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廢墟中,到處都是被流水衝刷,火焰灼燒的痕跡。


    森嚴威武的禁宮皇城,如今已被夷平大半,就像是這座臨安城,到處都殘破不堪,遍布著雜物,淒慘的很。


    而在廢墟裏,正有這驚天一戰最後的殘留餘韻。


    人頭攢動間,有嘈雜聲音響起。


    “殺了他!”


    “叛徒!”


    人群義憤填膺的大喊著,他們有憤怒的理由,幾名赤紅著眼的武者提著刀,要上前砍殺,卻被同伴死死抱住。


    而在人群最中央,幾個被俘虜的人正在被圍觀。


    其中為首的唐九生大俠,現在淒慘的很。


    他身上到處都是傷,衣袍沾滿了血漬,左手都被打斷,身上纏著沉重鎖鏈,被四名五龍山莊的武者在四周拉扯,就如捆住待宰的豬豚。


    他掙紮的非常劇烈,發出聲聲咆哮,不似人類,倒像野獸一般,四名膀大腰圓的武者,竟有些拖不住聲聲響動的鎖鏈。


    到底是半步天榜的高手,哪怕被禁錮軀體,也非常人能輕鬆壓製。


    “按住他!”


    隨著秦虛名一聲大吼,幾名武者摩拳擦掌,衝上前去,七手八腳的摁住了瘋狂掙紮的唐九生,還有人毫不客氣用刀柄打在他吼叫的臉頰上。


    又有人拿來鎖扣,如口球一樣,扣在他嘴中,讓那淒厲的嘶吼,化作陣陣嗚咽。


    這幅場麵,不去看,隻聽聲音,當真像極了村子裏,宰殺豬豚的場麵。


    但其實並不是的。


    “哢,哢”


    隨著沉重的機關碰撞,身形高大如妖魔的機關人,腳步蹣跚的走了過來,這是黃泉七魔中的懼魔,最能打,最猙獰。


    不過現在這份猙獰被破去一些,主要是它的機關之軀,受損有些嚴重。


    連鋼鐵的尾椎,都被撕裂大半。


    眾武者帶著一抹敬畏,為這機關人讓開道路,方才他們都親眼看到了,這七具機關人,如何在眾高手配合下,圍殺四個投靠了蓬萊的半步天榜狗賊。


    它們很厲害,戰鬥時霸道蠻橫,一拳一腳,充滿了力量感,真如在世妖魔,眾武者心中思襯,真要對敵,自己怕是打不過它們的。


    “那機關人裏的魂,是真正的唐九生大俠。”


    人群裏,有人在竊竊私語,對其他人茫然趕過來的人解釋到:


    “方才何忘川大俠已經講明了,是蓬萊老鬼占了唐大俠的軀體作惡,但唐大俠有福運,殘魂被高人護持,還放入機關人中溫養。


    現在,唐大俠要奪迴自己的身體了。”


    “竟是如此?”


    眾人一眾人驚唿,這等事情,太過離奇了些,簡直像是畫本故事一樣。


    但也有人發出質疑。


    “可是那黃泉七魔,是妖人沈秋麾下的,它們在江南殺毀門派也不是一個兩個了,若真的是唐九生大俠在其中,他怎麽可能和沈秋同流合汙?”


    “你還真是笨啊!之前倒也罷了,但這臨安一戰,你還沒看清楚嗎?”


    立刻有人出生譏笑道:


    “那沈秋,早就和一眾高手們暗通款曲了,大家剛才可是都看到了。沈秋和純陽子,紫薇道長,圓悟禪師等人一起,與蓬萊老鬼廝殺。


    什麽左道妖人,不就是前輩高手們,聯起手來,給咱們演的場戲嘛。


    沈秋在江湖攪風攪雨,與蓬萊明爭暗鬥,各大派在其後積蓄力量,現在兩方合流,打蓬萊一個出其不意。”


    “不是吧?”


    這番話,又引來一陣質疑,隨後便是一陣沉默。


    臨安一事,變化實在太過劇烈,讓大家夥一時間理不清脈絡,又和沈秋有關,事態未明時,貿然發表意見,實屬不智。


    在他們彼此說話時,那邊重奪軀體的活,已經開始了。


    懼魔用斷裂的機關手,扣著唐九生的手腕,其殘魂神念,帶著兇狠衝入這軀體識海之中,那占了身體的蓬萊老鬼,也不畏懼。


    雖然在外界已被擒住,無法逃脫,但在這識海之中,他的神魂依然強大。


    而反觀唐九生。


    本就是被沈秋抽出的殘魂,就算也修得神魂,又豈能比擬他這樣的修行界前輩?


    這一戰,他有信心。


    “你這孤魂野鬼,竟自己送上門來!”


    那老鬼於識海中顯出身形,獰笑著大喊到:


    “自尋死路!”


    “你這老鬼,是傻了吧?”


    唐九生淡薄的神念也不上前,他咧開嘴,反唇相譏說:


    “老夫已吃過一次虧了,苦熬許久,得了宗主相助,才有今日這報仇雪恨的機會,真以為老夫會孤身前來送死?


    我忘川宗人,豈是如此無智之輩?


    眾兄弟,現身相助!”


    隨著唐九生一聲大喊,道道殘魂湧入識海之中,黃泉七魔的殘魂,外加那些無處可去的魂念,一個個在這識海裏顯現。


    隻是幾息之後,唐九生就站滿了人。


    這還沒完,隨著識海震蕩,李義堅的神魂也落入識海之中,後麵跟著無塵子,蓬萊老鬼臉色劇變,他想要封鎖識海。


    但外界軀體被禁錮至此,根本不得施為。


    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識海中的神魂越來越多。


    “咱們忘川宗,人多勢眾,團結一心。”


    李義堅在識海裏,幻化出貪狼刀來,提在手裏,這披著外衣的河洛幫副幫主厲聲說:


    “今日為宗門兄弟,討迴公道,自要聯袂而來,免得兄弟再被欺負!”


    他帶著冷笑,將刀刃指向前方那老鬼神魂,大喊到:


    “大夥,並肩子上!砍了他!”


    “吼”


    眾魂齊吼響應,下一瞬,便有千軍萬馬,湧動向前,將那孤立無援的蓬萊老鬼團團圍住,刀砍斧削,還有魂念咬著四肢軀體,硬生生撕下一塊血肉來。


    這可是個活了很久的老鬼。


    其神魂滋味,自然不是那些江湖武者可以比擬,對於軀體已毀,無處可去的孤魂野鬼來說,乃是上好的大補之物。


    十幾息後,被鎖鏈束縛,又被眾人壓製,劇烈掙紮的唐九生,突然安靜下來。


    他睜開眼睛。


    眨了眨。


    重新以血肉之體,觀望陽光世間,又能再度感受到已有些陌生的鮮活感知,皮膚感覺到的風,耳中聽到的雜音,還有體內五髒六腑的活動。


    甚至是,軀體上傳來的痛苦,鮮活的痛苦。


    不再是以機關人的傀儡之軀,觸摸世界,就像是隔著一層無法突破的紗布,他眼中的整個人間,又一次鮮活起來。


    他感覺到了難受。


    氣悶。


    有種窒息感襲來。


    他急忙活動口鼻,大口大口的唿吸,將空氣吞入肺部...


    他甚至忘記了唿吸,人是需要唿吸才能活著的,做機關人太久,竟連這都忘了。


    身而為人的各項本能在恢複,神魂歸於軀體,各項機能也能恢複,鳩占鵲巢的老鬼已被斬殺分食,在經曆過魔幻的一年多後。


    他終於奪迴了自己的身體,拿迴了自己的名字,搶迴了自己的人生。


    “放開他。”


    秦虛名仔細察看了唐九生的情況,確認神魂歸體後,他揮了揮手,五龍山莊的弟子們鬆開鎖鏈,江南武者們也放開手來。


    唐九生顫顫巍巍的從地麵爬起來,動作僵硬,好像自己還在控製懼魔的機關軀體一樣。


    他眼中老淚橫流。


    雙手抱拳,對周圍看著他的人群俯身作揖。


    真是恍如隔世啊。


    真的從未想過,自己還有從鬼,重新變迴人的那一天。


    “謝謝。”


    他活動著嘴巴,用生疏晦澀的聲音,對周圍人說:


    “謝謝諸位同道,今日之恩,永生難報。”


    “迴來了就好。”


    倒持著玄蛇劍的何忘川,一邊吐出煙圈來,一邊笑眯眯的,意味深長的對唐九生說:


    “那蓬萊老鬼頂著你的名頭,在咱江南做了好些事情,雖然大夥都知道不是你,但那些事做了就是做了。


    恩怨情仇,諸般因果,都要歸到你唐九生身上。


    以後要用心做事,洗刷惡名,咱江南武林的大夥,可都看著呢。”


    “嗯!”


    唐九生使勁點了點頭,他大聲說:


    “我唐九生,與那蓬萊惡鬼,不死不休,不破蓬萊,不迴武林,請大夥見證!”


    有何忘川帶頭,遲疑的人群裏,也終有些迴應,零零散散的,不成語調。


    但唐九生卻不在意,他用一種複雜的,帶著懷念的目光,看了一眼身邊龐大的,猙獰的,已經停下動作的懼魔軀體。


    又伸出手,以血肉之軀摸了摸冰冷的機關外殼。


    這是他的一段人生,彌足珍貴。


    “來吧,為其他同道,奪迴軀體!”


    何忘川喚了句,唐九生緊隨其後,旁邊還有被活捉束縛的一幹蓬萊賊子。


    多得是孤魂野鬼,要重奪軀體,搶迴人生。


    另一邊,皇城之外,之前履仙觀所在之地。


    這裏被威侯一把火燒了,隻剩下一片殘垣斷壁,那九層木樓,也被燒得幹幹淨淨。


    臨安的萬靈陣陣眼,就在此處。


    本來在龍氣斷絕後,搬山君該來這裏,啟動邪陣,肆虐江南,抽取靈氣的,但既然是內鬼,肯定不可能這麽做了。


    一襲白衣的純陽子老道,在這廢墟中來迴渡步,似是在查看些細節。


    老道的道袍上,還有戰鬥留下的痕跡,衣袖衣角都有火燒水浸的痕跡,但身上並未有明顯傷勢,他的武藝高絕,用的又是真武太極這樣擅長卸力的武藝。


    一戰打下來,這老道受傷,反而是幾名高手裏最少的。


    “唰”


    有風聲吹來,老道並未迴頭,便聽到身後人說:


    “我聽徒兒說,道長這裏,有一份禮物送我?”


    “有的。”


    純陽子撚著胡須,轉過身來,看著身後提著刀的沈秋,他的目光,在沈秋手中的魔刀上停留一瞬,又看向了沈秋的臉頰。


    那雙眼睛,其中有精光閃爍,蘊藏神威,眼前這人,已是脫胎換骨。


    “老道聽玉娘丫頭說,她父親的神魂,現在就在你手裏,想來,沈居士是在試圖從陸文夫居士那裏,找出萬靈陣的其他妙用吧?”


    “是。”


    沈秋並沒有隱瞞,他晃了晃手腕處的劍玉,說:


    “陸文夫當年身死,魂魄被蓬萊收走,就如我這奇物裏,存放仇寨主,任叔,高興等一眾高手的魂魄一樣。


    蓬萊既然能把陸文夫的魂魄轉做神魂,就證明我也能將幾名高手的魂魄重新喚醒,但陸文夫的神魂中,似有某種禁製,無法讓他清醒,便尋不得此等妙法。


    今日道長已見,那老祖隻是蘇醒三分神念,便有如此威能,若是盡數蘇醒,以他一人之力,毀亡世間,也不在話下。


    想要製敵,單靠咱們這些人,還不夠。”


    老道點了點頭,他說:


    “沈居士若信得過老道,便將陸居士的神魂交予我吧,還需些靈氣相助,七日之內,便能將他魂中桎梏破去,使其蘇醒過來。


    但老道還有一問。


    仇寨主,任盟主魂魄猶在,這是好事。


    然,我輩武者修行,軀體才是基礎,他們就算被喚醒,被轉為神魂,不通道法,一身威能,便要消去九成九。


    沈居士可曾考慮過,他們又該如何相助?”


    沈秋眨了眨眼睛。


    他說:


    “道長既然見過玉娘,也知陸歸藏遭遇,為何還有此問?”


    “呃?”


    純陽子臉色微變。


    “真要如此?”


    “暫時如此。”


    沈秋聳了聳肩,說:


    “不勝蓬萊,我輩之前所做,都要付諸東流。至於勝了蓬萊,破滅陰謀,贏迴此世,那時,諸位前輩該如此存續,可以放在以後再說。


    墨家塑體、道家陰神養魂術,都有解決之法。


    眼下該如何提升吾輩戰力,才是關鍵,想來諸位前輩豪傑若得知如此,以他們的品性,也不會拒絕相助的。”


    “唉。”


    純陽子喟然長歎,負手說道:


    “沈居士所言,也確有幾分道理,老道全力相助就是。”


    “道長也莫要有什麽壓力。”


    沈秋上前幾步,踏入廢墟之中,又迴頭對純陽子說:


    “為了咱們剛贏迴的現在,把擔憂且放在明天吧,道長隨我來,有件事,我一直在思索,正好這處殘陣,可以用來嚐試一番。


    現在需嚐試一二,還請道長助我一臂之力,萬一出了什麽怪事,還得道長照看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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