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獻躍出水麵,將手掌攤開,露出手中清澈的那一汪水,向張魯嘿嘿笑道,“弟子倒也不虛此行。”


    張魯是連神秘木匣這種好東西,都能大氣的留給庾獻保管的人,庾獻在他麵前得了這樣的寶貝,自然也沒有隱瞞的必要。


    張魯果然沒什麽貪婪之色,眼中更多的是震驚和愕然,“你是怎麽做到的?”


    庾獻避而不答,嘿嘿一笑道,“還不知道好不好用,讓弟子先試驗一番。”


    說著,手中那一汪水瞬間平滑,變得如同一個薄薄的圓鏡一樣。


    庾獻手腕一動,將掌中那清澈的水鏡對著張魯微微一晃。


    張魯這道魂身剛剛從水鏡中脫離不久,上麵縈繞的時間元素還未散盡,被這水鏡一照,瞬間收入水鏡之中。


    張魯跌入水鏡,很快在庾獻掌中,站立起小小的身影,這次他的雙足就無法離開鏡麵了。


    老道倒沒懷疑庾獻有什麽惡意,隻是詫異道,“這麽快你便掌握了這寶物?”


    庾獻俯瞰掌中,暗暗覺得可惜。


    張魯這道殘魂本身就被水鏡刷過,這才容易被收入,若是麵對一個正常人隻怕就沒那麽好用了。


    也就是當初張魯太過托大,直接元神出竅從千裏之外的益州跑來荊州,這才被司馬徽偷襲,刷走三魂七魄中的一位。


    如果是正常對陣的話,用這法寶偷襲,能不能將對方的肉身存檔一部分且不說,恐怕就連神魂也未必容易動搖。


    不過,用這水鏡照一照,不好受是肯定的,至於能不能將對方的肉身或者魂魄存檔一下,就全看運氣了。


    庾獻對應了一下自己所學,這應該是一個比“周公入夢術”還要好一些的強控。


    這法寶比“周公入夢術”強的地方,就在於如果趁著對方虛弱,打出存檔效果,就能迅速削弱掉一個強大的敵人。


    司馬徽偷襲張魯就是這麽幹的。


    庾獻瞬間想到了自己得罪的那些猛人……,嗯,都能用得上。


    這個存檔功能,除了拿來給boss補刀,用來應對變化係的術法也有極大的克製作用。


    庾獻打過的幾場惡仗裏,被“大人虎變”的郭巨佬吊打且不提,“君子豹變”的董扶簡直和德魯伊一樣,一會兒變成黑豹猛攻,一會兒變成人身發動兵法,打的庾獻苦不堪言。


    擅長“小人革麵”的涼州牧李儒更是難纏,這貨甚至可以當場換陣營,一會兒變成武將帶著妖魂猛攻,一會兒變成兵法家使用兵法,一會兒變成儒生發動儒術。


    但隻要有了這寶物,可以將對手存檔一部分,那他們的變化必然會不倫不類,受到影響。


    除此之外,這寶貝還有一樁用處。庾獻當初應對孽徒臨邛鬼王的時候,因為沒有魂體類的應對手段,一度被她役使的紅衣厲鬼壓製。


    這寶物連張魯的元神都能刷下一部分來,以後再麵對這種局麵,說不定晃晃手掌用水鏡一照,能重創那紅衣厲鬼。


    這些戰鬥上的補充,很好很強大。


    但是和庾獻所想到的另一個功能比起來,就算不得什麽了。


    心中想著,庾獻將手中的水鏡拋入池中。


    那水鏡平平整整的展開,很快和池水融為一體。


    庾獻彎腰,手指如鉤一般在地上畫了一個圈,接著縱身一躍,再次進入水鏡之中。


    等到躍出水麵,睜眼四下看看,這次已經沒有對弈的老頭和打來的棋盤了,此時月上中天,四周靜謐無聲,隻有張魯殘魂不解的看著庾獻。


    庾獻沒空多解釋,低頭瞧了瞧池邊,見地上沒有之前畫的那個圈,嘴角不由露出笑容。


    就在剛才,他借著將張魯殘魂存檔,成功的標記了剛才的時間。


    他有過在功名葫蘆中的經曆,知道這種煉入了過去某個瞬間的洞天法寶,裏麵固然法則完全,但並不是真正能讓人迴到過去,也無法讓庾獻逆天的在真實世界中返迴存檔的此刻。


    想要像單機遊戲那樣做錯了重來,根本是不現實的。


    但是,把這個自身不能成功讀取的存檔視作備份的話……,卻可以用來推演試錯啊!


    庾獻立刻看著張魯說道,“掌教,你先別問。有兩件事,弟子實在不吐不快。”


    老道對庾獻如此正容,有些詫異,“你說。”


    庾獻之前一直不知道該怎麽對老道開口,這會兒也不遮掩了,“有些事情,掌教可能還不清楚。那郭奉孝向你獻了一計,就是要教化川中,化鬼為道,完成周公未竟之業。然後可以憑借此事,獲得偌大功德。”


    張魯殘魂聽了恍然,“原來他尋我是為了這個。”


    說著,也是意動,撫須悠然遠想,不知道在盤算什麽。


    庾獻不知道這個備份存續的時間有多久,也不耽擱,繼續道,“掌教為此,使妖巫張修奪了漢中,又繼續之前伐山破廟的未竟之業。可惜,前些時間蜀中大亂,劉焉一意孤行,想要以招妖旗獵殺野雞道人,結果反倒斃命綿竹。弟子機緣巧合下,成了臨邛鬼王的師父,將殘存的川中巫鬼宗門收入門下。所以……”


    庾獻說到這裏,偷偷看了那張魯殘魂一眼,隨時做好了從水鏡跑路的打算。


    就算僅是張魯三魂七魄中的一位,也不是庾獻好硬剛的。


    那張魯殘魂顯然明白了庾獻的意思,臉色微微變化。


    他想了想,沒有直接迴答,又問道,“那第二件事呢?”


    庾獻試探著提了個頭,“第二件事和鬼姬有關,嗯,就是那位。”


    老道看著庾獻平靜的說道,“不必諱言,她便是我的生母,是巫鬼宗門最了得的巫女,名為巫顏。”


    反正是個備份,庾獻也沒那麽多顧忌了。


    他主要是想通過張魯殘魂的反應,試探下如果此事揭破,會是什麽結果。


    “那,掌教想必也知道帝女魃和巫顏的事情吧?”


    張魯殘魂的臉色明顯的陰沉下來。


    他看著庾獻,輕聲道,“說。”


    庾獻有些忐忑的開口道,“還是在綿竹的時候。當時劉焉之所以要獵殺野雞道人,便是因為鬼姬巫顏。那野雞道人乃是主劫之妖,有覆滅巫鬼宗門的打算,必欲殺巫顏而後快。劉焉這才設下陷阱,想要圍殺野雞道人。”


    “不過那野雞道人十分了得,我等在綿竹大戰了一場,局麵陷入危急。為了求得生路,巫顏引來了帝女魃神降,驚走了招妖旗和野雞道人。本以為事情到此就結束了,誰想到又引來了另一位邪神的算計,巫顏她……”


    庾獻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的看著張魯殘魂的臉色。


    張魯殘魂見庾獻停了下來,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道,“所以呢?她是受傷了,還是死了?”


    庾獻悄悄的長長吸氣,他要試探的就是張魯接下來的反應,當即小心翼翼道,“死了。”


    那老道的殘魂盡管沒有太多的反應,但在庾獻的感知中,整個人都像是衰老了許多。


    “那邪神是誰?”


    庾獻手指在地上一劃,寫出了一個“蜀”字。


    庾獻道,“借助巫顏的魂體,破繭之蠶很快就要現世了。”


    張魯輕輕點了點頭,雙目如同深譚一般看著庾獻又問道,“那為何是你來告訴我?你在這件事裏扮演了什麽角色?”


    庾獻幹咽了口唾沫。


    接著,想到自己本來就是為了試探張魯的真實反應,索性如實的將之前發生的一切說了一遍。


    其中也包括了和蠶神斑斕之間的恩怨。


    隨著庾獻的述說,老道身上的氣息越發壓抑,庾獻明顯的察覺到自己在這水鏡中可以存在的時間在飛速的流逝。


    還沒等庾獻看到想看的結果,身形就不由自主的被排斥出去,又迴到了那個小院裏。


    庾獻看了看地上提前畫的那個圈,確認了自己現在的狀態。


    太過直白的表述,明顯讓張魯產生了強大的情緒波動,這種情緒波動帶來的後果,就算不看到最後,恐怕也能猜到一二。


    而且強大力量的出現,會快速消耗掉備份的能量,加快存檔結束的時間。


    這次再進去,可以換種說辭,看看會是什麽效果了。


    庾獻心中盤算著,目光落在水麵上,卻看到老道正沉默的看著他。


    庾獻心中一跳,猛然有了個不好的念頭。


    糟糕,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麽?


    老道殘魂目光看著庾獻,聲音幹澀的說道,“我不是告訴過你了?鏡子裏什麽都沒有。”


    庾獻眼睛猛然睜大,後背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他的腦海中空白了一瞬,立刻想明白了自己做了多麽蠢的一件事情。


    這麵水鏡隻是一個媒介,它的作用是讓庾獻這個不受時間長河影響的人,和之前的某個瞬間作出互動,從而對一些事情做出推演。


    然而眼前的張魯殘魂,本就是被水鏡從張魯元神上刷下來的,如今剛剛解脫,就被庾獻整個刷了迴去。


    那庾獻剛才告訴存檔的張魯殘魂的東西,豈不是就直接讓他全知道了?


    失誤了啊!


    庾獻原本以為可以拿複印件練練手,就算出現了問題,自己設法刪掉備份也就罷了,沒想到機緣巧合,因為張魯殘魂釋放不久,直接收走了原件。


    現在若是張魯發怒,庾獻就隻有兩個選擇了。


    要麽拚著性命搏一搏,將張魯這道神魂毀屍滅跡,要麽就隻能荒廢這件寶貝,把張魯殘魂就這麽關一輩子了。


    無論哪一種選擇,都不是庾獻想要的啊!


    庾獻手腳不聽使喚的和張魯殘魂麵麵相覷著,過了也不知多久,卻又聽張魯殘魂想明白了什麽一般,幽幽歎道,“原來如此。”


    又看著庾獻說道,“罷了,此事命數如此,和你無關。”


    ???


    庾獻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


    這尼瑪,這種事張掌教都能原諒的?


    鬼姬巫顏和帝女魃之間的事情,的確和庾獻關係不大,但是白銀葫蘆最後跳出來補刀,硬是抽走了巫顏的魂魄,才是她真正的死因吧。


    從這個角度來看,庾獻就算不是真兇,最少也得是個從犯吧。


    庾獻正惶恐著,就聽張魯說道,“從你說出化鬼為道,我就大致能猜到我為何會做出那樣的決定。”


    接著向庾獻解釋了下,“當年武王伐紂的時候,庸人、蜀人不遠千裏趕去盟誓,這才讓巫鬼文明在接下來的大變革中苟延殘喘。如今又一場大劫降臨,這些事情,不免會讓我有了取巧的心思。”


    庾獻聞言目光閃了閃,忽然醒悟道,“莫非當時你便是為了巫顏的事情?”


    老道不答,隻是感歎了一句,“一之謂甚,豈可再乎?上天果然不會給我這個機會。”


    庾獻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巫顏和她情人的事情,不知道被川中多少人視為笑柄。


    張魯那等閑視之的態度,也一度讓庾獻認為這老道對此是漠不關心的,還暗暗吐槽其為“原諒的張掌教”。


    然而今日老道的隻言片語,卻讓庾獻深刻的認識到,這個一直宅在山中看著三清發呆的家夥,其實一直是在關心著他的母親。


    他推演天機,早知大劫已非人力可為,做好了約束門人,申明戒律,以待天下之變的準備。


    然而事情的變化,往往是無數力量合力推動的結果。


    同樣預知到危險的董扶為了保存漢室元氣,鼓動野心勃勃的劉焉割據了川中。劉焉憑借他強大的魅力,不但掌握了青衣羌和犛牛羌這對內對外的兩把刀,還吸引了鬼姬巫顏的好感。


    實力的擴充,讓劉焉有了效仿光武帝重整河山的念頭,鬼姬巫顏為了支持情郎,也毫不猶豫的一力相助。


    鶴鳴山中清修的張魯或許是想起了武王伐紂的舊事,主動讓鶴鳴道宮的道人下山輔佐劉焉,想要為巫顏博取那份功德。


    等到郭嘉獻上“化鬼為道”的藍圖,張魯卻忽然意識到,既然時代的淘汰不可避免,與其讓巫鬼宗門繼續苟延殘喘,不如徹底的以強力手腕將之化入道門之下。


    於是張魯直接下場,試圖在漢中建立一個半鬼半道的地上道國。


    老道口中的開劫度人,要度的……,其實隻有一個巫顏吧。


    可惜的是,這一切吸引來了主劫之妖的目光。


    一係列小小的變數,讓搗蛋鬼常樂換掉了野雞道人的兩根手指,被激怒的野雞道人決定提前終止掉巫鬼宗門,並連接殺死多位鬼王。


    就在老道為了開劫度人伐山破廟的時候,放棄爭霸天下的益州牧劉焉,為了守住自己的女人,決定集合川中所有的力量在綿竹和主劫之妖決一死戰。


    最終,紅顏隕落,風流雲散。


    劉焉的所作所為,引來了粱州鼎的背叛,最終身死當場。張魯所竭力謀求的功德,被秉持義理,靈性不失的臨邛鬼王截獲,她拜入庾獻門下,成為了那個被開劫度走的臨邛道士。


    庾獻想明白這些,也明白什麽叫“命數如此,與自己無關”了。


    他心中不免有了些荒誕的感覺,這在天下舉足輕重的西南一隅,沒想到無數人圍繞著決死掙紮,肝腦塗地的暴風眼中,竟是一個戀愛腦的女人。


    這是什麽大女主的離譜故事。


    可惜,讓人扼腕的是,被情郎和兒子竭力守護的大女主巫顏,卻被另一個大女主一葫蘆收走,去做了轉生用的魂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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