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中,已經亂成一團。


    張楚自惜花別館離開,帶著七絕精銳一路避過爭鬥,往城外去。


    他在太湖湖畔已經設下接應,此番來蘇州的目的都已達成,已經沒必要再陪著五行門人死磕早有準備的正派俠士了。


    張楚騎在馬上,身側有精銳護衛。


    他手中握著劍玉,心中感懷頗多。


    這塊玉在他手中沉默異常,僅從外表來看,也是毫無奇異可言,但張楚不相信,自己父親的心愛之物就隻是這樣。


    其中必有隱秘,待迴了西域,再將那沈秋好生逼問一番。


    還有他的二弟張嵐。


    這些年真是太嬌慣他了,讓他在外界招蜂引蝶,把張家臉麵已經丟的差不多了,這一番迴去,也要好生圈禁。


    雖然兄弟兩人感情並不算的深厚,但畢竟是血裔,張楚此時也不願下了死手。


    再說,這事若是被父親知道了,那便是大大不好。


    是的,盡管並不認同張嵐的行事作風。


    但張楚內心裏,也是固執的認為,他那天下第一的父親,並沒有就此死去。


    父親那等英雄,肯定是隱於世間,正在籌劃一些驚天事務罷了。


    自己要趕緊成長,苦修武藝。


    以後若父親需要,自己也能幫上一些忙。


    而不是像張嵐那樣沒出息,隻會拖張家人後腿。


    “門主!看!”


    張楚身邊的一名護衛指著側方,大喊了一聲。


    正在思考的張楚被驚醒,他迴頭一看,在十幾丈之外的街上,正有紫色劍氣衝霄而起,那是威道太阿劍迸發出的劍芒。


    這一劍幾乎要催城而來,小半個街道都被這一劍斬開來。


    而在劍光之下,還在掙紮頑抗的五行門人,死的死,逃的逃,好好一處據點密宅,被這驚天一劍輕鬆破開。


    “門主,我等救不救?”


    張楚身邊門人問了一句。


    大家都是魔教人,今晚與正派開戰,按理說應該要救一救的。


    “怎麽救?”


    張楚毫無猶豫,冷聲說:


    “那是天榜來襲,我等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子?走!


    今晚之事已無可挽迴,保全自身才是正理。”


    說完,他便要帶著一行精銳離開這兇險之地。


    但他想走,那邊手持太阿劍,正殺得興起的黃無敵,卻不想放過他們。


    天榜高手感知何其敏銳。


    十幾丈外巡遊的張楚等人的動靜根本瞞不過他,黃無敵沒見過張楚,但他認得張楚腰間佩刀。


    那獨特的貪狼吞刃,還有月弧刀鐔。


    分明就是十幾年前,張莫邪初入江湖時的佩刀貪狼。


    “小賊莫走!”


    伴隨著一聲暴喝,黃無敵自被擊破的五行門密宅掠入屋簷之上。


    手中紫光滿溢的太阿劍抬起,在劍刃下斬之時,便有威道劍氣破空而來。


    “躲開!”


    張楚被這一劍激的寒毛倒起,甩手抽出貪狼刀,一記全力運作的貪狼刀氣破刃而出。


    怪異刀氣迎上紫色劍光,卻又被輕易攪碎。


    那劍氣如重錘般砸在街道上,打的地麵崩裂,毀掉小半條街,又在劍氣破發之間,卷成銳利風暴,將張楚周圍躲閃不及的幾名精銳卷入其中。


    一時間鮮血斷肢丟的到處都是,人仰馬翻之間,讓張楚也狼狽的摔下馬來。


    這七絕門主抓起刀,靈活的旋轉一周。


    他掠出丈許,正欲死戰。


    但抬頭時,本來追來的黃無敵和太阿劍,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除了十幾丈外還有魔教人在被正派俠士圍堵攻擊的慘唿聲外,整個街道上又是一片死寂。


    他走了?


    怎麽會?


    張楚心中心思急轉,卻沒有個想法。


    但他見到天榜高手在城中巡行,便知此地已經絕對稱不上安全,不能久待了。


    “走!”


    張楚重新上馬,帶著剩下的精銳急速趕往蘇州城外。


    他心中有團火在燒。


    自己還是太弱了。


    區區地榜武力,在這場大戰裏,連上台麵的資格都沒有!


    自己還是太疲懶了,父親留下那麽多奇異功法,自己練了十幾年,卻還是這半吊子,太不應該了!


    張楚握著劍玉,心中發奮。


    這番迴了西域,一定要閉關苦修,他乃是張家嫡子,張莫邪的兒子,注定要縱橫江湖,天下揚名的!


    自己...


    絕對要做出一番事業,不能辜負了父親的威名!


    --------------


    “唰”


    兩道糾纏的身影幾個起落間,便停在了蘇州城中的一處靜謐暗巷中。


    伴隨著紫色劍光一閃而逝,糾纏的兩人便如蝴蝶紛飛一般分開,落向暗巷兩側,兩人落地輕盈。


    就如風中落葉,不帶一絲塵埃。


    黃無敵手持太阿劍,警惕的看著眼前那人。


    他並不是自己退走的。


    也根本沒想著要放張楚一馬,剛才他斬出一劍,斷了張楚逃離之路,本欲上前擒住那魔教妖人,


    卻被眼前這男人如鬼影般撲來,不由分說,將他帶入此地。


    暗巷中並無一絲光暈,隻是在遠處有火焰照拂。


    但黑暗阻擋不了天榜之人的目光,黃無敵很輕易的就看到了眼前那男人的身影。


    身形消瘦,穿著黑袍,花白的長發束著文士髻,懷中還抱著一隻胖胖的狸貓,像極了一個出門遛彎的飽學之士。


    黃無敵的眼睛瞪圓。


    眼前這人並未刻意隱瞞自己,黃無敵也認出了他的身份。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這泰山莽夫手持太阿劍的手腕微微顫抖,但並非畏懼。


    他心中有熊熊戰意升騰,在太阿劍長鳴之間,那紫光滿溢的劍刃便指向眼前男人。


    黃無敵高聲喊到:


    “罷了,不管你為何而來!


    當年老夫兩次慘敗於你,聽聞你離去江湖,老夫心中還有遺憾,但今日見你重現,我心中甚是歡喜!


    來,你我二人,再來鬥上一場!”


    黃無敵戰意勃發。


    威道太阿劍似乎也感覺到持劍人的豪情,便嗡鳴的越發輕靈。


    而抱著貓的男人,卻沒有一絲戰意。


    他撫摸著懷中橘貓的腦袋,用一種混雜著憐憫和無奈的目光,看著眼前氣勢洶洶的黃無敵。


    幾息之後,他輕歎一聲。


    “黃無慘,當年我還年輕氣盛,行事太過了一些,和任豪去你玉皇宮求觀道家典籍,被你拒絕,便仗著武力,大打出手。


    使你心中留下遺恨難解,自此便染了這散魂症。


    看來我當年留給你的陰影太大了,才使你多出這樣一個莽夫性格,以此使自己和太阿劍心性相符,以便能更好的催動這天下利器。


    紫薇兄,這自稱‘黃無敵’的人格,是你專為我準備的,對吧?”


    “莫要多說!”


    黃無敵手持太阿劍,一步一步逼來。


    每前進一步,氣勢就上漲一分。


    紫光與劍刃上吞吐不休,體內渾厚真氣也遊走開來,就如一條紫光纏繞在這持劍人身上,使他真正人劍合一。


    “此地再無怯懦於你的黃無慘,隻有一心求戰的黃無敵!


    當年你欺辱小冬,屠盡劍門上下,使她一生流離,後又欺辱於我玉皇宮!


    以往恩怨,今夜算盡!”


    他高聲說:


    “張莫邪!快快前來,與我一戰!”


    “我今日又不是為打架來的。”


    站在原地,安靜擼貓的張莫邪輕笑了一聲,他抖了抖左手,聚成詭異蘭花指,便有銳利氣勁纏繞於指尖之上。


    他對眼前兇性勃發的黃無敵說:


    “我也知你與林菀冬之間有些舊情,當年我也確實把你兩害慘了,今日便還你一次。


    紫薇兄,你這散魂症已入膏肓,若是再不加診治,怕是一身修為就要毀於一旦。


    今日我便做個醫者,為你治治病吧。”


    “唰”


    紫色劍光滔天而來,就如朝陽初升,又快又狠,打在暗巷入口,將地麵打的崩裂開來,又將兩側房屋輕鬆切開。


    但劍光迎麵,卻不見張莫邪身影。


    黃無敵心知不妙,迴身就是一劍斬出,紫光滔滔,又將身後小巷連同大半條街道一起斬碎。


    廢墟之中,卻見鬼影森森,在黑暗裏,抱著貓的張莫邪悠然落地,竟是分散出漫天真假身影。


    足有近百多個,以各自不同的姿態向他襲擊而來。


    或拳或爪,或掌或指,那些身影流轉,竟似勾勒天下拳掌武學一般。


    別說看清了,根本就分不出真假。


    “破!”


    泰山莽夫怒吼一聲,數以百計太阿劍氣破體而出,將周身幻影盡數攪碎,就如拆遷現場一般,把這廢墟也卷的一團亂麻。


    當真就如吞天巨獸在人間肆虐一般。


    在塵土飛舞,氣勁攝人之間,黃無敵正欲運起提縱,離開這處逼仄之地,好讓太阿劍能發揮出十足威能。


    但在飄飄起身的下一瞬,他又被按在手臂上的手,重新壓迴了倒塌的巷子之中。


    這一手自然非常,沒有一絲煙火氣。


    就好似尋常友人,伸手放在朋友肩膀上一樣。


    “撒手!”


    一聲嗬斥自耳中傳來,黃無敵手腕處便遭重擊。


    渾厚的護體真氣被輕盈散落的手指劃開。


    就如撥動琴弦,巧力混在蠻力之間,張莫邪的手指,便如幽魂般扣在黃無敵手腕上。


    手指輕輕一捏,黃無敵便感覺有千鈞力道自那兩根手指傳來。


    劇痛之間,摧魂神爪真氣固化,如鎖鏈纏身,使半個身體便麻木下來。


    手中太阿劍,更是在紫光跳動之間,被張莫邪輕鬆繳去。


    “兇狠有餘,機變不足。


    這本就不是你該有的戰姿,又何苦困於妄念不可自拔?”


    黃無敵眼前一閃,便感覺有冰冷手指點在額頭處。


    “玉皇宮主!紫薇道人!黃無慘!快快醒來!”


    張莫邪的聲音如有神異,隨著指尖真氣湧入黃無敵腦髓,那聲音也婉轉悠長,自耳中響起,又在心頭迴蕩。


    就如叫魂一般。


    在三次唿喚之後,眼前氣勢洶洶的黃無敵便如沉沉睡去,身體搖晃之間,便倒在了這殘破巷子之中。


    他真的睡著了。


    氣息悠長,還有鼾聲響起。


    “唉。”


    張莫邪搖了搖頭,他抱著貓,將手中太阿劍甩了甩,在月光下看了看這把威道利器。


    最後俯下身,將這天下利器,妥善放在沉睡的黃無敵身下。


    他抱著貓,行走在這殘破毀棄的巷子裏。


    一邊走,還一邊說:


    “貓兒啊,貓兒。


    你是不懂人間苦楚,這癡情之人,總遇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紅塵紛擾,眾生皆苦,天門已斷,便不得解脫。


    這黃無敵和林菀冬今日遭遇,卻都與我有些關係,我無意害他們,他們卻因我受苦。


    當真孽緣啊。”


    他消失在巷子盡頭的黑暗中,一炷香之後,這抱著貓的男人,又出現在了蘇州城的另一端。


    他坐在月下屋簷之上。


    看著下方正背著落月琴,拄著桃木杖,如尋常老者向前行走的桃花老人。


    後者乃是天榜高手,但卻對從空中飄然落下的張莫邪毫無察覺。


    直到張莫邪主動開口說:


    “桃兄,多年不見,這蘇州紛亂一夜,你倒是逍遙,與我那位仁兄談的可好?”


    桃花老人悚然一驚。


    他迴過頭,便看到了月下屋簷上的張莫邪。


    陽桃那保養的挺好的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神色,有驚訝,有疑惑,也有一抹懷念。


    他站在原地,對張莫邪拱了拱手,說:


    “老夫就知道,你肯定沒死,但你這神出鬼沒的毛病,卻還是如十年前一樣。張莫邪,你失蹤十年,今夜又為何重現?


    莫不是要再領魔教,再橫壓天下十年?”


    “暫時還沒有那個打算。”


    張莫邪對陽桃說:


    “今夜就是來見見老朋友,處理一些過去的恩怨罷了,順便救一救我那不成器的兒子。


    現在事情做完,我也該離開這紛擾蘇州了。


    隻是,我有一事不明,桃兄,還望解惑。”


    他抱著懷中沉睡的狸貓,對桃花老人說:


    “這蘇州之事,乃是小輩推波助瀾,本是上不得台麵。


    桃兄乃是性子恬淡之人,為何不在你聖火山好生念經,萬裏迢迢跑到這蘇州城,參與這等無趣之事。


    我便要問你,桃兄,你到底為何而來?”


    桃花老人沉默片刻,他心知自己的目的,大約是瞞不過眼前這人的,便坦然說:


    “老夫確實對正邪之爭沒甚興趣,此行為尋人而來。”


    “可是,我答應過她們的呀。”


    張莫邪的聲音越發輕柔,他摸著懷中肥嘟嘟的狸貓,說:


    “當年你聖火教中的那兩個苦命丫頭苦求於我,我心中不忍,便給她們三十年自由。


    讓她們入了紅塵,好生生活,如今也是成婚生子,有了血裔。


    桃兄,你也答應過我,不會擾她們清靜...莫非,你今夜,便要破我誓言不成?”


    “張莫邪!我不願與你起衝突。”


    桃花老人的語氣變得激烈了一些,他說:


    “但我教中千年聖火無人侍奉,已有熄滅征兆,我也是迫不得已,逍遙如你,不也要為兒子性命,重現江湖?


    你兒子的命是命,我聖火教千萬門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世間哪有這般道理!”


    月下長街,一時死寂無比。


    “那光明聖火束縛你等一千年,在我看來,滅了也是好事,聖火滅了,也不見得你們就要尋死覓活。”


    張莫邪抱著貓,站起身,他說:


    “迴西域去吧,桃兄。你這等江湖前輩,也留點體麵,就不要和小輩們打打鬧鬧,自降身份了。


    可好?”


    “好!”


    桃花老人手中桃木棍狠狠在地麵點了點,他說:


    “我這就迴去聖火山,不再理會這江湖諸事。但張莫邪,老夫給你麵子,小輩之事便撒手不管。


    不過這尋人之事,事關我教千年傳承,老夫也不能坐視不理。


    我便不自己動手,但若旁人尋得我教聖女,送迴聖火山。


    即便是你,也不得幹涉!”


    月光之下,兩人對視片刻,張莫邪點了點頭,他反身躍入空中,一輪寒月下,衣袍搖擺,一個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人雖離去,但聲音還殘留於此。


    “若那兩名女子,真被尋得,那也是命數如此,我不會幹涉。桃兄,此去西域路遠,還是早些上路迴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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