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別停下!走。”


    混亂戰場中,兩個帶著蓬萊麵具的半步天榜,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往遠處逃亡。


    他們越過百戰軍和北朝士卒拚殺的戰場,千萬喊殺聲,也阻擋不了他們逃走的腳步,傷者的呻吟,更沒辦法讓他們停下片刻。


    他們必須逃!


    背後有人間鬼神在追索,隻要停下,就會身死當場。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手持雙盾的半步天榜,一邊逃亡,一邊喃喃自語,就如失了神誌,今夜所見所聞,實在太過駭人。


    不隻是他,身前那手持長戟,縱逃的高手,也是心中戚戚。


    他們沒見過仙人。


    但能加入蓬萊,都是對仙人有所期待。


    他們隻聽過古老傳說中,仙人如何移山填海,隻能在想象中一睹仙人之力,但今晚,他們覺得,他們親眼見到了。


    那鬼神任豪,哪怕不是仙人,但那等手段,又和仙人差多少?


    一拳之下,兩個天榜,一死一傷。


    一瞬之間,兩個同伴,生死無常。


    他們可是江湖上頂級的高手啊,卻連任豪挪移的身影都看不清楚,他肯定已經到了天榜之上的另一個境界。


    那是他們不敢去想,也無法去想的境界。


    “他是在燃燒精血,才換來那通天之力,此等境界,必不能長久!”


    持長戟的人對身後人說:


    “咱們隻要暫避鋒芒,等到他力竭之時,不需要我們動手,他自然會死,死的淒慘。嗯?”


    這人說出話,卻沒得到迴應。


    他迴頭看去,看到的東西,讓他心神劇震。


    鬼神任豪,不知何時,已到他兩身後,左手正扣在那持鐵盾的高手脖頸,滿是血汙,被白煙充盈的臉上,毫無表情。


    五指在收緊。


    哪怕這持盾之人,練著仙家鍛體,使自己體魄已錘煉到萬刃不傷的警戒,但依舊不可阻擋死亡到來。


    “盟主,別!”


    那人如離水的魚一樣,在任豪手中掙紮,他痛苦的求饒道:


    “我是,我是無量啊,饒我一命,求你...”


    “我知道你是誰。”


    任豪的聲音幹澀,就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他說:


    “江西無量門門主,當年和我一起入蓬萊,也得了所謂仙緣,乃是我正派高手,隻是已失蹤七年。


    放著好好的人不當,跑給蓬萊當狗。


    他們丟給你吃的骨頭,感覺一定很好吧?”


    “盟主,我也是,被迫無奈啊,我...”


    “哢”


    他話還沒說完,脖頸便被捏斷開,在任豪手中掙紮一次,就如斷了脖子的雞,被隨手丟在一邊。


    眼前那持長戟的高手,早已逃跑。


    但任豪隻是搖了搖頭,摸了摸心竅,起步瞬間,腳下三丈大地破碎開來,就像是被無形巨獸猛踩一記。


    也不用提縱,就以最純粹的力量推著身體向前。


    幾息之後,持戟高手絕望的看著出現在眼前的鬼神任豪。


    他知自己死期已至。


    “盟主,我...”


    “不必說。”


    任豪向前走出一步,留下一個深沉腳印,在精赤的上身上,白煙升騰,盟主的皮膚已經龜裂開來,就好似體內有岩漿在翻滾。


    他赤紅著臉,雙眼中的火焰似是小了幾分。


    他說:


    “我知道你是誰,不必說了,受死吧。”


    “你也會死!”


    那高手眼見無力救命,便舍了性命,如困獸一般,嘶吼著爆發所有力量。


    手持長戟,往任豪刺來,一連十三槍,槍槍奪命,帶起煙塵漫卷,氣勢如龍,寒星纏繞。


    可惜,全部落空。


    鬼神任豪,縮地成寸,閃入他身前,在閃現挪移中,他雙眼處的火光,帶起絲絲弧光。


    “啪”


    長戟粉碎,整個人被分開的五指,扣著額頭,提到空中。


    “你燃燒精血,才換來這神力,你會死!你也會死!”


    那人麵色扭曲,醜陋至極,他發了瘋的詛咒大喊。


    “啪”


    整個腦袋被五指捏碎,鮮血四濺,慘烈屍體砸在地麵上,血肉灑的到處都是。


    任豪看著那還在抽搐的屍體,他甩了甩手中血肉,輕聲說:


    “你說得對,可是我今晚來時,就沒打算活著迴去啊...


    我之所求,爾等不懂。”


    另一邊,高興也在逃。


    但國師有謀略,他逃跑的方向很講究,甚至抽空換了身衣服,把自己偽裝成一個普通士卒。


    他一邊混在人群中,一邊從袖子裏取出一枚寒氣四溢的丸藥。


    他遲疑了片刻,迴頭驚懼的看了一眼,便將手中丸藥塞入嘴裏,然後繼續奔逃。


    任豪沒追來。


    好,很好!


    看來他是被那些蓬萊人吸引了,這就很好。


    其他人能看出的事,高興肯定也能看出,任豪那種狀態,長久不了,隻要自己苟住,隻要不被他發現...


    任豪自己就會把自己玩死!


    “但那古怪武藝,到底是怎麽迴事?”


    高興心中疑惑,他也是頂級高手,他也算是博覽世間武藝,他見過各種古古怪怪的功法,不是說舍身決,舍身決他早就見過。


    而是任豪那種奇特的兩儀真氣。


    似是同出一源,卻又分化出兩股不同屬性的氣勁,硬生生把一種武藝,練成了兩種,這怎麽可能?


    心中想的混亂,但高興的腳步並未停下。


    他一路隱跡跑出軍陣,隨著時間流逝,高興心中那股驚恐也慢慢散去...


    “砰”


    幾樣東西,從天而降,正插在高興身前一丈的地上。


    染血的破碎麵具。


    一個人,七個鬼,不多不少,正好八個。


    “哐”


    鬼神從天而降,正砸在高興身前。


    在他落地的那一刻,五丈之內,大地盡碎,就好似泥土板結,又被撕裂開,塊塊飛起。


    碎石橫飛之間,任豪抬起頭來。


    雙眼依然有火焰燃燒,真氣推著長發在黑夜中飛舞,就如美杜莎的小蛇頭發。


    高興看得清楚。


    任豪原本的黑發,已成白發,他身上的血肉,更是龜裂的不成樣子,凝結的真氣就如體內鍛爐,將無處釋放的高溫真氣,自身體龜裂的傷口中推出。


    “國師,哪裏走?”


    他抬起手,緊了緊手中天機無常,這個動作讓他身上再灑出血光,卻又給這鬼神之人,蒙上了一層慘烈的麵紗。


    無人可擋!


    最少今夜這方戰場上,沒人能擋住這個瘋子。


    “砰”


    距離兩丈的兩人,下一瞬的距離便被縮短到極致,黑色的天機無常,帶著破山裂地的兩儀拳勁,迎麵而來。


    “鐺”


    重拳打在厚重冰塊上。


    高興體內的朔雪真氣像是不要錢一樣揮灑而出,竭盡全力的將體表的護身冰甲越聚越厚,他看上去是徹底放棄了抵抗,打算拖時間。


    但...


    拖不住!


    “哐”


    第二拳襲來,厚重冰層上裂痕縱生,黑色拳套砸在冰麵上,緊隨其後,自天機無常中爆發的第二波拳勁,便將這厚重冰層整個破開。


    冰雪橫飛,寒氣暴漲,將兩人所在三丈之地盡數冰封。


    寒氣入體,試圖侵蝕任豪已不堪重負的身軀,卻被恐怖的兩儀之氣,輕鬆化解,推出體外。


    冰棱飛舞,折射出任豪那張越發衰老的臉,也折射出了高興的一臉絕望。


    與這北朝國師,再是沒什麽話好說。


    “哐”


    重拳打在額頭,將頭骨打的破裂下陷,扭曲不堪。


    黑色拳套刺出爪刃,又帶著不竭之力,在白煙升騰中,轟入胸口,破體而過,高興臉上的猙獰,絕望,也在這一刻盡數凝滯。


    任豪站起身來。


    他甩了甩雙手上的血滴和碎肉,看著腳下被打破心竅,打裂頭骨的高興。


    他感覺有點眩暈。


    殺了兩個天榜,廢了一個,還有七個天榜半步,任豪的身體已經快撐不住了。


    太短了。


    持續的時間太短了。


    真可惜。


    “不夠。”


    任豪咬著牙,向前走了幾步,踉蹌的步伐重新變得堅定,他側耳聽去,在這短暫的非人境界中,他清晰的聽到了遠方傳來的打鬥聲。


    那是正派中人,正在和魔教對搏,他們需要自己。


    “還不夠!”


    任豪起身飛起,掠向那處,還有兩個。


    萬毒!


    陽桃!


    在自己撐不住之前,必須...


    殺了他們!


    以己之身,徹底打斷,魔教的脊梁骨!


    “任豪!”


    盟主走出一步,一聲唿喚,讓他驟然迴頭。


    在身後黑夜裏,張莫邪將懷中狸貓丟到一邊,並指為劍,真氣流動中,一把古怪氣劍落入手裏。


    他看著慘烈的任豪,他說:


    “你,也到這個境界了,很好...仁兄,在你死前,再打一場?”


    “我還有事要做。”


    任豪心中意動,卻不能將每時每刻都在消散的力量浪費在這裏。


    他還要向前,張莫邪又說:


    “你幫我處理爛攤子,我心懷感激,今夜之戰,不管是輸是贏,我都向你保證,今夜之後,世間再無魔教!


    我方才與那蓬萊道君做了一場,砍了條胳膊,壞了他躲藏暗中,欲取萬人靈氣的小動作。


    隻是有點可惜,沒能留下那老鬼。


    仁兄,我在他與你之間,選了你。


    我留著力,是要來送你的。”


    “來吧,任豪,別再有什麽糾結,和我好好打一場,就以你一直想要的‘天下第一’為賭注。”


    “來,和我打一場!”


    得了張莫邪的保證,任豪那龜裂似厲鬼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暢快的笑容,就好似這一刻,終於放下了所有的重擔。


    能如一個真正純粹的武者一樣,不帶一絲牽掛,好好的打上一場。


    他伸出手,對張莫邪勾了勾,說:


    “那就,來!”


    -------------


    北軍中帳,氣血陣陣,坑中的無頭屍體,在血泊中演繹的如此慘烈。


    根本無人關注這裏。


    這裏的地形,都被任豪那鬼神之力毀的不成樣子。


    在四周喊殺聲中,拖著手腕,抓著斷劍,身上布滿血跡,披頭散發,狼狽不堪的東靈君,小心翼翼的迴到這裏。


    他觀察四周,確認任豪不在後,便縱身跳入天坑中,找到了紅塵君慘烈的屍身。


    他長出了一口氣,半跪在地上,伸手放在紅塵君心竅之處,運轉秘法,不多時,這無頭屍體竟顫抖起來。


    “紅塵,本君一時半會找不到合用軀體,本君...也不敢去找。


    道君被張莫邪斬了左臂,已無法前來相助,那任豪又用了類似‘天魔解體’的功法,在他死之前,本君不願冒險。


    你別吵!


    閉嘴!


    先和本君共用這後輩的軀體,待本君拿迴巨闕劍後,再帶著搬山仙姑一起離開此地,迴返蓬萊。”


    東靈君的手臂顫抖,還有氣勁流淌旋轉,就似有無形之物,順延著他的手臂,正轉入他體內,這個過程並不好受。


    從東靈君咬緊牙關的動作,就能看出來,他也在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十幾息後,喘著粗氣的東靈君自天坑躍出。


    在周圍即將熄滅的火光照耀下,依稀能看到,東靈君的雙眼,已變成了奇異之色,左眼是自己原本的黑瞳。


    但右眼卻一片混亂,帶著灰蒙蒙的感覺。


    兩個魂體,共用一具身體。


    動作混亂就不說了,他們兩人,乃是千年前的仙君,神魂之力何其龐大,哪怕以這個時代的東靈君,這被先天之炁溫養的天榜之軀,也有些不堪重負。


    “最多兩個時辰!”


    東靈君在心中,對紅塵君篤定的說:


    “兩個時辰之後,這身體就會因神魂壓力而崩壞,我要抓緊時間,避著那鬼神凡人,去找巨闕劍,你老實點,別給我添亂。”


    “不急。”


    紅塵君虛弱的聲音,在心中響起,他共享著東靈君的視野,看著手中瓷瓶的蠱蟲指向和躁動,他說:


    “巨闕就在這附近,很好找,東靈,你先去找凡人高興!”


    “找他作甚?”


    東靈君低聲說:


    “那任豪恨他入骨,以他的武藝,根本抵擋不住那任豪的襲殺,他怕是死定了。”


    “不,他不會死。”


    紅塵君篤定的說:


    “本君給了他‘紅塵離憂丹’,再配上他那身朔雪寒氣冰封傷口,隻要不是被砍成碎肉,他都能逃得一命。


    任豪的靈氣拿不到了。


    但咱們必須帶一份靈氣迴去,免得老祖發怒,壞了我等修行。高興那身朔雪寒氣,也是仙家傳承,足夠精粹,正當合用。


    本君之前也做了手段,聽本君的,去尋他!”


    “好!”


    東靈君應了一聲,便往高興逃亡的方向追去。


    高興那邊,在任豪打碎他心髒,打裂頭骨之後,他體內的寒氣便控製不住,將整個身體冰封起來。


    待任豪離開之後,他方才吞下的藥丸,這才生效。


    但也就是吊著性命,這等傷勢,若不及時救治,高興就死定了。


    他自己也知道情況危急,就像是在地麵爬行,努力的朝著北軍那邊爬去,就像是個大號的冰蠶一樣,所到之處,隻留下一地冰痕。


    “你還真是慘。”


    東靈君的聲音,在艱難爬行的高興身前響起,高興眼中一喜,正要求援,便看到東靈君朝著他伸出手來,秘法抽動。


    他體內的朔雪寒氣便被一點一點的抽離丹田。


    “不!”


    高興艱難的吼叫著,痛苦已淹沒了他,卻又無力掙紮。


    他這會太恨了。


    恨蓬萊人無情無義。


    恨自己謀求小利,塞了心腸,竟和這樣的一群鬼打交道。


    但大錯已經鑄成,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嗬,我蓬萊寶藥,好吃嗎?”


    東靈君低聲說:


    “朔雪寒氣也是仙家法門,萬變不離其宗,配著寶藥,要抽走卻是比凡人真氣更簡單的多,唉,長白寒魄那等奇物,用在你身上,真是浪費!”


    “你這眼神是怎麽迴事?怨恨本君?凡人果真無智!”


    東靈君站起身來,手中羊脂玉環上,已是寒氣陣陣,就好像這塊玉便是由寒冰鑄造一般,在月下映照出冷光陣陣。


    他看著腳下已成廢人,隻剩下最後一口氣的高興,彈了彈手指,輕聲說:


    “本君雖拿走你畢生寒氣,卻留了條命給你。


    我蓬萊一向不欠人情,高興國師,咱們兩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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