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牧府。


    闕宣正一五一十的向陶謙複述關於佛門的那些看法,“……大乘佛門真正的統治者,乃是掌控世俗的輪轉王。等他們在徐州根基漸漸牢固,一定會尋求在徐州建立地上佛國,以他們的輪轉王控製這片土地。”


    陶謙聽了雖不做聲,臉上的神色卻陰鬱不明。


    無論他的立場如何,身為安東將軍、徐州牧,手下治理的州郡失去了掌控,絕對是他難以接受的。


    闕宣想了想,見堂中無人,就湊近了一些,像是拾人牙慧一般,模仿著語調,拙劣的說著,“州牧,卑職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嗯?”聽著這陌生的聲音,陶謙略顯詫異的抬頭。


    就聽闕宣又用那種充滿鼓舞和暗示的語氣說道,“如果一定要有這個無上佛王,那為什麽不能是你?”


    “這?”陶謙一愣。


    他之前不管是臣服朝廷還是交好佛門,都是因為年老畏難,心中有了退縮之意。


    但是闕宣這一鼓動,莫名的,竟又有些放手一搏的振奮之感。


    要不,再拚一把?


    他猶豫了再三,終於忍不住拍案道,“細說。”


    闕宣看著陶謙那亮起的目光,卻有些走神。


    縱橫家玩弄天下,全憑一張利口。


    因此闕宣對語言相關的任何事情,都有著高度的感知。


    在國師那裏的時候,他就隱隱感覺到,這妖道的言辭有著一種莫名的熱情和振奮。


    仿佛帶著萌發的希望和熱烈的期許。


    這似乎有些名家直指人心的手段,又似乎有更強大的力量賦予在上麵。


    迴來的路上,闕宣就一路思考這件事情。


    剛才見陶謙猶豫,忍不住試了試,結果……


    陶謙就真踏馬支楞起來了!


    這簡直不可思議!


    見闕宣不出聲,陶謙忍不住又催促道,“文學掾有何高見?可以教我。”


    闕宣緩過神,胸有成竹的開口道,“以下官之見,成就無上佛王的關鍵,在於成為輪轉王。若是州牧搶先掌控徐州境內的佛教徒,自證輪轉王,並擊敗笮融和那些妖僧扶持的傀儡,那這些東來的佛門豈不是隻能奉州牧為主?”


    “之後挾持信徒,畫地為疆,以傳教名義浸染各州,不出數年,必然能夠興起不遜於張角的聲勢。如今漢朝氣數已盡,將來成敗,或未可知。”


    陶謙聞言思索,半天才歎息道,“儒家罷黜百家數百年,州內豪強家族也世食漢祿,這點外力,恐怕難以幫我獨據徐州。”


    闕宣對陶謙的猶豫也不意外,當即笑道,“州牧此言,可以說的上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哦?”陶謙對闕宣的反駁也不惱怒,反倒充滿期待的問道,“文學掾有什麽別的看法?”


    闕宣想了想,抽出了腰間裝飾的佩劍。


    陶謙武人出身,對此倒不在意。


    闕宣指了指朝向陶謙的劍鋒,又在後麵的刃上輕拂,攤開時,手中已經劃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闕宣這才麵不改色的循循善誘道,“州牧在明麵上隻能瞧見這些看得見的力量,但其實背地裏的暗潮洶湧,照樣可以傷人。若是州牧隻把精力在那些世家大族身上,那就連一半的力量都發揮不出來。如此,怎麽能夠成事?”


    陶謙聞言目光閃動,他看著尚且流血的背麵鋒刃,在席上湊近了身子,“那以文學掾所見,我該怎麽讓另一半力量為我所用呢?”


    聽到陶謙此問,闕宣覺得自己的手指都在激動的顫動。


    他從小所學的縱橫家的屠龍術在歡唿著、雀躍著、催動著、逼迫著他說出那兩個字。


    於是闕宣低聲道。


    ——“造反!”


    陶謙吃了一驚,“造反?”


    闕宣斬釘截鐵道,“不如此,如何能讓被罷黜的百家,從陰影裏走出來。”


    陶謙卻還沒糊塗,身子後仰,開口嗬斥道,“豈有此理。我乃堂堂徐州牧,哪有公然造反的道理。”


    說完,又低聲慢慢補充了一句,“太冒險,不值得。”


    闕宣見陶謙沒有進入自己的語言陷阱,接著又生一計,開口道,“明公多想了,這種事情哪能由明公親自來做?”


    “明公可以找個心腹可靠之人起事,等到聲勢起來,嘯聚了那些心懷叵測之輩,難道這些人不能為明公所用嗎?”


    說著,闕宣將手中的劍刃一翻,將那染血的一側朝前。


    口中則平靜說道,“到時候,這沾血的鋒刃也可以為明公劈開前路的。”


    陶謙被說的意動,心中豁然開朗。


    闕宣又不動聲色的加碼著,“明公不需要付出任何東西,就能憑空得到數千這樣的精兵悍將,難道還有什麽遲疑嗎?”


    陶謙的唿吸微微急促,“甚好!”


    闕宣怕陶謙事後反悔,趁熱打鐵道,“那不知明公打算讓誰主持此事?”


    陶謙想了想,低聲道,“中郎將曹豹對我忠心耿耿,手下的丹陽兵更是我鄉中子弟。我打算讓他來暗中做成此事。”


    闕宣立刻建議道,“這是機密大事,久拖必然敗露。明公早做安排,也好出其不意。”


    陶謙行伍出身,自是果斷之人,這會兒心頭火熱,當即趁著闕宣還在,讓人去喚來曹豹。


    等曹豹聽聞此事,不由驚的汗流浹背,他連忙阻止道,“主公,這種事如何使得?末將豈是造反的那塊料子?再說,人人都知道末將是主公的心腹,隻怕會牽連主公。”


    陶謙聞言,倒是好生寬慰道,“自然不會讓你直接出麵,你隻要幫我把這支力量牢牢的抓在手中就是。至於其他的事情,自有闕宣幫你安排。”


    曹豹一聽沒自己啥責任,頓時就沒事了。


    隻是怕陶謙芥蒂,口中仍勸了一句,“末將覺得此事不好,搞的藏頭露尾,隻怕惹人疑慮,也未必能起到什麽效果。”


    一旁的闕宣怕曹豹壞事,當即信心十足的打起包票,“中郎將勿憂,到時候,卑職自有辦法大造聲勢。”


    曹豹見陶謙不言,知道自家主公已經被說動,當下隻得接了這個差事。


    不過此事幹係著實太大,一直到出了徐州牧府,曹豹仍舊不免唉聲歎氣。


    見闕宣也跟著出來,曹豹知這個文官也參與此事,忍不住抱怨道,“主公好好的州牧不做,為何招惹這麻煩?”


    闕宣遊說成功,強壓著內心的激動,這會兒揣著手,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口中悠然道,“中郎將想必也知道佛門逐漸勢大的事情吧。”


    一說這個,曹豹臉色微變。


    闕宣順口又道,“州牧也是有苦衷的。”


    兩人的宅邸不遠,邊走邊說著,闕宣為曹豹大致講了講佛門的事情。


    曹豹這才後知後覺,心中不免憂懼,“徐州信佛的百姓不下數十萬,笮融又截留了州郡糧草賦稅,物資充足。一旦那些妖僧起事,豈不是比當年的張角還要麻煩?”


    闕宣目光悠悠,“不好說,是亂源,也有可能是助力。”


    曹豹性子粗豪,沒想明白內在邏輯,直接了當的問道,“這話什麽意思?”


    “嗯?”闕宣迴過神來,打量了曹豹一下。


    這才解釋道,“州牧是覺得……,他自己可能是那個無上佛王。”


    “他可真敢想啊!”曹豹無語。


    闕宣卻笑了起來,看著曹豹道,“是啊。”


    曹豹見闕宣也是這種看法,忍不住就要和他一起吐槽一下自家主公。


    卻聽闕宣意有所指的輕聲說道,“是啊,為什麽一定會是他呢?……怎麽就不能是你?”


    “什麽?!”曹豹吃了一驚,停下腳步。


    闕宣也轉過身來,認真的看著曹豹,以一種怪異的語調說道,“我說,如果一定要有這個無上佛王,那為什麽不能是你?”


    聽了闕宣的話,曹豹身上像是過了電一樣,好半晌,他才清醒過來。


    臥槽,這大好江山,豈是寡人能夠覬覦的?


    讀書人的心眼壞透了!


    不可信,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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