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營殘城之外,在被肆虐的靈氣,仙術的轟擊,永久改變了地形,又遍布屍骸的大地上,除了沈秋一行外,並非所有的武者,都被擊倒。


    總還有些幸免於難的。


    待沈秋和山鬼,帶著玉石重迴殘城時,這些幸存者,都已被第一波趕過來的河洛幫拳師們重新收容。


    不過東營城已毀,肯定安置不了他們。


    在李義堅等人的協調下,在環繞殘城的裂穀之外,有一處新的營地被紮起,供所有人休息。


    很快,這些武者的故事,就被傳開了。


    他們,大都是隨南軍而來的齊魯俠客們。


    有的是為了名利而來,有的是不忍見倭人荼毒齊魯,自發前來,還有的,是因倭人的劫掠失去好友家人,以報仇之名而來。


    他們本被聚於一處,用作輔助大軍廝殺的遊騎,待破去東營城後,以他們手中刀劍,身上武藝,將作亂的倭人,徹底趕出中土神州。


    但萬靈陣的異變來的太快。


    七萬百戰軍一觸既亡,前線戰敗如山倒,本占盡優勢,又在一瞬中滑落於絕地之中。


    這些武者也是受害者。


    他們中有三分之一,在靈氣大潮湧來的一瞬,便被抽幹真氣精元,剩下的三分之二慌忙逃離,在逃亡中被倭人鬼武兵卒銜尾追殺,又倒下了差不多三分之一。


    最後的三分之一,本該做鳥獸散,各去尋生路。


    但有個人,把這群軍心渙散的武者重新組織了起來,他們不但沒跑,反而重新朝著東營殘城進發。


    “我道那豪俠是誰,原來是咱楊複楊大俠啊。”


    李義堅聽說這等義氣之事後,便耐不住心中激動,帶著兩個兄弟,跑來營地裏看看,想見見那位豪勇之士。


    結果這一來,就發現,將那些武者組織起來,殺迴戰場的,竟是他們的老熟人。


    “嘖嘖,真慘。”


    披著外衣的李義堅,在營地裏,看到了正躺在陽光下,唿唿大睡的大胡子,那人身上的衣物已被鮮血浸透,身上遍布傷痕。


    玉皇宮的玄門道長,正在為他清理傷口,光是用來擦拭傷口的紗布,就在地麵堆了一堆。


    “血都快流光了。”


    手裏抓著饅頭,試圖用食物驅散疲憊的張小虎,湊過去看了看,迴頭對李義堅和易勝說:


    “真是難為他,這樣還能一路撐過來,不愧是‘濟南大俠’,確實是個好漢。”


    “還行吧。”


    李義堅卻不以為意。


    他是沈秋的忠誠小弟,自然也知道很多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雖然也感慨於楊複這一路苦戰的豪勇,但他心中,對於這個曾經在洛陽城並肩作戰的大胡子,其實是有看法的。


    當初大哥從金陵歸來,也對楊複說過,天地將有大變,請他協助做事,收集齊魯之地的門派情報,提前做出布置。


    但被楊複拒絕了。


    這大胡子覺得大哥走入邪道,從那事之後,便不再和李義堅一夥聯係,就好像割袍斷義一樣。


    “真正的好漢,是能在惡事發生前,就拔刀相助,消弭禍患的,就如咱們兄弟一樣。”


    河洛幫副幫主提著貪狼刀,走上前,打量著沉睡的楊複。


    他說:


    “這大胡子,本是有機會提前救下一些人的,是他自己放棄了,也不能說錯,咱們這些武者嘛,都是這樣,死硬著脾氣,不願低頭。


    有沒有他相助,其實都無妨,還有五行門和玉皇宮暗中做事,也算是救了些本該死掉的人。但如今這大胡子經此一難,心中怕要留下些心結疙瘩。”


    李幫主搖著頭,一臉惋惜的說:


    “若不能解開,他這武道,也算是走到盡頭了。”


    “罷了,能從鬼物中一路殺迴來的,都堪稱豪俠,不能再被折辱,小勝,你往最近的分舵去封信,讓本地的兄弟們,帶上好藥材過來。”


    李幫主最後看了一眼唿唿大睡的楊複,他說:


    “隻要還能救的,盡量都救吧。”


    “走了。”


    他一揮手,帶著兩兄弟往這處散發著濃重草藥味的營地之外去。


    “那鬼書生吳世峰,聽說是救不迴來了,若是沒有他在淄博城下堅守,咱們眾兄弟也得不來這場大勝。


    咱們河洛幫和是非寨關係挺深。”


    李義堅眺望著遠方陽光下的殘城,他說:


    “他此時要走,於情於理,咱們都得去送一送。”


    半柱香後,殘城之中。


    這片城池早已被夷為平地,城中房屋營造,隻剩下滿目瘡痍,想找個完整的房間休息一下都難。


    此地還有靈氣聚散,因而無關人等,都已被驅離此處,留在殘城中的,隻有沈秋一夥,還有紫薇道長和玉皇宮高層弟子。


    李義堅迴來的時候,就見蕭靈素正帶著師兄弟們,將城中遍布的屍骸清理,堆在一起,在今晚就要將這些屍骸盡數點燃。


    小小一座城裏,死傷不下三四千,雖然有一眾涅槃武僧,還有信得過的河洛拳師們相助,但這依然不是個簡單的活。


    東瀛和尚們,也趕來幫忙,一邊清理屍骸,一邊誦念經文,讓這布滿了血腥氣的殘城裏,也多了絲慈悲為懷的味道。


    在城中心,埋著萬靈陣的大平台中心,沈秋那枚劍玉,還懸浮在地麵十寸左右的空中。


    有靈風卷動,托著劍玉上下浮動,在那奇物之下,安置著那塊蓄滿了靈氣的玉石陣眼,其中的靈氣正在被抽取。


    不過,沈秋已和紫薇道長說好了,不會抽空所有,會留下三分之一,給玉皇宮的眾人帶迴泰山去用。


    不管是給玄門道士練習道術,還是龍虎道士們修神武之法,都是合用的。


    這攫取大半個齊魯才收集到的靈氣,數量相當可觀,若是道爺們配合聚攏靈氣的陣法,省著點用,支撐個四五年不在話下。


    以如此這局勢,靈氣,那可是不折不扣的“戰略資源”。


    不過此時,卻沒有多少人,去關注那些靈氣,在這城中心的邊緣,很多人都聚在那裏,氣氛有些低沉,也有些肅穆。


    紫薇和衝和兩位道長,花青,無劍還有山鬼,青青,以及護在青青身邊的李報國,又一次用眼過度,被陽光一照,就淚水橫流的飛鳥。


    還有護衛他的幾名鬼武上忍,以及幾名剿匪軍的將校。


    最後是沈秋。


    他也站在人群中,並未出言打擾,李義堅三人趕來,找了個位置站在那裏,往場中看去。


    鬼書生吳世峰,正躺在一張破爛的床榻上,河洛幫長老郎木頭,站在他身邊。


    這是非常曾經的三當家,此時胸口塌陷,麵如紙白,已是彌留之際,這樣的傷勢,除非藥王鬼醫至此,否則是救不迴來的。


    在床榻另一邊,陽光下,站著兩個淡薄的,輕飄飄的身影。


    劉俊山和錢拐子。


    他們已是陰魂,按道理說是頂不住陽光照射的,不過此處有充足靈氣,能讓他們於光中現身。


    陰魂之體,總顯得有些森冷猙獰。


    靠近就能感覺到陰風吹拂,而且劉俊山這陰兵頭領,在之前亂戰中“胡吃海喝”,吞噬太多鬼靈,已進鬼王之境。


    身上鬼力幻化,有猙獰鎧甲,還有黑氣陣陣,布於身側。


    就算他隻是站在那裏,不開口說話,也有股惡氣顯現。


    小鐵站在這兩個陰魂身邊。


    沉重的天罡甲上,已有寒霜遍布。


    而張嵐抱著貓,蹲在那床榻邊,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手中黑扇輕輕揮舞,將幾縷煙氣,小心翼翼的吹入吳世峰鼻孔中。


    毒術,既能殺人,也能助人。


    以吳世峰現在這個情況,想要他心智清醒,開口說話,就隻能用這等方法。


    待煙氣吹入,張嵐見吳世峰的眼睛動了動,便站起身來,收迴黑扇,扭頭對眼前兩個陰魂說:


    “最多一炷香,要重敘兄弟之情,就抓緊時間。”


    說完,他閃身迴到人群中,身上還殘著殘留黑煙,讓身邊的花青和無劍,不動聲色的向外挪動一步。


    生怕那些古怪的玩意,染在自己身上。


    “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中,吳世峰猛地睜開了眼睛,嘴角溢出的鮮血已成黑色,這是中毒之兆。


    在睜開眼的那一瞬,吳世峰的眼神,就落在了身前飄來的劉俊山身上,他那慘白的臉上,努力的露出一抹笑容。


    他試圖抬起手,但已再無餘力。


    “二哥。”


    吳世峰見劉俊山俯下身,眼前那森森鬼臉,並未嚇壞他,畢竟,鬼書生自己,也有一張布滿了火焰燒傷痕跡,如鬼麵一樣的臉。


    在那場害死了劉俊山的大火中,他也差一點死去。


    他本該在那時候就死的。


    卻又陰差陽錯的活了下來,直到現在。


    “一定很疼吧。”


    鬼書生看著不發一言的劉俊山,他啞聲說:


    “那時,我失心瘋了,要拉著二哥一起赴死,那時,二哥心裏一定很疼吧?”


    “還行。”


    劉俊山迴了句。


    聲音空洞,帶著重重迴響,怪異至極。


    “三弟啊,你明知道二哥腦子不好用,不如你與大哥那麽靈光,那你就提前對我說的,那些你看到了,我卻沒看到的事。”


    劉俊山伸出鬼手,撫摸在二弟那布滿灼傷的臉頰上。


    一股陰森寒意入體,反而讓吳世峰的精神更好了些。


    “你們這些聰明人,做事就喜歡走極端。”


    二當家歎了口氣,說:


    “你早些對二哥說,二哥又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人,咱們兄弟兩,也不必落得現在這個下場,大哥都戰死了...


    我雖不知死後之事,但想來,以大哥那般英雄,若不是心懷死誌,怕也不會死在戰陣之上。


    都是我兩不懂事,害了大哥。”


    聽到劉俊山所說,吳世峰掙紮了一下,他說:


    “二哥,我...”


    “不必多說。”


    劉俊山打斷了鬼書生的話,他看著吳世峰,說:


    “我知道三弟要說什麽,但我等如今需要的,不是那反複囉嗦的道歉,事情既然已過去,那就讓它過去。


    三弟可知,為何我等這些已死之人,要於此時重歸人間?”


    鬼書生搖了搖頭。


    他隻知道,沈秋從青龍山帶迴了陰兵近萬,卻也不知道,那人是以什麽理由,說動這些已死者的。


    “嘿嘿,三弟,這可是大大的好事。”


    劉俊山俯下身,在鬼書生耳邊說了句什麽。


    下一瞬,吳世峰的眼睛,就瞪圓開,本以無力的軀體,在這一瞬似是迴光返照,猛地從床榻上掙紮起身,又被郎木頭扶住。


    他不顧身上黑血橫流,隻是迴頭看向人群中的沈秋。


    眼中盡是一抹詢問,盡是一抹哀求。


    抱著雙臂的沈秋,對吳世峰點了點頭,算是迴應他心中的質問,這個動作,讓鬼書生臉上咧開的笑容更甚。


    他咳嗽著,吐出鮮血來。


    淒淒慘慘中,他迴頭看著自家二哥,他努力的長大聲音,喊到:


    “二哥,我已是是非寨最大的叛徒,但我吳世峰現在還想重迴山寨,與眾兄弟再戰天下,二哥可願收我?”


    “這話,三弟不必問我。”


    劉俊山搖了搖頭,他說:


    “你得問眾兄弟,願不願意收你。”


    “好!”


    陽光之下,吳世峰哈哈大笑,心中鬱氣,似是在這一瞬盡數散開,在這人生最後的時刻,他似是從那個冷酷無情的剿匪長史,又變迴了當年那個多智瀟灑的是非寨老匪。


    他要以一個叛徒的身份,去問那些曾經的兄弟,願不願意再收他同行。


    但在那之前,他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


    “你們幾個,過來。”


    鬼書生對人群中的幾名剿匪軍將校喊了句。


    那幾人都曾是是非寨的頭目,如今見二當家的陰魂在前,還有錢拐子大頭目浮於空中,對他們麵露冷笑,一個個心中有愧,便低著頭走過來。


    “抬起頭!”


    吳世峰被攙扶著,他說:


    “你們之前,一直在問我,咱們打完齊魯的土匪之後,咱們這支剿匪軍,該何去何從,我一直沒告訴你們,因為那時,我自己也沒個主意。


    但現在,我給你們找了個好歸宿。”


    他扭頭看向小鐵,說:


    “去疾,三叔知道,你還在恨我。


    三叔不敢求你原諒,我自己做下的孽,在死後,我會自己去還。不過,三叔麾下這支打遍齊魯的剿匪軍,可能入你法眼?”


    “嗯,堪稱天下強軍。”


    小鐵點了點頭。


    “好。”


    吳世峰輕笑一聲,在劇烈的咳嗽中,他說:


    “三叔做下錯事後,就一直在想著彌補,大哥有是非寨眾好漢追隨,成就天下威名。你身為大哥的獨子,要行走天下,豈能沒有助拳之人?


    三叔練出這支剿匪軍,除了要完成對大哥的承諾外,也是為你準備的。


    今日三叔死後,這支剿匪軍就歸你了。


    三叔我一念之差,毀了天下第一的是非寨,讓你落得個淒涼無助,今日,三叔就還你一個新的是非寨!


    去疾,你可願,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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