌的,高磊也不是小人物。


    他也是做糧食生意的,五間店四間倉庫,囤積了三十多萬斤的糧食。


    袁朗聽得眼睛直發光,這二位簡直是活菩薩。


    “袁老弟,你這個倒騰糧食,是個怎麽倒騰法?”黃大偉打探道。


    袁朗道:“簡單,知道河南的情況嗎?”


    高磊接話:“知道,產糧大省,地比咱們這邊好種多了,這產的糧食也多多了。”


    袁朗搖搖頭:“那是老黃曆了,今年,河南就開始出現旱情,收成大減,有些地方甚至已經絕收,農民開始吃草根、樹皮。


    饑荒的時候,糧食就不是糧食了,是金子,是活下去的命。你們說掙不掙錢?”


    這年頭的信息流通十分閉塞,山西和河南隔著一條黃河,許多消息就不為人知了。


    高磊聽了很是詫異:“不應該呀,河南都能缺糧食,聽起來就離譜。”


    黃大偉挑了一筷子菜,淡淡的說:“袁老弟說的倒也沒錯,是你見識淺薄了。


    我聽說,河南有四十萬國軍,這四十萬張口怎麽解決啊!都是從本地解決。


    從三七年至今,沉重的兵役和賦稅數額,已經逼死很多人了。


    今年咱們山西幹旱,河南估計好不到哪裏去。平常日子把稅負繳納了,還能吃雜糧野菜湊合湊合。


    現在鬧出幹旱,老天爺不賞飯吃,國軍可是要吃飯的。


    他端著槍來搶,你能不給嗎?


    所以,要是沒有點兒硬關係,這份買賣你也別惦記了。”


    高磊一陣發愣,細細琢磨這番話,信息量很大呀。


    總結來說:河南是缺糧食,一是因為幹旱,二是因為國軍。


    而想摻和這個買賣,就得在國軍那邊有關係靠山,不然弄過去就得被搶。


    高磊問:“老弟有那邊的關係?”


    袁朗笑笑,熟練的拉起了虎皮:“瞞不過二位,有一位倒騰糧食的後勤官兄弟,沒有兩把刷子,也不敢幹這種買賣。”


    “二十斤的糧食,能賣個什麽價呀?”


    袁朗又笑了,這個高磊看上去很蠢啊,淨是問些蠢的問題。


    “豐年的時候,二十斤糧食不過是一個人半個月的吃嚼。


    災年的時候,快要餓死的災民,二十斤的糧食就能換個黃花大閨女。


    賣什麽價,看你能賣到哪裏去。”


    對了,還有一點,得先保證不會被災民搶了。


    不然就別做那種美夢。


    高磊失望至極,家裏老爺子培養他做接班人,他一直想著幹幾筆大買賣,掙大錢好在老爺子麵前長長麵子。


    看來這個生意又不適合他。


    黃大偉蒙了一口酒搖了搖頭:“這種買賣得拿槍的人才能做,


    要不然,還沒來得及掙十倍百倍的利潤,就先被拿槍的人搶了。


    那邊的風評我可有所耳聞,水、旱、蝗、湯,河南四荒。


    那位湯司令比土匪都兇,他的軍隊成組織的搶劫強奸,日本人看了都搖頭。


    說句不好聽的,就是個大號的土匪頭子,隻不過披了張官皮罷了。”


    高磊聽得直點頭,“確實也是,加上當年花園口大決堤。”


    河南的老百姓那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怪不得寧願給日本人當良民,也不想給國府當自由民。”


    在抗戰前確實有水旱蝗蹚的說法。但抗戰時水旱蝗湯中的“湯”指的真是湯恩伯和蔣鼎文的隊伍。


    主要是湯恩伯押韻,所以便宜了蔣鼎文。


    並且,“蹚”在河南其實是一個區域性的叫法,豫西叫刀客(以搶劫為主),豫北叫老抬(以綁票為主),豫東叫撚子(撚軍的來曆)。


    但水旱蝗湯是屬於全河南的,不分地區的噩夢。


    聽說過水旱蝗湯,有誰聽說過水旱蝗刀,水旱蝗抬,水旱蝗撚嗎?


    所謂“蹚將”,指的是在某些容易鬧災的地方平時為民,災時為匪的一些農民。


    有些地方嚴重到忙時為農,閑時為匪的地步。


    而水旱蝗蹚的特點是連著鬧,一般而言水過必旱,旱過必蝗,蝗過必蹚。所以水旱蝗蹚四字連用。


    湯恩伯/蔣鼎文在河南拉杆子抓壯丁時,把大量這種人拉進了隊伍,很多隊伍就是原來土匪組成的。


    鬧得湯恩伯隊伍的軍紀,完全是令人發指的侵略軍水平。


    一旦出動,所過之處猶如蝗蟲過境,鬼子入侵。


    殺人取樂,綁架勒索,搶劫民財,奸**女,倒賣人口,無惡不作,寸草不生。


    基本做到了絕不讓鬼子來禍害河南人民。


    有一個詞叫“跑老湯”,意思跟“跑老日”一樣。就是說聽見湯部要來,要像聽見鬼子要來一樣趕緊跑。


    至於花園口大決堤,就是民國三大慘案之一。


    1938年,為了阻止日軍的進攻步伐,打亂日軍的進攻計劃。


    委員長下令,扒開位於河南省鄭州市區北郊17公裏處的黃河南岸的渡口——花園口。


    造成黃河決堤,上千萬人無家可歸,上百萬人因此死亡。


    今年的糧食欠收,跟那件事也有一些關聯。


    總之,民國政府治下的河南,老百姓豈止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簡直是投胎到了人間地獄。


    袁朗都有點後悔這皮了,這哪裏是張虎皮呀,簡直是張蛆的皮,臭不可聞。?


    讓人瞧見了都惡心。


    對國軍的無底線進行了一番聲討,黃大偉才想起來,這還有個關聯很深的袁朗,趕緊道歉。


    “老弟,真是不好意思,我們無意說你和你的兄弟,就是那幫披著國軍皮的土匪太可恨。”


    袁朗擺了擺手示意不重要:“都爛到骨子裏了,說實話,雖說靠著這個關係吃飯,但是就連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所以借著辦事,離開那個肮髒的是非之地。”


    黃大偉其實就是動動嘴皮子,說些惠而不費的話。


    袁朗是過江龍,他就是坐地虎,有日本人做靠山,還真不怕。


    不過,有件事兒他得確認。


    “老弟是準備來收糧食的嗎?”


    袁朗知道肉戲來了,謙虛道:“是有這個想法,黃老哥不妨指教一二,老弟洗耳恭聽。”


    黃大偉把玩著手裏的酒杯,淡淡的說:“一個碗能裝的糧食就那麽一些,要多出一隻碗,就不好分了。


    老弟想要糧食,可以,我們把收來的糧食平價賣給你。但若是想從碗裏搶,恐怕會有人不答應的。


    到時候,傷了和氣可就不好了。”


    收貨最怕有人攪和市場。


    陰山縣幾大糧食商人都有默契,不管豐收與否,都能把糧食價格壓下去收上來。


    一旦有外來者進來攪和,提高價格收貨。


    就等著被幾個大糧商收拾吧!


    袁朗自然明白這其中的道理,聽了黃大偉暗含威脅的話,也不以為意。


    他笑嗬嗬的說:“多謝黃老哥提醒,老哥願意平價賣我糧食,那我還得謝謝老哥。


    這可是給我省功夫了,要是換我親自去做,太費時間又太費力氣。”


    果然,黃大偉一聽,小眼睛閃過一絲貪婪的光,頓時覺得袁朗這個人年輕歸年輕,還真的挺上道。


    “既然叫我一聲老哥,那自然得幫襯著點。老弟要多少糧食?”


    “一百萬斤。”


    袁朗一個數字吐出來,把黃大偉和高磊都給嚇了一跳。


    一百萬斤可不是個小數字,他們兩家的糧倉裏加起來都沒這麽多。


    這麽些糧食,都夠一萬人吃上三個月的。


    “……”黃大偉報出了一個數字,一個能賺五成利潤的數字,等著袁朗砍價。


    袁朗裝作沉吟思考,沒有在價格上提出異議,但提出了一個條件,他要五天之內見到這批糧食。


    “那定金……畢竟你要的糧食這麽多。”


    黃大偉言辭閃爍,但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


    畢竟兩人之前沒做過生意,隻是一麵之詞,憑什麽一番話就相信你要百萬斤糧食。


    袁朗從懷裏一掏,在桌上拍出了一根大黃魚。


    金燦燦的黃金是那麽的可愛,黃大偉眼睛看得都直了,手下意識的伸了過去。


    袁朗又把大黃魚揣進了懷裏,笑眯眯的說:“我也要看到老哥的糧食才能付定金。”


    “好說好說。”


    黃大偉連連答應,賺錢的生意那當然不能放過。


    高磊端起酒壺倒酒:“我家也有糧食,算我一個吧。”


    袁朗豪邁的說:“糧食自然是越多越好,這一百萬斤隻是第一批罷了。”


    這可把兩位高興壞了,看來要多收些糧食,做一筆利潤豐厚的大買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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