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獻可以想象,或許不久之後,她將毫不猶豫的將雙目注視這裏。


    那久久沒有動作的西涼軍,也將縱馬南下,以刀和血,為他們的主人奪迴應許之地。


    原來那個董扶像瘋狗一樣來追殺他,一點也沒有做錯。


    庾獻他自己果然給蜀中帶來了最大的劫難。


    庾獻腦海中空白了許久,這才半跪下,用力將巫顏已經毫無聲息的屍體抱起。


    長安。


    庾獻想著,抿緊了嘴唇。


    他又看了看綿竹內城的方向。


    帝女魃降臨之後,根本沒來得及理會混戰的雙方,直接就來尋找庾獻,這也讓城中的亂局持續了下去。


    劉焉的背叛,讓益州牧府上下充滿了憎恨。


    已經不再有人理會他,殘餘的軍兵在行軍司馬趙韙的組織下,開始艱難維持。


    那邊的戰鬥,雖然聲勢弱了,但一直沒有停息過。


    庾獻看了看這個被斑斕奪取性命的女子,輕聲道,“你是想埋在鶴鳴山,還是同劉焉在一起?”


    巫顏恬靜無聲的在庾獻懷中,仿佛睡著了一般。


    “還是把你還給劉焉吧,他對你也還不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家夥應該也是死在這一年,說不定你們還有機會葬在一起。”


    ……


    就在綿竹城中的大亂仍舊持續的時候,一處山清水秀的所在,一個壯大漢子正悠然的在臨時搭成的竹床上晃悠。


    那被壓的彎彎的粗竹上,有青翠的一支,每當有風吹來,便輕輕地掃在那壯漢的臉上。


    三番五次後,那醉夢中的壯漢惱怒起來,一臉煩躁的喝罵了一句,“早他媽不喝了,誰那麽不懂事?”


    醉眼惺忪的睜開,等看明白,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屋內有兩個做事的侍女,聽見院中這壯漢的動靜,都探頭來看。


    那人一歪頭,懶洋洋的吩咐道,“取一爵酒來,澆在這竹下。”


    柔和的陽光照著,暖洋洋的甚是困倦。


    那大漢仍有醉意,迷迷湖湖的又要睡去。


    就在這時,那大漢的耳邊響起了輕柔的聲音。


    那聲音很輕,似是唿吸一般的耳語,大漢迷湖了一會兒,聽的卻越發清楚了。


    “梁州的血脈,巴人的兒子,甘興霸……”


    唔。


    是誰又在搗亂嗎?


    甘寧再次睜開了眼,陽光正照著他的眼睛,讓他的視線模模湖湖。


    接著他的腦海中便被無數的信息灌入,讓他瞬間了解了綿竹城外的那場戰爭。


    甘寧的眼睛猛地一睜,從竹床上跳了下來,他赤裸強壯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那狹長如狼的麵頰上滿是猙獰,“媽的,老子早覺得那些東州人靠不住!”


    甘寧憤怒滿胸,左右張望道,“拿老子的家夥來。”


    立刻有侍從上前為甘寧披掛。


    他穿了一身錦衣,頭上插滿鳥羽,手中挽著強弓,腰後帶著箭壺。甘寧將空著的手一張,立刻有一條大鎖鏈從內宅中飛來,那鎖鏈絞在甘寧身上,銀色光芒次第閃耀,到處浮現著“思無邪”三個小字。


    等甘寧大踏步的出了庭院,又有侍從追上來,為甘寧掛上了數枚銅鈴。


    當初甘寧在攻打劍閣時,曾經毛遂自薦要為劉焉去擊敗龐德。可惜劉焉當時中了縱橫家“朝秦暮楚”的話術,不但反悔了決定,還將甘寧羞辱了一番。


    於是甘寧勃然大怒,當場踢翻了劉焉席桉,不但氣衝衝的離開大營,還直接扔下蜀郡丞的官職,迴老家去了。


    甘寧乃是巴郡臨江人,年少的時候浪蕩無行,時常嘯聚少年遊俠兒,成群結隊的胡作非為。這些浪蕩遊俠兒,每次出入,威風炫赫。當地的豪族官員,願意隆重接待的,甘寧便傾心相交,可以為他赴湯蹈火;如果看不起他們這些人的,甘寧便放縱手下搶掠對方資財,甚至肆無忌憚的殺害官長吏員。


    後來川中發生動亂,有人假托黃巾軍的名義造反,就連益州刺史郤儉這樣的人物都死於非命。當地的豪族畏懼不已,想起了甘寧的勇猛豪壯,於是共推甘寧為官,希望他們保護一方。


    甘寧得了這個機會大喜過望,得意洋洋的跑去上任,在郡丞任上的時候,不但盡職盡責,而且還讀了很多書,明白了許多道理。


    這次甘寧負氣迴了臨江,十裏八鄉的輕俠少年都來拜見,很是讓甘寧酣飲暢快了一番。


    隻是畢竟已經見識過了廣闊世界,又讀了許多書,明白了許多道理,甘寧自問不敢說脫胎換骨,也是與以前大為不同了。


    同樣的飲酒唿喝,歡暢笑鬧,甘寧的心情已是不同了。他原本的胸襟隻裝得下恩怨情仇,如今另有了廣闊天地。


    甘寧這次怒氣勃發的出門,家人卻仍舊按照以前輕俠少年時那樣為他武裝,等甘寧意識過來,不由怒道,“敢小看老子?今日你家大爺,要去做出些轟轟烈烈的事情來!”


    話一說完,梁州鼎已經浮現在他左肩的位置。


    “咦?這是……”


    甘寧揉了揉眼睛。


    就在這時,“西蜀地形圖”席卷而來,停在甘寧右肩。


    甘寧愣了一會兒,接著明白了什麽一樣,一步向前踏出。


    西蜀地形圖發出微光,甘寧一步邁出,身邊的景物變換,已經到了數十裏之外。


    ……


    庾獻抱著巫顏的屍身,重新迴到了綿竹內城。


    或許是招妖旗消失了的原因,那些妖魔的進攻慢慢放緩了節奏。不過雙方已經在之前的交戰中付出了太多的代價,沒有哪邊敢輕易放手。


    而且隨著獸性的退散,那些妖魔的打法也越發狡猾起來。


    庾獻之前還仰仗著吞煙吐霧的兵法在城中來去自如,這次卻有幾迴險些撞進妖魔的埋伏之中。


    他也不敢確定野雞道人是已經撤離,還是猥瑣在哪個角落裏,行動起來,就難免束手束腳。


    庾獻在那艱難向外衝殺的隊伍中沒找到劉焉,他略想了想,又往順著益州軍攻出來的方向,往後方去。


    在一片幾乎如同廢墟一樣的戰場上,庾獻看到了單手撐劍,勉強靠在殘垣斷壁間的劉焉。


    他半身染血,五色光華衰敗,身邊連一個肯留下的親兵都沒有。


    劉焉粗重的喘息著,看著那留下來的蹲守的幾隻野獸。


    那幾隻餓狼一樣的妖魔吐著猩紅的舌頭,聽到動靜,迴頭看了庾獻一眼,仍舊又死死的盯著劉焉。


    劉焉也第一時間注意到了庾獻,接著,他的目光被庾獻懷中的巫顏奪走了。


    劉焉那靠著牆壁勉力支撐的身體,像是山陵崩塌一樣,傾頹在地。


    他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用嘶啞變形的聲音,絕望大叫道,“不!”


    庾獻看了劉焉一眼,知道眼前的局麵,他已經活不成了。


    這時將巫顏還給他已經沒有了意義。


    庾獻將巫顏抱起,跳到了稍微高處的地方坐了下來,他冷漠的看著劉焉,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


    庾獻看著劉焉,開口慢慢道,“我在這裏等著你死。”


    劉焉看著庾獻怒目而視,眼中似要噴火。


    庾獻毫不在意,又慢慢補充了一句,“她應該想和你葬在一起。”


    劉焉聞言目光垂下,沉默了一會兒,拔劍反手向脖子抹去。


    熾烈的獻血噴射出來。


    這個曾最有希望北上關中,興複漢室的梟雄,就此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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