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坐在瘸腿椅子上,在她腳下,用竹枝劃出了兩個古怪的字符。


    在她對麵,山鬼盤坐在地上,他還帶著鬼麵,這玩意製作精巧,完全不會影響山鬼說話喝水,甚至連吃東西都不會被影響到。


    青青用竹棍指著那兩個字符,她拉長了聲音,對山鬼大哥說:


    “個翁?”


    “個翁...”


    殺人不見血的山中厲鬼,這會卻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他在腦海裏拚了半天音節,才抬起頭,看著青青,有些忐忑的說:


    “公?”


    “對,公!公孫愚的公!”


    青青很高興,她揮起竹棍,在地麵上寫下公孫愚三個字,指著第一個字,對山鬼大哥說:


    “這是你的名字的第一個字,一定要記好了,它是這樣寫的,一撇一捺,一個勾,記住了嗎?”


    山鬼盯著地麵上的字。


    片刻後,他點了點頭。


    “那你來寫。”


    青青將竹棍遞給山鬼,公孫愚握劍時永遠不會顫抖的手,這一刻微微抖動了兩下。


    他就像是初學劍時,有些笨拙,但還是認認真真的寫。


    “一撇一捺,一個勾...”


    山鬼寫完了。


    那字,怎麽說呢,也就比狗爬好一點。


    他看著青青在地麵上寫出的字非常好看,又看了看自己寫的,便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這讓青青笑得開心。


    但她沒忘記自己的職責,她用腳抹平地上的字符,又開始對山鬼大哥描述公孫愚這三個字的完整寫法。


    這個名字也很有意思。


    三個字分別從簡到難。


    尤其是那個“愚”字,複雜程度,在山鬼眼裏簡直就像是鬼畫符一樣。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早死的父母,要給自己起這麽一個難寫的名字。


    沈秋偷偷躲在自己房間裏,從門縫向外看。


    青青和山鬼的交流很順利嘛,也確實得給那丫頭找點事做,免得她胡思亂想。


    這幾天總用失憶的“失魂病”來搪塞,丫頭已經有點起疑了。


    他真的沒辦法向古人解釋穿越這迴事。


    還是更神秘玄幻的魂穿。


    一旦青青認為他是厲鬼附體,那兩人之間如今良好的師兄妹關係,可就毀於一旦了。


    “那丫頭片子也真是聰明。”


    沈秋迴到桌子邊,繼續用碳木條為山鬼的“寶藏”寫拚音,盡管山鬼給他提供了筆墨。


    但他用不慣毛筆。


    他教青青拚音語調聲節,那丫頭隻用了3天就完全學會了,這也是因為青青本身就認字,學起來自然快。


    但山鬼毫無基礎,這已經過去2天了,他也隻是粗略記住了26個字母的讀音,和拚音的發音方式。


    按照這個進度,山鬼要認識200個字,一個月的時間根本不夠。


    不過拚音的好處就在於,隻要山鬼入門了,剩下的學習他完全可以自己完成。


    隻需要沈秋把山鬼手頭的所有書,所有字都標上正確的拚音和音節就行。


    這個方法並不完美。


    很可能到最後,山鬼認得字確實多了,但隻知道讀音和寫法,卻不知道意思。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以後隻能等到出山之後,找些兒童開蒙的讀物,再給山鬼公孫愚寄迴來。


    “這一步,基本完成了。”


    沈秋很快標完了一本書,又拿起另一本書。


    他自言自語的說:


    “攻略山鬼進度...10%?呃,看他現在興致勃勃的樣子,也許到30%了?不過想讓他護送我和青青迴蘇州,這最少也得好感度到80%以上吧?”


    “唉,三次元太難了,還是二次元好啊。”


    沈秋感歎了一句。


    他也覺得山鬼這人頗為有趣。


    明明自己很感興趣,卻又非要裝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


    他雖然從未摘下麵具,但按照沈秋的猜測,山鬼應該也是個年輕人。


    應該不會超過25歲。


    而且成年獨自生活在山中,不與人交流,讓他顯得有些單純。


    但就是這單純之人,殺起北朝人來,卻如地獄厲鬼一樣兇狠,這著實讓人忍不住去猜測,公孫愚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麽樣的事情?


    “不過最少不會被趕走了。”


    沈秋長出了一口氣,他拎著斧頭出門,沒有打擾青青和山鬼的學習,走到房屋之後的山坡上,距離兩人有十幾丈之外。


    他活動著筋骨,準備再練習路不羈留下的斧法。


    這幾夜裏,查寶那冤魂還是不打算放過他,每一夜,沈秋都要和那兇狠的師叔做過十幾場。


    這種高頻率的戰鬥,就好像是查寶真的是位關愛後輩的好師叔,言傳身教,盡心盡力在指點沈秋的武功。


    在死亡的壓力下,沈秋進步很快,甚至隱隱摸到了這套斧法的一些隱藏的用力技巧。


    但想要獲勝,還是毫無希望。


    查寶遭遇山鬼,雖然死的糊塗,但他畢竟是江湖有名的高手。


    按照青青的說法,那個由神秘勢力隱樓製作的江湖榜,隻記108位高手。


    天榜12,地榜24,人榜72。


    雖然青青也覺得,肯定有很多地處偏遠,或者不爭名利的高手不願入榜,就比如朝廷中人,或者隱修門派,以及眼前的太行山鬼。


    能如此輕易的重傷查寶,公孫愚的實力已經很難揣摩了,地榜也許差一點,但人榜前列肯定有了。


    而江湖中人人數有多少呢?


    整個南朝就有近千萬人,哪怕10000個人裏,隻出一個江湖人物,那也有近千人。


    更別說還有體量相當的北朝,據說在草原上還有些遊牧部落呢,在這麽多人裏,選出108個高手,哪怕查寶排名隻是人榜65,堪稱最末流。


    但他武功的含金量也已經不用多說了。


    如果這是個rpg武俠遊戲,那麽風雷指查寶,就是沈秋遇到的第一個boss。


    甚至都不是小boss,而是那種兇狠的關底boss。


    被虐了這麽多天,沈秋已經深刻的認識到了自己和查寶之間的實力差距。


    現在的他,就算手持神兵利器,也根本不可能是查寶的對手。


    他不但需要練習,還需要真正的體驗戰鬥,養出武林中人那股橫行天地的跋扈氣。


    身上沒有股血殺氣,根本用不好路不羈留下的這黑風斧十八式。


    總不能直接跑去,求山鬼教他劍法吧?


    這可是江湖中最犯忌諱的事。


    沒準還會激怒心中有秘密的山鬼,把他和青青趕出去。


    “這樣不行!”


    沈秋耍完了一套斧法,平日裏都沒什麽感覺,但今天越是演練,心中的煩躁就越是多。


    他已經對這斧法的理論了解已經到瓶頸,再練習下去,也不可能驟然突破。


    他需要另辟蹊徑。


    而那一連持續好多天的怪夢,雖不會影響軀體休息,但對沈秋的精神壓力極大。


    讓他傷勢已經愈合,但精神卻頗為疲憊。


    就像是一直在被壓緊的彈簧,又像是真正的冤魂索命,他甚至已經對睡覺這事產生了畏懼與厭惡,每天熬夜到撐不住了才去休息。


    但一閉上眼睛,就要和查寶打的你死我活。


    他是學醫的,雖然不是正式的醫生,但他也很清楚眼下這情況有多大隱患,彈簧被壓得太緊,是會失去彈性的。


    如果還找不到解決辦法,再這麽下去,沈秋也許很快就會崩潰,甚至到最後厭世輕生也不是不可能。


    傍晚時,沈秋為山鬼和青青做好了晚飯。


    公孫愚打了兩隻兔子,還在沈秋的要求下,帶迴了替代辣椒的茱萸,雖然辣味並不正宗,但最少麻味有了。


    三個人在草地上吃著這麻辣燉兔肉,青青吃的滿嘴流油,不斷的吸氣,而山鬼卻隻是淺嚐輒止。


    這是個很有自製力的人。


    他吃了碗飯,洗了碗筷,就迴去了自己的房間,沈秋知道,那是去學習拚音,去閱讀那些他之前看不懂的書去了。


    在青青睡下之後,沈秋有些踟躕,但最終還是敲響了山鬼的房門。


    房門打開,帶著麵具的山鬼盯著門口的沈秋,雖不說話,但那雙眼睛卻在詢問他,有何貴幹?


    “我...我想和你一起下山。”


    沈秋摸了摸插在腰間的劈柴斧,他對山鬼說:


    “我師父可能遭了難,我沒辦法把這事情告訴青青,但我也想盡我所能,幫他報仇。”


    山鬼不言語,隻是盯著沈秋。


    後者深吸了一口氣,說:


    “我看你這兩天已經做好了再次下山的準備,這說明那些北朝人還在山裏,我想一起戰鬥!”


    沈秋俯下身,就如鞠躬一樣,他對山鬼說:


    “請帶我一起去!”


    這個理由,半真半假吧。


    沈秋感謝路不羈,但本質上,兩人隻是陌生人。


    他沒有青青那種對師父視若父親的強烈感情,對於路不羈很大可能已經死去的現實,他感覺到惋惜,敬佩,遺憾,還有些悲涼。


    這是最基本的同情心。


    但說起舍身報仇,還談不上。


    沈秋的想法很單純,他快被每個夜晚都和查寶“相擁而眠”的現實,弄得有些崩潰,他真的很想好好睡一覺。


    他不想自己這一輩子都要和查寶湊合著過…


    便要想辦法破局,經曆些戰鬥,沒準就能有所突破,總比他在這深山老林裏閉門造車好多了。


    麵對沈秋的請求,山鬼沒有立刻迴答。


    他迴望了一眼身後的桌子,那燭台下攤開的書本,他猶豫了一下,用沙啞的聲音對沈秋說:


    “不行。”


    “你太弱了,去了也是...送死!”


    “我...”


    這個理由懟的沈秋無話可說。


    確實,相比山鬼的本事,沈秋就像是巨人腳邊的螻蟻一樣。


    “我就算不能殺敵,幫你的忙也行啊。”


    沈秋說:


    “布置陷阱之類的,或者做誘餌,把他們引入你的伏擊圈裏,多一個人幫忙,總比一個人去砍殺要方便吧?”


    “誘餌?你?”


    山鬼搖著頭,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說出了讓沈秋很悲傷的話。


    “北朝人多帶弓弩,三五成群,從不落單。”


    “你騰挪笨重,被他們發現,便死定了。”


    好吧。


    連當誘餌都不合格。


    沈秋真的感覺當初查寶說他是廢物,一點都沒錯。


    這個江湖,還真是現實的緊。


    “我最少可以...”


    “噌”


    沈秋的話還沒說完,眼前黑影乍現,就好似光中遊龍,驚鴻翩翩,又如秋風拂麵,他的頭發被吹的向後飛起。


    他完全沒反應過來,冰冷的劍鋒就抵在了他脖子上。


    沈秋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一手托住劍脊,一手摁住了公孫愚的手腕。


    在他身前,並無殺意的山鬼聳了聳肩。


    真是見了鬼了,他怎麽學會這個頗有嘲諷氣息的姿勢的?


    肯定是青青那笨丫頭教的!


    “你連我一劍都擋不住,沈秋。”


    山鬼第一次說出沈秋的名字。


    麵具之下,那雙眼眼睛如古月深潭,平靜到讓人發毛,他說:


    “我知你在習武,但時候尚短,火候不夠。”


    “你和青青安心住下,我不趕你們,待我殺光北朝遊騎,你們便大可安全離開。”


    公孫愚大概是第一次說出這麽多話。


    他抽迴自己的劍,對眼前沉默的沈秋說:


    “要惜命!”


    “命,隻有一條!”


    “砰”


    房門關上了。


    沈秋呆立在山鬼門口。


    他呆滯的原因,不是因為山鬼拒絕了他同行。


    沈秋來之前就猜到了山鬼很可能拒絕。


    他愣住的緣故,是為另一件事。


    手腕上綁著的劍型玉石!


    就在剛才,就在他手指接觸到山鬼長劍和山鬼手腕的時候,這塊玉石在發燙,在抖動。


    沈秋不會感知錯誤的,那玩意就貼在他皮膚上。


    就像是玉石被什麽東西衝擊到一樣。


    沈秋深吸了一口氣,剛才的異狀猶如一道閃電劃過腦袋,讓他心髒怦怦亂跳,也讓他在一瞬間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手裏緊緊的扣著那塊溫熱的玉石,心裏有些激動,就像是做賊一樣,快步走迴自己房間中,又將門死死抵住。


    為什麽查寶死後,那位師叔會如此頻繁的出現在他夢中?


    這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可能有答案了。


    他零散的記憶裏,那個看起來很厲害的家夥,把這玉石稱之為“仙緣”。


    它確實不簡單。


    沈秋脫掉鞋子,躺在床鋪上,今天這被褥被好好的曬了曬,充滿了陽光的味道。


    他手握劍玉,不斷的調整唿吸。


    他說:


    “都怪我,我太過蠢笨了,居然一直沒有聯想到這一層,但現在,應該也不晚吧。”


    他閉上眼睛,在昏昏沉沉的睡意來襲時,他說:


    “如果真如我所想,那便讓我親眼看看。”


    “嗡”


    沈秋睜開眼睛,在他的迷夢之中,再也不隻有那片喋血山洞,也不再隻有煞氣逼人的黑大漢查寶。


    在他眼前,已經有了三道身影。


    看到這一幕,沈秋在夢中握著劍玉,發出了一陣暢快的大笑。


    他終於明白。


    何為仙緣。


    原來,苦尋的金手指,一直就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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