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上京道。潢河。

    潢河南岸,旌旗密布。遼主耶律濬自統十五萬皮室軍,從中京而來,想要渡潢河進逼上京臨潢府,將耶律乙辛勢力一戰蕩平。大將蕭阿魯帶率左路軍,統兵三萬,從上遊廣義縣渡河,漢人行宮副部署蕭奪剌與給事北院知聖旨事蕭迂魯率右路軍,統兵二萬,從下遊長寧附近渡河。而耶律濬親率十萬大軍為中路軍,從豐州渡河。大軍一旦渡過潢河,距上京臨潢府便隻有區區二百一十裏,大軍兩日可到。因此,在潢河北岸,耶律乙辛親率十六萬大軍,據險而守,絕不容許耶律濬的大軍渡過潢河一步。耶律乙辛深知,一旦耶律濬大軍過了潢河,上京絕不可守,他的命運,便隻能依托上京道那無比遼闊的疆域,與耶律濬捉迷藏;或者幹脆孤注一擲,把命運寄托在楊遵勳與女真部落的反叛之上。

    此時寒風獵獵,潢河之上已經結起了薄冰。耶律乙辛早已把潢河上的幾座石橋全部拆毀,但是他卻沒有本事阻止天氣寒冷後,河水結冰的自然現象。他隻能祈禱,祈望自己的兒子能夠說動一直狐疑不定的楊遵勳謀反,祈望帶著重禮前往幾個強大女真部落的使者能夠不辱使命,祈望前往宋朝、西夏、高麗的密使,能夠順利到達,說動他們用兵。但是眼下,在這一切實現之前,他耶律乙辛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證明給天下人看看——他耶律乙辛,有資格成為耶律濬的對手!

    站在稍高一點的山坡上,就可以依稀望見南岸的皇帝金帳。耶律乙辛對此再熟悉不過了,那是用鐵槍紮成的硬寨,以粗大的毛繩將帳蓬連起來。每杆槍下都有一把黑氈傘,衛士們站在傘下躲避風雪。在槍旁就有小氈帳,每帳住五人。在金帳周圍,還設有拒馬、鈴鐺等物,防備敵人的偷襲與刺客。耶律乙辛自己的營寨與耶律濬的行頭,是差不多的。營中的那個小皇帝,不過是個傀儡罷了。

    耶律乙辛是見過大陣仗的人,對岸那身著厚厚的皮衣,在寒冷的冬天依然軍紀嚴肅的軍隊,雖然也曾讓他感到一陣心虛,但是如果以他的三千最精銳的衛隊而論,則一定也不遜色於對方。甚至他部下的契丹軍隊,也稱得上是精悍之軍。但讓他擔心的,則是那些部族軍的戰鬥力。而且他的部隊士氣始終不高地問題,也需要解決。

    “耶魯斡攻又不攻,退又不退,究竟打的什麽主意?”說話的人是耶律乙辛軍中大將耶律連達,這人是軍中勇將,長得五大三粗,說話聲音洪量。他本不過是一個奴才,是耶律乙辛一手提拔起來的,因此對耶律乙辛甚為忠心。耶魯斡是耶律濬的小名

    ,耶律乙辛軍中常直唿耶律濬小名,以示輕蔑之意。

    “大王,耶魯斡的確讓人莫測高深,這小小的潢河邊上,他已經停了將近一個月。數十萬大軍對峙於此,空耗糧餉,於他有什麽好處?難道他的補給就那麽充足?”說話的人細聲細氣,似乎有氣無力的樣子。此人是耶律乙辛府中幕僚,叫姚孝友,卻是個遼國漢人。

    耶律乙辛騎在馬上,皺了皺眉,沒有出聲。耶律連達卻已粗聲說道:“我軍軍糧充足,怕他何來?”

    “大王,將軍。”姚孝友依然不緊不慢,細聲細氣地說道,“學生擔心的,是耶魯斡可能在等待什麽。大軍在外,利在速戰,敵人一反常態,必有所圖。”

    “他在等什麽?在等下雪,等潢河結冰。他沒有那麽多舟船來渡十幾萬軍隊。”耶律乙辛重重的“哼”了一聲,臉色越發難看。所有的人頓時都不敢作聲,大家都知道,潢河結冰,是遲早的事情了。數月之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校,竟然將上京搞了個天翻地覆。耶律濬用人不拘一格,帳下許多將領都是他一手簡拔,從那個叫耶律信的表現來看,委實不可輕視。若人人都能如此勇悍果決,進退如風,那麽己方的前途,便已經注定。曆來叛逆者的下場之悲慘,想想都讓人心寒。

    耶律乙辛一方真正的依賴,是利用時間與險阻來拖垮耶律濬。隻要時間一長,南方的宋朝、東方的高麗、西方的夏國,還有楊遵勳、女真部落,都會嗅到味道,一起來搶奪,到時候耶律濬就算是阿保機轉世也無力迴天;而耶律乙辛便有機可乘。這一點,不僅耶律乙辛心裏明白,很多將領也明白。耶律濬本身一向有“英明”的賢名,畢竟又是天下公認的遼國太子,他的正統地位遠遠強過耶律乙辛擁戴的小皇帝。這一點給耶律乙辛一方造成極大的心理壓力,眾人口裏不說,但是潛意識裏,都己自居於叛逆者的角色。不過借著一個小皇帝的名號,來自欺欺人罷了。

    “報……”黃塵之中,一個背上插著一麵旗幟的士兵騎馬疾馳而至,在山坡下翻身下馬。耶律乙辛的幾個親兵立即上前,將他擋住。那人從懷中掏出一塊腰牌,一麵高聲說道:“緊急軍情。”

    耶律乙辛早已聽到,在山坡上喝道:“放他上來。”

    幾個親兵驗明腰牌無誤,領著探子上了山坡。探子在距耶律乙辛四五步遠的地方單膝跪下,高聲說道:“小人拜見大王。緊急軍情!在上遊距此處三十裏的麝香河口,出現大量叛軍旗幟與煙塵,似乎有許多人馬調動。還有四五百人馬,

    在河上試探。”

    “知道了。”耶律乙辛點了點,道。“你下去領賞、再探。”

    探子謝恩退下。耶律連達向前走了一大步,粗聲道:“大王,末將願領三千人馬前去監視敵軍。叛軍若敢渡河,叫他們在潢河裏喂魚。”

    耶律乙辛陰著臉,冷笑道:“實則虛之,虛則實之。若真要主攻,如何會如此大張聲勢?分明是想分我之兵力。我軍隻要沿河遍布烽火,敵人在何處過河,便往何處攻之,後發製人,亦無不可。上京城能守住兩日,就能讓攻城之敵腹背受敵。曆來分兵是大忌,決不可分兵。他若處處渡河,我便率大軍直搗中京,楊遵勳一直心存觀望,癡心妄想坐山觀虎鬥,不知道唇亡齒寒。但若中京落入我手,楊楊遵勳再無不反之理。”

    “大王英明。否則沿河處處設防,兵力空虛,必為敵軍各個擊破。我軍之計,隻能是他打他的,我打我的。眼下已是冬天,取暖的幹柴木炭,還有屯集的軍資最為緊要。若讓敵人知道所在,必將傾力來攻,大事危矣。唯須加緊守衛。”姚孝友細聲說道。

    “你放心,便讓敵人知道,也輕易攻不破那所在。”耶律乙辛朗聲笑道。

    便在此時,又聽到一聲:“報……”來稟報之人,卻是中軍負責巡視將領伊撒。伊撒上了山坡,耶律乙辛微皺眉頭,問道:“伊撒,你來此何事?”

    “報大王,沿河巡察小隊抓到三個奸細,自稱是南京的商人。稱有要事稟報大王。”

    “南京的商人?”耶律乙辛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笑道:“本王便見見他們。帶他們上來。”沒多時,便有三個被捆綁的商人被帶到耶律乙辛跟前。耶律乙辛細細打量三人,忽然笑道:“你們都是漢人?”

    為首一個望了耶律乙辛一眼,笑道:“大王好眼力。”

    “你們叫什麽名字?”

    “小人韓先國。這兩個是我的伴當。”

    “做何營生?”

    “本在南京析津府做山貨生意。”

    “哦?”耶律乙辛冷笑道:“聽說馬林水當年就是和南京道的商人一起進入耶魯斡幕府的。後來追隨耶魯斡謀反,不知為何,卻又被蕭忽古追殺。聽說馬林水後來竟成了本王的奸細。嘿嘿……”

    “小人卻不知道馬林水是何人?”

    “是麽?”耶律乙辛眯著眼睛死死盯著韓先國,韓先國隻是一臉茫然。半晌,耶律乙辛哈哈笑道:“你太沉著了

    。”耶律乙辛忽然把臉一沉,厲聲道:“事異於情便是偽。譬如本王現在質問你,你驚恐萬狀,自然是偽;但是過於沉著,不合乎你的身份,卻也是偽。所以,你必然是在撒謊。”

    “迴大王,小人生性慢性子,不知天高地厚,卻不敢欺瞞大王。”

    “你已經在欺瞞。”耶律乙辛冷冷地說道:“不過你如果和馬林水熟悉,必然不會是耶魯斡的人。馬林水為耶魯斡立下大功,若在我手下,至少封他做樞密副使,不料反被追殺。想來是知道太多機密而又讓耶魯斡不放心所致。他最後慘死,不能不讓人寒心。你說吧,來找本王何事?”

    韓先國沉聲道:“大王太看得起小人。小人確不知馬林水是何人,小人冒著生命危險來此,是因小人在南京的家眷被太子爺派人妄殺,家產也被充沒。因此才來和大王做一樁生意。”

    耶律乙辛笑道:“因家人之死,便要向太子報仇,可稱得上國士。為何卻要和我做生意?”

    “小人是個生意人,隻會做生意。”

    “你要和本王做何生意?”

    “賣兩個消息給大王,對大王來說,一好一壞。好消息一千兩白銀,壞消息兩千兩白銀。”

    “兵荒馬亂,給你白銀,你帶得走麽?”

    “所以要請大王折成等價的東珠。”

    耶律乙辛哈哈大笑,道:“隻要你的消息值,本王就給你。”

    “好。”韓先國問道:“大王是想先聽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先說壞的。”

    “小人得到可靠消息,一個姓章的和一個姓黃的宋使,已經到了大遼。眼下相信已經到了河對岸的軍營中。小人和南朝的商人也有來往,聽說遼宋準備重立盟約,大遼要和南朝全麵通商。南朝會賣給大遼許多兵器與軍資,甚至是糧食。”

    “啊?”耶律乙辛諸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若宋朝與耶律濬盟好,必然會製約夏國、高麗、甚至是楊遵勳等國內反叛勢力的蠢動。便是一般的部落與普通的官員,也會因此形成一種耶律濬統治非常穩固的印象。如此一來,耶律乙辛這一方的前途,就非常不樂觀了。宋朝無論賣給耶律濬多少東西都不要緊,隻要不是大張旗鼓地做。眼下看來,事情卻是正朝著耶律乙辛最不願意看到的方向發展。

    耶律乙辛沉吟良久,忽然笑道:“所謂重立盟約之事,暫時不足為懼。料來南朝不會如此大方,勝負未分,就急忙訂約。眼下耶

    魯斡尚未向天下詔告,可見即便此事是實,雙方也還在討價還價。”眾將聽到此言,稍稍放心。耶律乙辛又問道:“那好消息是何事?”

    “小人從南朝商人中得到消息,高麗國王太子和二王子國原公各統數萬大軍,打著代遼征蠻的旗號,開始向西攻擊女真部落。聽說他們會越過鴨淥江,進入東京道境內。”韓先國話音剛落,眾人皆已喜動顏色。耶律乙辛笑罵道:“這些高麗龜孫!終於忍不住趁火打劫了。本王在東京道境內布了許多眼線,怎的竟不如你消息靈通?”

    “這也不足為奇。高麗國有任何動靜,南朝的商人立即就會知道。小人恰巧之前認識一些南朝的商人。”

    耶律乙辛擺擺手,笑道:“本王知道了。”一麵向伊撒說道:“你給這位韓先生鬆綁,請他去帳中休息。晚上本王還有事要問韓先生。”說罷也不多留,揮鞭驅馬而去。眾人緊緊跟在他周圍,一齊下坡。

    姚孝友驅馬緊隨耶律乙辛,低聲說道:“大王,叛軍既然可能和南朝盟好,又多了高麗在東邊搗亂。局勢更加複雜,我想他們會開始希望速戰速決。”

    耶律乙辛點點頭,眼中不易覺察的閃過一絲憂色。“南朝竟然和耶魯斡盟好,難道石越竟然失勢了?本王知道此人一向對我大遼虎視眈眈……偏生如今使道斷絕,本王竟然無能為力。今天晚上……”

    一輪明月高高的掛在天空,寒風刮過,樹枝亂顫,發出淒涼的嗾嗾聲。

    遼主耶律濬金帳所在,燈火通明。耶律濬帳下將官謀臣,倒有一大半聚齊。耶律濬箭傷早已愈合,此時身著黃金鑲龍鎧,神采奕奕。

    “朕今日白間,己與南朝使者達成盟約。自今日起,大遼與大宋,是為盟邦,兩朝永不為敵。盟約之內容,佑丹,你向大家說一下。”

    “是,陛下。”蕭佑丹起來欠身一禮,環視眾人,朗聲道:“遼宋盟約之內容主要有五:其一,擴大互市規模。南朝商人,向南京析津府提出申請後,發給路引,即可以進入中京道、南京道、東京道、西京道所有州縣所在城鎮互市,除了兵器、馬匹須由官府批準之外,一切皆可以自由貿易。大遼從中抽收一成以下商稅。大遼商人在南朝享受同等待遇。由大名府發放路引。其二,南朝人在大遼犯法,交由南京析津府按大遼律令審理,但審判時,須有大宋官員在場。大遼人在南朝犯法,依南朝律令在大名府審理。同樣須有大遼官員在場。為此,遼宋將互相在南京析津府與大名府設立常駐使章。其三,雙方在

    距邊境二百裏內超過五千人規模的駐軍調動,應當提前通知。其四,大遼取消南朝的歲幣,南朝向大遼每年提供十萬貫錢‘援助’,大遼將此筆款項用於開辦學堂、圖書館。其五,南朝向大遼賣包括震天雷在內的武器,大遼用南朝指定的物資包括馬匹、鐵礦進行等價交換。”

    “震天雷?!”

    “震天雷?!”

    “不錯,南朝決定,若我大遼需要,可以向大遼提供五百枚震天雷,條件是用五百匹公馬和五百匹母馬交換。”蕭佑丹想起此事,都覺得不可思議。雖然他知道南朝已經研製成功一種叫霹靂投彈的武器,但是向自己的宿敵賣震天雷,蕭佑丹本人認為極其不可思議。他不知道,在章惇出發的前一天,趙頊親自召見,告訴他,可以給遼國震天雷。當然,這種震天雷的火藥配方做了“適度”的修改,並且增加了一些可以在爆炸後發出刺激性氣味的“作料”,而且亦非顆粒火藥製成。並且,大宋朝廷最高層已經決定,在遼國拿到第一批震天雷後一個月,即向交趾和高麗出售這種武器,一枚震天雷,售價六十貫。如果可能,宋朝願意向全世界出售自己的這種武器。

    “陛下,整個盟約,除了取消歲幣之外,似乎過於公平了。久聞南朝皇帝與石越不是善予之輩。俗語有言: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南朝背後,必然大有陰謀。”說話的人,是北院林牙趙思茅。

    “趙林牙以為南朝背後有何陰謀?”耶律濬反問道。趙思茅的懷疑,他不是沒有。但是思前想後,實在看不出來有什麽了不起的陰謀。連蕭佑丹也深感奇怪。擴大互市固然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但在耶律濬看來,利弊難知。在目前的情況下,隻怕還能紆緩財政緊張,讓百姓多得一點好處。討價還價之後,南朝竟然接受這樣的盟約,讓耶律濬大吃一驚。本來即便是明顯不利的盟約,他也已經準備接受——等平定叛亂之後,再找個借口撕毀便是。

    “這個,臣愚鈍。但唯其如此,才顯得背後的陰謀更加可怕。”趙思茅雖然是漢人,但是忠於的卻是眼前這個將他從一縣縣令直接提拔到北院林牙的年輕皇帝。這等知遇之恩,粉身碎骨難報。

    “陛下,臣以為,不管他有什麽陰謀。隻要我大遼騎兵一日稱雄,南朝用盡心機,也是枉然。眼下如此有利的條約,焉能不答應?若他們搗鬼,待平叛之後,再教訓他們不遲。”

    “或者南朝誌在買馬。”

    “南朝縱然有馬,騎兵也非我契丹兒郎之敵。騎兵練成,非一朝一夕之

    功。更何況,即便我大遼不賣馬,南朝也能經熙河買到一些馬。楊遵勳若有震天雷交換,誰敢保證他不願意賣馬?高麗人和南朝通商,南朝也能想辦法從女真人手裏買到馬。臣以為眼下之患,是耶律乙辛之叛匪。先除此大患,穩定後方,再圖其餘不遲。”

    “此事不必再議。”耶律濬舉起手來,打斷了臣子們的對話,“朕意已決。若有陰謀,日後再圖補救未遲。高麗人趁火打劫,委實可惡。但是他們雖然讓朕要憂心東麵,卻也同時讓朕不必再擔心女真的叛亂。目前須得盡快平定耶律乙辛之亂。以免楊遵勳有異動。然後迴師東京道,將女真與高麗人全部蕩平,以絕後患。”

    “陛下不必擔心,數日之內,潢河必然凍結。我軍便可直搗上京。”

    “朕意不在上京!”耶律濬眼中露出一絲冷笑。“耶律信!”

    “臣在!”金帳之末閃出一名三十來歲的漢子,身著黑甲,欠身應道。

    “你去挑三千精兵,偃旗息鼓,馬銜枚,至麝香河口偷渡過河,佯攻長樂縣城。”

    “遵旨!”耶律信接過將令,大步退出金帳。耶律濬環視眾將,又厲聲喝道:“傳令蕭阿魯帶,命他的左軍,便在今夜渡河。敵人若有援軍救援長樂縣城,便是他阿魯帶的責任。”傳令官應聲退出。耶律濬又喝道:“中軍今晚子時,擺出準備渡河強攻之陣勢,讓叛軍一刻也不敢妄動。蕭忽古,你領五千騎兵,帶十日幹糧,在阿魯帶之後渡河,一路不得交戰,繞過長樂縣城,直取保和館。屆時必有奇兵唿應。”

    蕭忽古聞言大吃一驚,保和館在長樂縣城以北五十裏,黑河邊上。這是讓他孤軍深入敵後,阻斷耶律乙辛的退路。耶律濬如此調兵,分明是想把耶律乙辛的大軍困死在黑河與潢河交匯的三角地帶。他這支孤軍,若能成功,則自然是立下不世之奇功。但是任何人都知道,這個任務,實是兇多吉少。但他是耶律濬心腹愛將,自然不敢置疑,隻得高聲應道:“臣得令!”恭身退步而出。

    蕭忽古走出營帳數十步,忽聽到人喚道:“阿斯憐,請留步。”蕭忽古迴頭望去,卻是蕭佑丹,連忙欠身道:“蕭大人,末將軍令在身,不敢久留。不知有何指教?”

    蕭佑丹走了近來,拍拍蕭忽古的肩膀,歎道:“阿斯憐,你是契丹第一勇士。故此皇上才將如此重任托付於你。但是此次前去,若隻靠勇力,隻怕你再也喝不到七金山土河的水。”

    “大人放心。阿斯憐的命,沒有那麽容易取去。我

    絕不會讓耶律乙辛的馬喝上黑河的水。”蕭忽古一麵說一麵躍身上馬,跑出幾步,忽又掉轉馬頭,在馬上向蕭佑丹抱拳道:“大人,若阿斯憐果真戰死沙場,便請先生好好輔佐陛下,一定讓陛下成為大遼最英明的君主。告辭!”說罷,也不待蕭佑丹答應,驅馬絕塵而去。

    蕭佑丹望著蕭忽古遠去的背影,微微歎了口氣。眼角之間,不由有點濕潤。

    長樂縣城隸屬延慶宮所轄饒州,是饒州州治所在。遼太祖將渤海國故民遷居於此,其縣有四千戶。其中有一千戶從事采鐵礦的工作,每年要向遼國朝廷納鐵為稅。其城是潢河與黑河交匯處最為堅固高大的。耶律乙辛自己並沒有駐蹕城內,原因很簡單,城中住不下太多的兵馬。但是此城既當要衝,他便也在城中駐紮了一萬軍隊。在城外還駐紮了梅古悉部的三千部族軍,由梅古悉部章度使統領。

    此時已是子時時分,長樂城外梅古悉部部族軍駐地以外約五六裏的樹林裏,樹影幢幢。梅古悉部自章度使以下,對於這場戰爭都缺少興趣。長時間的對峙,不僅僅讓這個小部族的軍隊忘記了戰爭的目的,也讓他們忘記了戰爭的現實。如此寒冷的天氣裏,除了例行公事的派了幾個人在營外巡邏之外,所有的人都已經睡覺,在夢中詛咒著耶律乙辛為什麽不讓他們駐紮在相對暖和的長樂縣城之內。即便那幾個巡邏的營卒,也已經把武器丟到一邊,好把手插進袖中取暖。若不是睡著更冷,他們隻怕也早已睡著了。

    忽然,一個營卒的嘴巴大大的張了開來,他使勁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現實——遠處的樹林向著自己飛快的移了過來!半晌,一個聲嘶力竭的聲音撕破夜空的寧靜——“偷營!”便在這個聲音落下的一瞬間,一支羽箭隨著凜冽的寒風一起射進了營卒的喉嚨……轟隆的馬蹄聲將整個營地震得發抖,四麵八方,都是黑衣黑馬的敵人,擋馬的木柵被劈開,每個騎士都帶著三匹用繩子拴在一起的馬,如潮水一般衝進營寨,到處可見雪白的刀光與鮮血的噴濺,空中飛舞著如閃電一般的箭矢。梅古悉部章度使看見那個臉上帶著冷酷笑容的契丹將領的第一眼,便已是最後一眼,他眼睛尚未閉上,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恐懼,頭顱早已飛到離身體數丈遠的地方。

    遠處,長樂縣城之上,早已布滿了火把。但是城門緊閉,一萬守軍眼睜睜看著城外的殺戮,看著梅古悉部營地上方的熊熊大火,清晰可聞的聽著撕心裂肺的哭喊之聲,卻沒有一個人敢出城相救——城外那麵黑色的旗幟,那麵沒有繡任何花邊與字跡的黑色將旗

    ,耶律乙辛部下的每個士兵,都曾聽過有關它的傳聞!一個讓他的敵人膽戰心驚的名字——耶律信!

    半個時辰之後,長樂城外的殺場漸漸平靜下來。但是平靜沒有持續多久,很快,約兩千左右的梅古悉部族俘虜,整整齊齊向長樂縣城走來。在他們身後,還緊緊跟著數千靜穆的黑衣騎士。

    “站住,全部站住,否則我射箭了。”長樂縣守將聲嘶力竭的喊道。這一招契丹人並不陌生,不過今天輪到自己身上,雖然梅古悉部不過是個小部族,但是畢竟一刻之前,這些人還是自己的戰友。

    守將的唿喊似乎奏效,梅古悉部的俘虜們都停了一下,但是他們背後的黑衣騎士卻並沒有停止前進的步伐。俘虜們似乎感受到背後的壓力,連忙又加快腳步,向長樂縣城走來。

    “站住!”守將無力的喊道。

    但是被死神驅趕的人們,是絕不敢停住自己的腳步的。

    俘虜們已經進入長樂縣城的射程之內。

    守將舉起手來……

    耶律乙辛中軍大營。

    剛剛和韓先國談妥,請韓先國帶他的使者去高麗國與高麗王子聯係,並且希望可以預先為自己安排一條退路,一旦戰敗,便想辦法從海路逃往宋朝或者高麗、倭國,最差不失為富家翁——狡兔尚有三窟,耶律乙辛不能不預作謀劃。

    但是才送走韓先國,僵持的戰局就發生了變化。對岸大張旗鼓,擺出要大舉渡河的架勢。這已經是耶律濬第九次擺出這種架勢。雖然如此,但是耶律乙辛卻一點也不敢放鬆。他雖然是放羊出身,卻也知道小心駛得萬年船,曆史上不知道多少人就是因為一次不小心而栽了,結果身死名裂,為後世所笑。耶律濬要的就是想讓他放鬆警惕,然後出其不意。不過,這一次似乎略有不同。但究竟是哪裏不同,耶律乙辛卻又說不上來。

    沒多久,長樂縣城方向便燃起了報警的烽火。耶律乙辛竟然是鬆了一口氣:耶律濬終於在長樂縣方向發起了攻擊。眼見敵人大軍未動,耶律乙辛的中軍也不敢妄動,隻派了耶律連達率兩萬大軍前去救援。以長樂城的守軍與城牆,敵人絕不可能在一兩天之內攻破。

    耶律連達自接到命令的那一刻起,就很強烈的感覺到這次自己的對手,很可能是耶律信。想到此人,耶律連達渾身的血都沸騰起來——他竟然敢孤軍深入上京臨潢府城邊,視二十萬大軍為無物!耶律連達發誓一定要殺了耶律信,剖開他的肚子,看看他的膽是用什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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