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來的消息,隻在極小的範圍內傳播。


    這些人正是這支軍隊最頂層的小圈子。


    王允、李肅、樊稠、蔡琰、徐晃,以及少量的校尉、軍候。


    在得知消息的全部內容後,所有人都不敢大聲說話,隻時不時看上董白那邊一眼。


    他們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的悲傷,也不知道以她的身份,在接下來的日子該如何自處。


    王允心中則又是歡喜又是遺憾。


    喜的是,漢室終於複興了,這是他一直夢寐以求的事情。遺憾是,籌劃了這麽久,這臨門一腳卻沒有他的份兒。


    這讓他不但在曆史上少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說不定,因為他猥瑣發育的事情,有些心理陰暗的還會私下質疑他的立場。


    原本穩穩的一場大功,現在卻變的有些不清不白。


    王允蛋疼,李肅也有些失落。


    雙贏變成了單贏,這一票怎麽看都沒有賺。


    樊稠的心情就鬱悶多了。


    董卓一死,西涼軍就像是少了魂一樣。


    樊稠和手下的上千西涼精銳還沒有努力過,就成了輸家。


    如今大勢已定,樊稠既有強烈的不甘心,又有對之後前程的迷茫。


    如他這樣在長安之亂中置身事外的,是要投靠新任的涼州牧李儒?還是像徐榮、段煨那樣投靠朝廷?


    又或者,被當做董卓餘孽斬盡殺絕?


    蔡琰唯一擔心的就是她的老父蔡邕。


    蔡邕深受董卓的知遇之恩,董卓以國士相待,那蔡邕又當如何迴報這份恩情呢?


    一旦有些迂腐的蔡邕觸怒了某些急於表明立場的人,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徐晃想的就沒那麽多了。


    他本來就是流賊出身,又在西涼軍中無足輕重,若非師父庾獻看重,恐怕這次長安之亂就會如同草芥一般死掉。


    就算沒到什麽士為知己者死的程度,但眼前的局麵,還不足以讓他背叛心中的底線。


    這些人有的得意,有的惶恐,有的憂心忡忡。


    不管是出於同情,還是別的什麽原因,都沒人敢去打擾一個人默默流淚的董白。


    直到時間足夠長了,王允才示意了蔡琰一下。


    蔡琰有些抗拒。


    這時候去將那少女叫迴到現實中有些殘忍,不過這會兒,也隻能由她去打破這寧靜。


    蔡琰走上前,輕聲對董白說道,“渭陽君,你也不要太難過了。事情已經這樣,還是節哀為好。”


    王允聞言,也想假惺惺的說上兩句。


    可是如今他處在隨時跳反的關鍵時候,這時候說錯一句話,很可能會後患無窮。


    索性沉默。


    蔡琰勸了一會兒,董白才沙啞著嗓子說話。


    “小師弟,為我準備祭台。”


    徐晃聞言,沉穩的應了聲,“師姐先好好休息一下,我這就去辦。”


    說完轉身離去。


    樊稠唏噓了一聲,說道,“我也盡份心吧。”


    說著也帶著手下的軍候去了。


    剩下的人都不多言。


    王允摸著胡子暗想道,無論如何,董卓都是董白的祖父,祭祀一番也是應有之義。隻是這件事頗為敏感,老夫不該在場,不然難免惹得一身騷。


    王允眼珠一轉,向遠處的貂蟬悄悄招手。


    貂蟬莫名奇妙,湊上前來。


    王允忽然一個踉蹌,老臉上都是慌張,“唉喲,肚子疼。老夫去方便方便。”


    貂蟬趕緊扶住。


    王允一瘸一拐的催著貂蟬離開。


    走開了幾步,貂蟬一臉無語的輕輕地戳了戳王允。


    王允這才意會,把手捂在小腹上。


    還哼哼了兩聲。


    董白雙目泛紅,麵無表情的看著王允的背影。


    不一會兒,嘴角露出個滿是揶揄的笑容。


    淚水流下。


    似哭似笑。


    ……


    王允進了京兆兵的營地就不再露麵。


    他一邊時不時派貂蟬出來打探下情報,一邊在琢磨著要不要大義滅親,捉拿了董賊餘孽,洗刷自己的不清不白。


    想到這裏,王允忽然覺得自己糊塗了。


    ——“呸呸呸!”


    狗道士庾獻何德何能,可以做我王子師的師父!


    當初為了誅滅董賊,老朽這才委曲求全,認賊為師。


    我和那董白也無親無故,隻有正邪之分!


    何況董白有身懷王命的謠言,隱患僅次於董卓。


    老夫若趁機說動李肅、樊稠行此義舉,也算長安子午兩開花。


    將來,也不至於被人指指點點。


    王允在營中悶了一下午,外麵的祭台已經建造的有模有樣。


    貂蟬被王允使喚著反複迴報。


    好在原本枯燥無聊的事情,到傍晚終於變得有趣起來。


    貂蟬看到祭台上的名字,情不自禁的舔了舔小舌頭,想起了那富含力量的美味血液。


    迴報王允之後,王子師也詫異無比,“什麽?董白鑄造祭台不是為了祭祀董卓?”


    貂蟬笑著答道,“是啊,我聽說渭陽君要再次向她師父祈禱呢。”


    “庾獻?”


    王允心中有些糊塗。


    都這種時候了,董白不趕緊祭奠董卓,向那小道士祈禱什麽?


    王允瞪著眼追問道,“你可看清楚了?不是董卓?”


    貂蟬乖巧的點頭,“的確是師祖的名字呢。”


    王允聞言,臉色一沉,教訓道,“什麽師祖,以後不許在外人麵前這麽提。”


    王允心中終究有些不踏實,他整理了下衣衫,從席上起身。


    “不行,我得去看看。”


    王允出了京兆兵的營地,這才發現周圍的氣氛有些不同。


    這時天色還未全黑,營地中的火堆,卻是以往的數倍。


    到處燃燒的熊熊大火,驅散了寒意,似乎比白日都要暖和幾分。


    整束衣甲值守的士兵,也比往常多了不少。


    另外還有少量的兵馬,正在營地內來來迴迴的穿梭,不知是在戒備什麽。


    王允心頭一緊,就有些想打退堂鼓。


    抬眼一看,董白在祭台上已經注意到了他。


    王允隻得硬著頭皮上前,拱手道,“渭陽君。”


    董白臉上沒什麽表情,她看著王允點點頭,“你來的正好,我正在向師父祈禱,你也來磕個頭吧。”


    ???


    王允心中掙紮。


    他看了董白一眼,發現董白那漆黑的眼睛,正認真的盯著他。


    王允心氣一縮,低眉順眼道,“好。”


    說著慢慢走上祭台,跪倒在那裏恭恭敬敬的磕了幾個頭。


    等到禮畢,才按捺不住心頭所想,低聲問道,“渭陽君,你為何想起祭拜師父?這會兒不該……”


    王允沒說下去,有些話點到為止,更有進退的空間。


    董白似乎沒有領會這意思,注視著王允,認真問道,“不然呢,你覺得我該怎麽做?”


    王允沒說話。


    他倒是想讓董白自我了斷,省得自己費心。可這話說出來,跪在另一邊的徐晃就得給自己一斧子。


    董白不看王允,目光注視著前方的祭火。


    輕聲說道,“因為,我已經沒路可走了啊。”


    董白脾髒中的傳國玉璽微微散發著寒光,映襯著董白此時的心情。


    洛陽之亂。


    長安之亂。


    董白這小小女子,被時勢的的波濤高高托起,又翻卷拍下,柔弱的如同小小浮萍。


    她承擔著世人嫉妒的福分,與此同時,命運也被這福分羈絆,連好好活下去都是一種奢望。


    經曆了兩次兵荒馬亂和失去一切的無助之後,董白的心也在悄然變化。


    她的目光掃過身邊的人。


    王允、徐晃、蔡琰……


    董白臉上忽然露出一分說不明的笑容,帶著少許自嘲帶著少許譏諷。


    隨後又慢慢輕聲說道。


    “師父那麽了不起,算定了一切,那麽我這小小徒兒,豈不也在他的股掌之中?放心吧,我們走下去,總有活路。”


    失去了一切的董白,庾獻已經成了她的信仰。


    她對這信仰有多少信任,就又有多少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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