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義堅在夜下奔馳。


    就如跑酷一般。


    他如一陣風掠過屋簷,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又在最盡頭縱身一躍,真氣鼓蕩於雙腿之上,推著李義堅掠過數丈,又穩穩落在另一處屋簷。


    他背著一把刀。


    用外衣裹得嚴嚴實實,不露分毫。


    對於他這等使刀者而言,一把好刀,比老婆都要珍貴的多。


    像是貪狼刀這樣的絕世名刃,能擁有,便已是一生大幸。


    不過若真按著這個說法來,那今日,沈大哥不就是把自己的老婆送給了李義堅?


    一個古怪的念頭,在這禿瓢少年心中升起。


    但隨即就被破滅掉。


    呸呸呸,童言無忌。


    李義堅在自己嘴上輕打了一下,又運起功法,在夜色中幾個起落,便消失在了這條街上。


    沈大哥老婆多得是。


    七星搖光,百鳥朝鳳,還有天機無常,個個都是兵刃中的絕色,貪狼刀和那些兵刃相比,都有些黯淡了。


    還有今日大哥叮囑之事。


    李義堅輕飄飄的落在自家宅院之中,迴了家,就不必隱匿了,他將背後刀握在手裏,心中思索。


    他沒有楊複那麽多憂慮。


    也不是什麽大俠,自然沒有心理包袱。


    他是信任大哥的,別說是大哥做善事,就算是大哥真入魔了,想到大哥這些年饋贈之恩,自己也是無以為報。


    隨著大哥墜入魔道,又如何呢?


    李義堅笑了笑,他躡手躡腳的推開門,含香已經入睡了,挺著個大肚子,睡得香甜。


    他走到妻子身邊,蹲在那裏,將手中刀放在地麵,用心傾聽。


    大哥傳了自己渾厚內力,打通了耳部穴位,讓他聽力敏銳的多,靜下心來,還能聽到自家孩兒的胎動,血脈相連啊。


    黑暗中,李義堅守在妻子身邊,盤坐在那裏,將貪狼刀放在手中,與黑暗細細打量。


    當真好刀!


    他愛不釋手,翻來覆去的看,最後將那兵刃放在膝蓋上,運起功法。


    大哥一世英雄,自己現在隻能是拖了大哥後腿,先為大哥做好眼下之事,待到來年,自己武功好了,再帶著河洛幫,隨大哥殺到天涯海角去。


    不就是一群裝神弄鬼的千年老鬼嘛。


    呸!


    自己才不怕他們。


    就算是為了自家孩兒的未來,也要那些損天下以利己的狗東西,殺得幹幹淨淨!


    --------------


    “師兄,你方才對李義堅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嗎?”


    在雷府這邊,青青坐在椅子上,一臉不可置信。


    方才沈秋和李義堅說起蓬萊之事,她就跟聽天書一樣,從頭到尾聽完,現在臉上驚愕的表情還未散去,那大眼睛裏,盡是一抹狐疑與愕然。


    “你看,連你都不信我。”


    沈秋抱著愛妻瑤琴,對小師妹說:


    “這等過去千百年都沒發生過的事,我非要告訴別人,它就會在最近三四年裏發生,也難怪別人說我是瘋子了。”


    “不是,我不是不信你。”


    青青搖著頭,抓著自己的辮子,她說:


    “隻是太驚人了些。


    那千年蓬萊,背地裏竟是這麽兇惡的狗賊,連張莫邪這等奇人,都要避著他們,暗中行事,想想就叫人害怕。”


    “張莫邪不是避著他們。”


    沈秋搖了搖頭,他感受著懷中愛妻輕若鴻毛的重量,他說:


    “張莫邪是有另一件正事要做,沒空管他們罷了。


    青青,你也不必太過畏懼那些千年老鬼,你看任叔,一夜之間殺了兩個天榜,七個天榜半步,還不是把他們嚇退了?


    這如今天下,靈氣不存,就算他們有千般妙法,也使不出來的。”


    “話是這麽說。”


    青青還是有些遲疑,她說:


    “師兄你也不是任叔啊,那些老鬼真來了,你又打不過他們。你剛說,小鐵和山鬼,還有耶律婉,去太行山了?


    那我們也要去嗎?”


    “嗯。”


    沈秋點了點頭,說:


    “我們迴來的路上,有個計劃,就要落在太行山裏,等這事完了,咱們還要去紹興一趟,去拜訪陶朱山一脈。


    那應該是千年前的散修一脈,傳承至今。”


    “哇,又是仙人?”


    青青瞪大眼睛,說:


    “會不會和蓬萊一樣,都是一群惡鬼害人?”


    “這個...”


    沈秋和他懷中的瑤琴對視了一眼,他從袖子裏取出一物,放在桌上,說:


    “應該不會。還有,青青,我專程迴來洛陽,還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說給你聽,關於...你的身世。”


    “呃?”


    青青正看著師兄放在桌上的東西。


    那是個圓形方孔的徽記,看上去異常古樸,像是大號銅錢一樣,她把那東西拿在手裏,反過來之後,就看到上麵刻了一個篆字的“範”。


    正驚訝間,便聽到師兄所說,驚得青青猛地抬頭,一臉愕然。


    “我的身世?”


    青青是個聰慧的姑娘,她看到手中徽記的範字,又聽師兄說身世什麽的,便心下一轉,有了個很大膽的想法。


    她瞪大眼睛,說:


    “師兄,你不會告訴我,我範青青,其實是陶朱山仙人後裔吧?不會吧?不會吧?”


    “你不是。”


    瑤琴哀歎一聲,自夫君懷中站起身來,坐在沈秋身側,她對青青說:


    “但與這陶朱山一脈,也脫不開關係。”


    “姐姐你也知道?”


    青青這會有些不滿意了。


    年輕人心性湧上來,師兄和姐姐都知道,為什麽自己不知道?為什麽不告訴自己呢?


    “你先別急。”


    青青這丫頭,是藏不住事的。


    尤其是在自家人身邊,心裏想的什麽,臉上都會浮現出來。


    沈秋見青青麵色有異,便知道她心中所想,他擺了擺手,房中窗戶被氣機引動,盡數關上。


    火燭的火苗也晃動了一絲。


    “我和瑤琴,不告訴你,是因為事情太大,師父也是知道的,但師父選了瞞下來,隻是為了讓你平平安安的度過一生。”


    “哼,我不信。”


    青青抓著那徽記,嬌傲的仰起頭來,讓辮子揮動一周,落在她胸前。


    她說:


    “我就不信了,我身世再厲害,還能比這仙家後裔來頭更大?”


    “你是大楚王女。”


    瑤琴輕聲說:


    “大楚王室範家,留存於世的最後血裔。”


    “啪”


    青青一下子沒坐穩,整個身子搖晃了一下,差點摔在地上。


    手中的徽記飛了出去,砸落在地前,又被公輸巧手的真氣引動,在空中繞過一圈,又迴到了沈秋手中。


    小師妹一臉愕然。


    她隻是隨口說出的氣話,沒想到一語成讖。


    饒是她出生時,大楚國滅已經十年了,但她也知道,這個大楚最後血裔的身份,有多麽敏感,多麽可怕。


    南國北朝,已經建立二十多年,一直無法收盡人心,就是因為百姓無不懷念大楚盛事,國泰民安。


    她生長在蘇州,從小沒少聽隔壁劉叔,給她講大楚朝的故事。


    那蘇州每年兩次的遊園會,還都是從大楚王室流出去的規矩呢。


    “不會吧?”


    青青抓著辮子,目瞪口呆的說:


    “不會吧!”


    “是真的。”


    沈秋看青青這個反應,心下便安定了一絲,他就怕青青接受不了這個真相,但現在看來,小師妹的承受能力挺強的。


    他對青青說:


    “你不但是大楚王女,還是很多人想要尋得的效忠對象。天策大將軍李守國與我見過一麵,將大楚最後一支禁軍,三千搖光衛給了我。


    明日一早,怕是李報國就要來見你,向你宣誓效忠了。


    而隻要青青你點點頭,兩年之後,六萬天策軍就會自關中起兵,以你為尊,助你逐鹿天下,定鼎江山。


    到那時,我家青青,便是一國之主,大楚女皇,君臨天下。”


    “不會吧?”


    青青如聽天書一樣,暈暈乎乎的聽師兄說完。


    她的小腦瓜裏一時間成了一團漿糊,這些事,樁樁件件聽的明白,也好理解,但自己就是感覺有些接受不了。


    自己明明就是個蘇州孤兒,從小無父無母的,被師父撿到,又有運氣,能得瑤琴姐姐庇護,平安長大。


    這怎麽一轉眼,自己就成了什麽天下共主。


    按師兄的說話,這南北朝爭來爭去的天下,其實是自家產業?


    就和瑤琴姐姐與落月琴台的關係一樣?


    這個事實太有衝擊性了。


    青青就像是被雷擊一樣,愣在當場,目光一直在沈秋和瑤琴之間來迴晃動,眼中也有一抹狐疑。


    自己聽師兄說,在域外之地,有個什麽愚人節之類的。莫不是師兄和姐姐聯合起來,編了個玩笑,來逗自己的?


    “蘇家乃是大楚世代皇商,與範家在三百年間,多有姻親。”


    瑤琴握住青青有些發抖的手,她說:


    “所以,你從小把我叫姐姐,其實沒叫錯。


    真論起來,我確實是你遠房表姐。至於路叔,你也別怪他,路叔乃是天策軍的都尉,隱姓埋名,都是為了護住你。”


    當即,瑤琴將路不羈的事情,通通告訴給了青青。


    小師妹一邊聽,一邊點頭。


    她並不怪師父隱瞞。


    她也大了,曉得事情危急,自己的身世若是暴露,南北朝雙方,肯定都不會放過自己。


    趙家人做了虧心事,要殺自己。


    而北朝那邊,若是能得自己排麵,那就是得了大楚正統,名正言順的攻伐天下。


    “這陶朱山一脈,與你先祖範蠡和西施的傳說故事有關。”


    沈秋把玩著手中徽記,他對青青說:


    “你範家,應該就是範蠡和西施的後裔,至於這仙家之事,按我猜測,應該是西施那一脈的,當年大楚定鼎天下,不是有仙家相助嗎?


    應該指的就是陶朱山的人。


    青青,現在真相大白,師兄便要問你,你準備怎麽做?”


    沈秋也握住青青的另一隻手,有些發涼,他對青青說:


    “若是你想受天策軍的效忠,師兄就算拚了命,也會助你成事。


    這天下大亂將至,我還有些事沒告訴李義堅,但就算師兄最後真破了蓬萊,但天下不得一統,還是一盤散沙的話,依然會有可怕劫數。”


    “但若是青青你,不願參與到這些麻纏事裏,師兄就替你迴絕了天策軍好意,把你送往陶朱山避難,勸他李家人自立為王,征伐天下。”


    沈秋說:


    “無論如何,在師兄破去蓬萊之前,天下必須一統!”


    “啊!”


    青青搖晃著腦袋,對師兄和姐姐說:


    “我不知道啊,這事情,太突然了,我現在頭很疼,師兄,你讓我緩緩,好好捋一捋。”


    這話說得,讓沈秋和瑤琴輕笑一聲,便放開了青青雙手,任由她抱著腦袋,盤坐在椅子上冥思苦想。


    十幾息後,青青突然抬起頭,問了一個非常尖銳的問題。


    “師兄,姐姐,那我爹娘呢?他們還在嗎?”


    “唉。”


    沈秋歎了口氣,將張嵐帶來的畫軸放在桌上,攤開來,露出了那張宮裝仕女圖,他對青青說:


    “你父親,因蓬萊惡人襲擾,已死在臨安亂局中。


    師父趕去相救,卻隻能救下你母親,但在生下你後,阿箬夫人便因悲傷過度,又受了傷,便撒手人寰了。”


    “這是我娘親?”


    青青趴在桌子上,看著眼前那副丹青畫。


    她抿著嘴,伸出手指,撫摸著畫中那和她有數分相似的圖景,看似要有眼淚滴落,卻被青青伸手一抹,她仰起頭來,看著師兄。


    她說:


    “師兄,你別騙我了!我爹還活著!”


    “嗯?”


    沈秋眨了眨眼睛,還不等說話,青青便大叫到:


    “那賊和尚!他以為我感覺不出嗎?


    他對我那麽好,我想要什麽東西,他都會給我,這是在補償我嗎?我不需要一個師父!我不需要一個芥子叔!


    我需要一個爹爹啊!”


    青青尖叫著,眼淚湧出眼眶,又被用手背擦掉。


    見她雙眼通紅,瑤琴便上前,將青青抱在懷中,輕輕拍打肩膀,讓她心裏好受一些。


    “師兄,你帶我去臨安!”


    青青對沈秋喊到:


    “我要去見他,我要問問他,明明相處了一年多,他為什麽不認我!他憑什麽不認我?他虧欠了我十多年,覺得教個功夫就能抵消了嗎?


    我要去問問他!”


    “好!”


    沈秋點了點頭,霍然起身,他是見不得心愛的妹妹哭的如此淒慘。


    他上前來,對青青說:


    “待我等做完太行之事,便去臨安問問範旁墨,他為什麽不認你。”


    “但不能去啊。”


    青青卻又帶著哭腔說:


    “他臨走時,讓我不到地榜前列,便不能去臨安,他也知道,我進了那座城,便要危險加身,他是愛護我的。


    南朝隻要還在,趙家人隻要還在,我就去不得臨安。”


    “讓他們不在,不就好了嗎?”


    沈秋笑了笑,對青青說:


    “趙家人和蓬萊惡鬼與虎謀皮,他們敗亡就在眼前,師妹莫哭,這事,師兄也要去參一手的。”


    “嗯。”


    青青點了點頭,她擦幹淨眼淚,問到:


    “師兄,你說天下必須一統,為什麽呀?”


    “唉,你看到張嵐那隻小白貓了嗎?”


    沈秋摸著青青腦袋,他說:


    “知道為什麽兇狠的鳳頭鷹和五色毒蟾,都那麽怕它嗎?”


    “那是妖怪啊,我的小青青。”


    沈秋說:


    “靈氣複蘇之後,牛鬼蛇神,妖魔鬼怪都會一起現世,若天下不得一統,亂世之中,咱們這些人類團結不了,又怎麽對付得了那些妖物?


    蓬萊人可以不在乎,他們可以說這是仙家氣象,唯有跪拜仙靈,才能不被妖邪所傷。


    但我們,能不在乎嗎?”


    “青青,師兄一介武夫,殺得了人,斬得了鬼,但真要救這天下,還得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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