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漸漸變成淺黑色,似乎流注了被水稀釋後的墨汁,一點一點將靜謐安詳的氛圍祛除。


    夏姑娘背著陳牧匆匆前行。


    兩側葉林唰唰作響,隱約還有怪異類似於烏鴉的淒叫聲。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走向那裏,此時隻想著盡快逃離這片有些陰冷的森林。


    直覺告訴她,不盡早離開會有危險降臨。


    汗水濕透裙衫,爬滿蒼白的肌膚。


    白日逃竄已經耗費了她所有的氣力,哪怕休息了一陣子,可走了一段路程後便開始疲憊不堪。


    女人雙腿重新出現了發軟的跡象。


    她咬住銀牙,努力前行,每邁動一步都要拖很大力氣。


    “嗚嗚……”


    忽然,一道女人的哭泣聲隱隱穿入夏姑娘耳中。


    泣聲聽著距離不遠,就好像在她身後。


    夏姑娘神經陡然緊繃。


    這一刻,好似有冷風灌入了她的脖頸,隻覺汗毛豎起。


    女人不敢迴頭,努力加快步伐。


    盡管她的步伐依舊很慢。


    “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嗚嗚……求求你救救我……嗚嗚……”


    女人的哭聲一直隨在後麵。


    甚至夏姑娘有種錯覺,那個哭泣的女人就跟在她的背後,隻要她敢迴頭,對方就會撲上來。


    無盡的恐懼潮湧而來,讓夏姑娘幾欲崩潰。


    “陳牧,你個混蛋快醒來啊。”


    “我真的很害怕。”


    “求你,快點醒來吧。”


    “……”


    女人雙手緊抱著男人的大腿後側,背著對方一步步朝前走著,絲毫不敢停下,內心祈禱陳牧快點醒來。


    可男人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在她的身上,無法給予及時的安慰。


    黑夜愈發濃鬱。


    無盡的獨孤與絕望包裹著女人。


    她感覺自己的雙腳沉重的已經有些無法抬起,每挪動一下,原本堅定的信心便開始一點點動搖。


    或許隻要扔下男人,她便可以逃跑。


    現在的陳牧真的就是一個拖油瓶,遲早會拖累她死。


    可迴想起一路陳牧背著她、舍命救她時的畫麵,這些念頭便立刻驅散出腦海。


    “你怎麽不救我……你好冷血啊……救救我好嗎……”


    身後聲音嘶啞的女人不斷唿喊著。


    夏姑娘死死咬住櫻唇。


    殷紅的血液從嘴唇流出,激發著女人最後的潛力,堅定不移的繼續朝前慢慢走著。


    身後女人的哭聲漸漸的有些遠了。


    可還沒等夏姑娘鬆一口氣,忽然,後頸處吹來一股淡淡的熱氣,是有人吐息的感覺。


    陳牧!


    夏姑娘臉上一喜。


    下意識的,女人認為是陳牧醒了,


    她忙扭過頭去,卻看到月光下男人的雙眼依舊緊閉著,並未從昏迷中醒來。


    與此同時,夏姑娘眼睛的餘光不可避免的看向了身後樹林。


    不遠處的林間,靜靜的站著一個女人。


    女人一身白衣。


    看著就像是喪服素裳。


    她的一頭長發遮蔽了麵部,衣袖下的雙手極為修長,比普通人的手指長了兩倍左右。


    “救我……”


    女人緩緩趴在地上,手腳並用,朝著夏姑娘慢慢爬去。


    她的腿也很長,每一步都幾乎垮到了脖頸旁邊,這讓她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四腳蜘蛛。


    夏姑娘張著紅唇,喉嚨裏發不出一點聲音。


    似乎無數冰渣子夾雜著恐懼灌入了她的血管裏,流轉於全身每一處,冷得徹骨。


    劇烈跳動的心髒不住撞擊著胸腔。


    看著朝她緩慢爬來的長發女人,夏姑娘拚勁全力背著陳牧逃跑,結果不小心踩到了一顆石塊,右腳被扭了一下,傳來鑽心般的刺痛。


    女人重重跪倒在地上,背著的男人也倒在旁邊。


    夏姑娘疼的臉色煞白,黃豆大的汗珠沁出額頭,滴滴滾落而下,釋放著恐懼。


    她抬眼看向前方。


    那長發女人依舊朝著她慢慢爬來,爬動間長發輕輕晃動,時而露出可怖的眼睛。


    夏姑娘內心徹底陷入了絕望。


    她下意識握住陳牧的手,忽然看到旁邊是一個峰坡。


    女人心下一狠,將胸前孩子稍稍往腰側推了推一隻手護住,另一隻手緊緊抱住男人,朝著峰坡滾了下去。


    盡管峰坡不算很陡,但上麵鋪有很多細碎的石子。


    石子不時墊在女人的後背上,傳來一陣陣的刺痛,但比起絕境中的求生已經不算什麽了。


    有幾次懷裏的男人差點脫手,女人將全身所有力氣灌於手臂中,如鑄造的鋼圈,死死抱住男人不撒手,哪怕手臂被尖銳的石頭劃開了血淋淋的口子。


    終於兩人從滾落中停了下來,夏姑娘身上已經布有很多傷痕。


    而男人的身上也有一道道的淤青。


    奇怪的是經過如此顛簸,懷裏的孩子卻睡得很安穩,估計是異變的作用。


    夏姑娘顧不上疼痛,抬頭看向峰頂。


    卻看到那長發女人竟也跟著從高坡爬了下來,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


    長發下的嘴角擰著詭笑,格外滲人。


    “該死!”


    夏姑娘忍著右腳被扭傷的劇痛,費力背起陳牧,一瘸一拐的朝著下方逃去。


    每走一步就好像有一把刀子刺在腳上,無比的疼痛。


    可她不能停下!


    一旦停下,她和陳牧還有孩子必然會被那怪異的長發女人給殺死!


    噗——


    驀然,一股猛烈的撞擊從後背從來。


    毫無防備的夏姑娘朝前栽倒在了地上,腦袋也磕在前方的樹上一陣眩暈疼痛。


    滴滴粘稠的液體從頭頂滑落,在女人秀美的臉上留下紅痕。


    她用手背擦了擦臉上溫熱的血液,看向前方。


    那長發女人已經來到了坡下,距離他們不過二十多米,更恐怖的是嘴中竟然吐出一條長長的舌頭。


    長舌輕輕甩動,如蛇舞一般。


    夏姑娘又看到陳牧後背有個深紅傷印,想必是剛才長發女用長舌擊打在上麵。


    女人又是心疼,又是自責,還有濃濃的憤怒。


    她抓起地上的石子朝著長發女扔去,絕望裏帶著憤慨:“你為什麽不放過我們!你個怪物!活該一輩子怪物!!”


    長發女發出古怪的滲人笑聲。


    唰!


    猩紅的長舌如長鞭一般朝著夏姑娘刺來。


    夏姑娘慌忙躲開,長舌擦著她的臉頰朝後方而去,而下一秒,忽然傳來嗤嗤的聲音。


    剛剛還耀武揚威的長發女突兀發出一聲慘叫,收迴了長舌。


    長舌幾乎被燒焦了一片。


    夏姑娘一愣,扭頭看向後方,發現後麵竟有一座山洞。


    山洞外閃現著白色的光華。


    想必剛才那長舌便是碰到了神秘的光華,才受了傷。


    夏姑娘精神一振,絕望的眸子裏迸出了光芒。


    趁著長發女慘叫間隙,女人忙將陳牧的手臂搭在肩膀上,一步步拖著男人的身軀朝著山洞而去。


    待長發女反應過來時,夏姑娘已經帶著陳牧進入了山洞。


    “出來!”


    長發女跑到洞口前瘋狂嘶吼著,聲音如磨盤滾動難聽無比:“出來!賤女人給我出來!”


    幾次她想要衝進去,可看著洞外光華,眼裏深深的忌憚。


    夏姑娘看到長發女不敢進來,提著在嗓子眼的心總算放迴了胸膛。


    對方氣急敗壞的模樣讓她一陣爽快,之前堆積的恐懼絕望以及委屈此時全都發泄而出:


    “有本事你進來啊!惡心的怪物!咒你永遠下地府!”


    長發女嘶吼著,在周圍轉了一圈,沒有找到其他入口後,又迴到了洞口。可怖雙目幽幽盯著夏姑娘,嘴角緩緩裂開一道嘲諷。


    “那你就永遠躲著別出來。”


    說完,她身形瞬然消失在夜幕中。


    但夏姑娘明白,這怪物女人肯定還躲在幽暗處,不可能離開。


    果然,不過一會兒那熟悉的淒哭之聲緩緩飄來。


    夏姑娘捂住雙耳,但並沒有阻住哭聲,索性不去理會,將男人拖靠在一側的冰冷岩壁旁。


    天上皎潔的月牙兒靜靜懸空。


    灑落而下的月光在洞口渲染出森冷的陰影。


    山洞並不是很大,但相比於外麵,至少給人足夠的安全感。


    夏姑娘目光巡視著一圈,並沒有在洞內看到任何異常的物品,隻有徒壁三麵。


    那光華是什麽東西,為何會在這裏,女人懶得去思考。


    能活著,就已經足夠了。


    現在隻等天亮,如果天亮那長發女還沒有離開,他們也隻能繼續待在洞內等待陳牧醒來。


    若陳牧永遠不醒來……


    夏姑娘安暗歎了口氣,不去想其他,從懷裏取出兩個之前摘取的澀果子小口吃了起來。


    無論如何,都要保持好體力。


    說不準又得逃跑。


    吃慣了山珍海味的她對於這樣的苦澀小果自然難以下咽,可饑餓與疲憊容不得她挑剔。


    女人忽然想起與陳牧第一次外出吃東西的場景。


    那時候的她還是很不以為然的。


    從剛開始的抗拒到驚訝,再到歡喜……男人總是會給人意想不到驚喜,成為永遠無法抹去的美好記憶。


    想著想著,夏姑娘覺得手裏的果子也不苦了。


    沾著血液的臉上露出了幸福美麗的笑容。


    甚至於連身體上的疼痛都在甜蜜記憶的療養下,無形緩解了很多。


    約莫半個時辰後,哭聲停止了,之後再也沒有響起。


    夏姑娘抱著雙膝蜷縮在洞口小心張望著。


    她的右腳腳踝處已經高高腫起,之前走路倒是可以忍受,可一旦緩過勁來,還是疼的厲害。


    女人不懂得如何處理這樣的傷勢,隻用一些布條輕輕綁住。


    至於額頭被磕到的傷痕,也隻能任由其結疤。


    畢竟之前她的創傷藥物都已經用在陳牧身上了,自己沒留下半滴。


    洞外一片寂靜。


    那長發女人的身影無法看到,應該還藏在周圍。


    夏姑娘望著外麵暗沉的樹林,總覺得在深林裏似乎還藏著什麽怪物,內心緊張而又忐忑。


    她下意識握住旁邊陳牧的手。


    盡管男人的手很涼,可無形中驅散了一些恐懼。


    女人的直覺還是應驗了,隨著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無數的條黑色手臂粗壯的毒蛇驟然從林間爬出。


    它們周身散發著兇殘的氣息,直接撞向洞口外的神秘光華。


    隨著不斷的嗤嗤聲,這些毒蛇全都化為焦黑的殘軀,可後麵的毒蛇完全不知恐懼,繼續衝擊。


    本就有些暗沉的光華開始漸漸變得黯淡,似乎隨時消失。


    不遠處,長發女人陰冷笑著。


    顯然這些毒蛇都是她召集而來的,誓要進入洞內。


    望著外麵黑壓壓的毒蛇,以及有些不穩的光華,夏姑娘小臉慘白如紙,渾身顫抖。


    手腳更是無比冰涼。


    剛剛升騰起的希望再次被無盡的恐懼與絕望籠罩。


    “怎麽辦……難道我們真的要死在這裏了嗎?”


    女人看向旁邊昏迷的男人。


    好不容易帶著陳牧脫離火山岩漿,好不容易躲開了怪物女人的追擊,卻還是沒能逃出困境。


    平日裏強勢無比的女人,此刻終究是落下了眼淚。


    她將陳牧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默默抽泣。


    聽著外麵不間斷的嗤焦聲與撞擊聲,冰涼的心燃不起半點溫度,甚至有了一絲解脫與坦然。


    太後迴想著自己這一生。


    她有很多很多的遺憾沒有完成。


    可倒頭來,她發現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和陳牧好好的道一聲永別,沒有多陪伴對方一天。


    女人抱緊了男人的身軀,同時將男人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身上。


    就好像兩人相擁在一起。


    她仰頭怔怔望著陳牧俊朗的臉頰,腦海中屬於兩人的迴憶漣漪如酒,越品越甜。


    “沒關係,或許這就是命運。”


    女人淒婉一笑,湊上前吻住了男人的嘴唇。


    先前是因為寒症才相吻,而現在……或許隻是為了道別吧。


    良久,唇分。


    夏姑娘將螓首輕輕枕在男人的胸口,聽著微弱的心跳,喃喃道:“別怕,有我陪著你,別怕……”


    這話似乎是說給男人聽,又仿佛是借男人的口,安慰著她自己。


    這時,女人忽然想起對方之前一直想聽她唱歌。


    可因為矜持和曲風怪異,她一直在拒絕。


    看了眼外麵逐漸黯淡下來的光華以及開始接近的死亡,夏姑娘眼裏已經沒有了恐懼。


    剩下的隻有遺憾和坦然。


    她溫婉一笑,玉手輕撫著男人臉頰,輕聲喃喃道:“你若喜歡,我就唱給你聽,此生隻唱給你一個人……”


    短暫的寂靜後,一陣喉音甜美動聽的歌聲想起:


    “背靠著背坐在地毯上……”


    ——


    “你在唱歌嗎?”


    汗血馬停在了一處陳舊的拱橋前。


    陳牧還沒從剛才疾風般的飛馳中晃過神來,驀然皺起眉頭,看向旁邊的無頭將軍。


    “剩下的路隻能靠你自己了。”


    飛瓊將軍麵對煙霧籠罩的拱橋,淡淡道。“這是往生橋,能不能出去,全看你自己的造化。”


    陳牧一怔,瞪大眼睛:“你不守承諾!”


    “我怎麽不受承諾了?”


    飛瓊將軍冷聲道。“將你從活死人林帶出來,已經是最大的努力了,若是沒有我,給你十年你都走不出那裏,甚至有可能永遠被困!”


    陳牧默然。


    飛瓊道:“這個往生橋隻能你自己走,我無法帶你,若是壞了規矩,你我都得灰飛煙滅。”


    陳牧一臉糾結:“這往生橋應該不難走吧。”


    “你試試就知道了。”


    “有啥技巧沒?”


    “沒有,全看你的造化。能過則過,過不去,那你就永遠留在這裏,跟那些人一樣。”


    飛瓊將軍手中的方天戟指向不遠處的霧林。


    隻見霧林之內,有幾道人影如孤魂野鬼般徘徊著,仿佛被困在了自己的世界裏。


    陳牧暗罵一聲:“真特娘倒黴!”


    見飛瓊將軍要騎馬離去,他連忙道:“你打算去哪兒?夜妖空間世界嗎?還是直接迴現實世界?”


    可女將軍懶得迴答他,隻是淡淡留了一句:“我在外麵等著你。”


    聽這意思,她似乎相信陳牧能走過往生橋。


    陳牧苦笑:“你就對我這麽有信心?”


    飛瓊將軍側過身子,淡薄煙霧裏被暗紅盔甲襯托出的曼妙身姿如地獄裏的女妖。


    女人似有無形的目光盯著他:“你不是一般人。”


    陳牧心下一動,莫名起了八卦心思:“飛瓊將軍,聽說你以前帶兵打敗過戰神陸戈,是不是真的?”


    “假的。”


    “……”


    “隻是打了個平手而已。”女人似說著微不足道的話。


    陳牧呲了呲牙,伸出大拇指:“牛逼。”


    能跟陸戈打成平手的也沒幾個,足見這女人的厲害之處,可惜了,卻死在宮鬥之內。


    等等,死?


    陳牧看著無頭的女人,又覺得對方應該不算死亡。


    應該是用秘術續命。


    “想你這種征戰沙場的女人,有喜歡的男人嗎?或者說當年許貴妃有沒有給你配個婚緣什麽的。”


    陳牧的八卦問題越來越離譜。


    不過女人倒是願意迴答,飛瓊將軍語氣淡漠:“我們是沒資格談情說愛的,按照規矩,那也是少主的女人。”


    少主,太子……


    看著麵前身姿颯爽,卻無頭的怪異女將軍,陳牧不由打了個寒顫,一陣惡寒。


    估計沒有哪個正常的男人會對這麽個女人懷有心思。


    這太子估計有色心,也很難下得去手了。


    畢竟沒有誰的口味是很重的。


    陳牧歎了口氣,暗暗為太子默哀三秒鍾:“可憐的娃,希望別重口,男人正常一點還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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