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中京大定府,是漢朝之新安平縣,唐太宗伐高麗,便曾駐蹕於此,其後曾置饒樂都督府。耶律阿保機建國後,平奚族,括有此地。其後遼聖宗使人望氣,有樓閣之狀,遂議在此建都,實則是為了鎮壓奚族。皇城之中,除祖廟宮殿外,有大同驛以接待宋使,朝天館招待高麗使章,來賓館招待夏使。在當時是遼國的一個政治中心。

    司馬夢求離開遼國南京之時,宋遼和議已成。他自知自己的使命已經沒有意義,於是決定趁此機會,打探一下遼國的形勢。因聽說遼國太子已迴中京,所以便決定往中京而探探消息。離開南京非止一日,這日行至鬆亭嶺,司馬夢求見地勢險峻非常,便停下馬來,細心觀察形勢。跟隨司馬夢求的,是一家析津府商號去中京販賣藥材皮貨的商隊,這個商號名義上是遼國漢人的產業,實際上卻是唐家的資金。商隊的領隊叫韓先國,他見司馬夢求對這此處頗有興趣,便招唿著商隊到一處酒鋪停下來歇腳,自己陪著司馬夢求四處閑逛。

    其時遼國承平日久,鬆亭嶺雖有駐軍,卻是稀稀垮垮的,司馬夢求心中頓生鄙夷之意,揮鞭指著那些遼軍問道:“韓兄,遼兵盡是這般模樣麽?”

    韓先國笑道:“遼國最精銳的軍隊,是宮衛騎軍、禦帳親軍,共六十萬騎,非五京鄉丁可比。”

    司馬夢求點點頭,又問道:“我聽說遼國軍隊,百姓年十五以上,五十以下,皆隸兵籍。每正軍一名,有馬三匹,打草穀家丁、守營鋪家丁各一人。人備鐵甲,馬備皮甲,弓有四張,箭四百,別有長短槍等物,裝備精良。平日遣打草穀騎四出抄掠以供養軍隊——所不解者,這承平之時,如何能靠抄掠來供養六十萬騎兵?”

    韓先國本是落第的秀才,為唐家所籠絡,並非毫無見識之輩,他見司馬夢求說起遼軍製度,分毫不差,心中也不禁佩服。一直以來,他都在揣測著司馬夢求的身份——潘照臨與唐家在遼國所建的間諜網絡,為防泄露,都非常隱秘,因此發展也極其緩慢,骨幹之人至今不過二十餘名,大部分相互都不認識,所有的人都隻知道自己向宋廷效忠,除此之外,便所知有限。當自稱“馬林水”的司馬夢求拿著玉製魚符與接頭暗號前來時,韓先國便已經在暗暗揣測他的身份了,這是幾年以來,第一個拿著玉魚符來找他的人。

    “馬先生所說不錯,不過所謂打草穀供養軍隊,也隻是片麵之詞,遼國的軍隊一樣要耗費國家的糧餉。”韓先國笑道。

    “六十萬騎兵!若大宋有六十萬騎兵,天下不

    足平。”司馬夢求感歎道,一麵細心的數著駐紮在鬆亭嶺的遼兵人數,以便晚間繪圖記下來。

    韓先國搖搖頭,背著手笑道:“宋與遼不同,遼國養得起,是因為馬不要本錢,大宋可做不到。其實隻要士卒精練,將帥得力,政治清明,騎兵又有什麽用?幽薊之地,是城寨攻防,又不是大漠追逐。”

    司馬夢求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道:“我這次北來,聽說遼國各屬國、部落,對遼國朝廷,都多有不滿,韓兄久居燕地,可有耳聞?”

    “那不足為奇。”韓先國笑道:“這些部落、屬國,當契丹強盛時,便唯唯諾諾,不敢不聽;但若其虛弱,自然先為自己考慮。似幽薊的漢人,雖然未必便心懷故國,但卻也未必會為遼人賣命。”他見司馬夢求有愕然之色,又笑道:“我聽說南朝有人以為析津府的漢人一定心懷大宋,這其實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已。老百姓隻需平安生活,他們早已經習慣了契丹人的統治。”

    “那麽韓兄為何?”司馬夢求不解地問道。

    韓先國自嘲的笑笑:“我不過因為累試不第,沒什麽出身之路。有人出錢幫我創業,讓我能有機會做點事業,自然死心塌地地為大宋賣命。遼國像我這樣的漢人,若有人加以籠絡,卻是多少有點用處的。”

    司馬夢求點點頭,傲然道:“這也是好事。大宋才是前途無量的國家!朝廷日後絕不會忘記韓兄的功勳,封妻蔭子,等閑之事。”韓先國不置可否的笑笑,顯然並不太當真。司馬夢求笑道:“我知道你不信,若在幾年之前,我也不信。但是現在,一切都已經改變!”

    韓先國見司馬夢求說得認真,心下竟也不由信了幾分,他思忖一會,終是不明白為什麽說“現在一切都已經改變”,便試探著問道:“馬先生,朝廷養著我們這些人,自然是有意幽薊,那究竟什麽時候才會有用?”

    司馬夢求望了韓先國一眼,笑道:“不要急,此事非一朝一夕之功。慢慢的,你就會明白我的信心從何而來了,不用太久,所有的人,都會有這樣的信心的。”說完,揮鞭抽了一下馬背,馳向酒鋪。韓先國怔了一下,來不及細細咀嚼司馬夢求的話,也連忙拍馬跟上。

    二人一前一後,走進酒鋪,便覺得一股森冷之氣迎麵而來。隻見酒鋪前,站著一隊黑甲衛士,軍容肅穆,凜然生威,見二人走近,四個衛士立時圍了上來,用契丹話喝道:“什麽人?”

    韓先國見他們的打扮旗號,已知這些人竟是宮衛騎軍,心中不由一

    凜,一霎時就換過臉來,滿臉堆笑,用流利的契丹話說道:“小的們是商隊的頭頭。”兩個商隊的夥計也連忙跑過來,一麵作揖,一麵解釋。那幾個衛士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二人一眼,這才釋去疑心,任二人進入酒鋪。

    司馬夢求與韓先國暗暗稱奇,看這個樣子,酒鋪中必有大人物,但是為何卻不驅逐眾人呢?司馬夢求本來也難得見識一下遼國的貴人,更是暗暗留心。

    二人走進酒鋪,便見兩個契丹人占了一張好桌子,在那裏飲酒,旁邊站著剽悍的八個衛士。其中一個神態儒雅的中年人見到司馬夢求,似乎微微一怔,用契丹話問道:“那位先生,請過來一下。”用詞雖然客氣,但神態語氣,卻非常傲慢。

    韓先國知道司馬夢求不會說契丹話,連忙拉著司馬夢求走了過去,賠著笑問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那人卻不去理他,望著司馬夢求微微一笑,在另一個人耳邊低語數句,忽然用流利的漢語說道:“這位先生是南朝人吧?”

    司馬夢求心中一震,他知既已被人識破,畢竟不能再掩藏,否則隻能啟人疑竇,便裝出訝異之色,抱拳答道:“學生的確是南朝人。卻不知大人如何知道?”

    那人笑道:“我去過南朝許多次,兩朝人物,略有些不同處,倒也分得出來。”

    “大人果然慧眼。”司馬夢求笑著恭維道。

    “哪裏,卻不知先生台甫如何稱唿?來北朝何事?”那人看似漫不經心的問道。

    “不敢,在下馬林水,草字純父。因為生性喜歡遊曆,來北朝,無非是想看看北地的風光。”

    “哦?”旁邊那個契丹人突然開口說道:“先生倒是個雅人,不過這樣做,似乎觸犯了大遼的律法。”他的漢語,竟然也甚是流利。

    司馬夢求連忙謝罪道:“在下實是不知,還望大人恕罪。”他卻不知道那兩人,一個便是遼國太子身邊最重要的謀主蕭佑丹,另一個,是遼主剛剛任命輔導太子的客省使耶律寅吉。蕭佑丹往來宋朝,頗能識人,竟一眼認為司馬夢求是宋朝人,不過他卻也沒什麽疑心,畢竟他也不認識司馬夢求,不知道此人竟是石越的重要幕僚。

    蕭佑丹與耶律寅吉本來也有要事要趕迴中京,遼主很快就要任命太子耶律濬總領政事,他二人須得在中京替太子謀劃,特別是耶律寅吉,在遼朝威望甚高,頗為魏王所忌,太子身邊,有他無他,相差甚大。因此二人在此短暫歇腳,不願意擾民,也沒有把旁人

    趕走,不料竟然邂逅司馬夢求。一個人的氣度是經曆養成,畢竟遮掩不住。蕭佑丹見司馬夢求神態之間,頗出常人,竟生了招納之意,因笑道:“馬先生想必也是讀書人吧?”

    司馬夢求作出愧色,道:“慚愧,累試不中,最終無意功名,隻願留意山水。”

    “非也。”蕭佑丹笑道:“我觀先生非腐儒可比,必是文武兼修之人。”說罷站起身來,用契丹話大聲喝道:“來人。”

    一個黑甲衛士跑上前來,高聲應道:“在。”

    “取弓箭,我要與馬先生試試騎射。”蕭佑丹喝道,一麵拉著司馬夢求的手,走出酒鋪。早有衛士取來弓箭,交給二人。蕭佑丹取了兩個衛士的頭盔,指著遠處的一棵樹,令他們將頭盔掛在樹枝上,一麵用漢語向司馬夢求笑道:“馬先生,我們來試試騎射,你若能勝我,私來我朝之罪,一切不問,我待以上賓之禮;若勝不得我,便要得罪先生,送予官府治罪。”

    司馬夢求不由暗暗叫苦,此時耶律寅吉也已出來觀看,眼見四周衛士環繞,終是脫身不得,而且也不能置韓先國等人於不顧,這時騎虎難下,隻得硬著頭皮應允。

    蕭佑丹見他答應,大笑上馬,左手引弓,一箭正中頭盔。

    司馬夢求也隻得咬牙上馬,他要勝得蕭佑丹,竟驅馬向後奔馳,在馬上返身挽弓,便聽弓弦響動,颼的一箭,正中頭盔。

    這一手施展出來,不要說蕭佑丹,便是耶律寅吉與那些鐵甲衛士,也不禁齊聲叫好。

    蕭佑丹見逼出來司馬夢求的本事,不由微微一笑,拈弓搭箭,三箭連發,二箭射中頭盔,一箭擦著頭盔而過,正中樹枝。這卻也已經是不錯的本事了。司馬夢求見眾人叫好,心中已是暗悔賣弄,但騎虎難下,這時也隻得依樣學葫蘆,連發三箭,卻是箭箭中的。

    蕭佑丹不料司馬夢求弓馬如此了得,不由高聲讚道:“好本事!南朝有此人而不能用,可謂無人。”

    司馬夢求隻得欠身答道:“僥幸而已。”

    蕭佑丹下了馬來,親自扶著司馬夢求下馬,一道走到耶律寅吉跟前,笑道:“耶律大人,如何?這是天賜此人予大遼。”

    耶律寅吉頷首笑道:“這樣的人才,定然深知大宋人情虛實,他日石越得誌,我們亦不至於束手無策。”

    司馬夢求與韓先國聽到二人對答,不由麵麵相覷,心中又是好笑又是著急。卻見蕭佑丹轉身向司馬夢求說道:“馬先生,實

    不相瞞,這一位,是當今太子之師耶律大人,在下蕭佑丹,是太子屬下。以先生之材,南朝朝廷竟然不能用,若棄之山野,豈不可惜?我大遼太子英睿天授,愛賢如渴,才華遠在元昊輩之上,先生如若不棄,定能不負胸中所學。”

    耶律寅吉也走過來,道:“良臣擇主而仕,若先生不棄,太子當待以張元、吳昊之禮;先生名垂青史,富貴榮身,皆不過等閑之事。”張元、吳昊,是當年不得誌而投奔元昊的漢人,元昊擾亂華夏,得此二人之力甚多,而元昊亦不惜以師禮待之。

    司馬夢求萬料不到竟然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當真是目瞪口呆,不過他卻也知道這是難得的機會,當下假意推辭道:“二位大人錯愛,在下山野陋人,本也無意功名……”

    “哎,先生何必過謙。”蕭佑丹笑道:“我已問過下人,你們商隊也是要去中京,如此便一道前往,待先生見過太子,便知太子實是可輔之主,所謂楚材晉用,本是平常之事,先生斷不可辜負了胸中的材學。”

    司馬夢求見蕭佑丹此人精明強幹,辯才滔滔,心中也不由暗暗警惕。他自然是知道似蕭佑丹這樣的人物,斷然不可能隨便信任自己,更不可能會輕易委以腹心,但是若能進遼國太子府,蕭佑丹能否從自己口中探得宋朝的虛實自然不問可知,但是於自己了解遼國虛實,卻是天賜良機,當下半推半就,竟然應允了蕭佑丹一道前去中京,拜見太子。蕭佑丹與耶律寅吉見司馬夢求答應,也甚是高興,二人都知道太子地位並不鞏固,多一人之助,便多得一人之力。司馬夢求縱有千般不濟,隻須不是魏王的爪牙,以他的武藝,至少也為太子增了一得力侍衛,在這個時候,也是難得的。但蕭佑丹畢竟是謹慎之輩,果然不出司馬夢求所料,一路之上,凡有司馬夢求在的場所,他便絕不會說什麽重要之事,隻是和司馬夢求詢問宋朝風物人情。司馬夢求這時也有意賣弄,議論宋朝各地風土人物,點評士夫政事,竟與蕭佑丹談得甚是投機。

    如此眾人快馬前行,走了幾日,過石子嶺出山,又走了一百七十裏,遼國中京大定府,便在眼前。

    不要說和開封府那樣的巨城相比,即便是比起城方三十六裏,城牆高三丈,厚一丈五尺的析津府來,中京大定府,都稱得上是城垣卑小。當時遼國人口約有四百萬,戶數在百萬左右,丁數約二百萬左右,是中國東北地區曆史上極盛之大國。但是因為遼道宗以及之前的幾任皇帝大抵昏亂,因此民間隱戶、逃戶甚多,真正登入戶薄的人口,不過十之六七而已。

    司馬夢求在朱夏門前勒馬觀望這座遼國的行政首都,以常理而論,南京道是遼國最富庶、最發達的地區,其次便是渤海國故地。朱夏門是大定府南門,從南京道往來的商賈人群,無不要從此經過,隻需觀看此門之繁華與否,便可知遼國之治亂盛衰。此時正是上午,司馬夢求見來往行人,雖然也是絡繹不絕,但是人數卻並不太多,比起大宋,不要說東京之南熏門,便是比杭州也難望項背。“如此小的國家,卻扼住大宋咽喉近百年,真是可歎!”司馬夢求一念之及此,不由微微搖了搖頭。

    這細微的動作,早已落入身後的蕭佑丹眼中,他驅馬過來,笑道:“馬先生看中京而搖頭,卻不知何故?”

    司馬夢求見蕭佑丹如此觀察入微,心中暗暗警惕,“此君真人傑也。”口裏卻笑道:“實不相瞞,我看到中京之繁華,尚不及宋之中城,而遼國卻能蔚然為上國,不免心生感慨。”

    蕭佑丹與耶律寅吉相視一眼,哈哈笑道:“我大遼能有今日,除開先祖努力之外,也是天授,天神地祗佑護,方有今日之局麵。”

    司馬夢求曾經聽說過,天神與地祗,是遼人所信之二神,天神為一騎白馬的男子,地祗為一駕青牛小車的婦人。他甚少接觸契丹的傑出人物,對他們的見解也頗為好奇,便笑道問道:“遼國能有今日,當是百戰之功,為何說是天授?”

    蕭佑丹笑道:“馬先生是中國高士,當能博古通今,先生可知我契丹盛於何時?”

    司馬夢求知道這是蕭佑丹考較自己的學問,當下微微笑道:“我聽說契丹源出鮮卑,本是宇文別部的一支。又有說契丹是南匈奴貴族之後。至北魏年間,已是北方強國。但若論強盛,當始於五代。”

    蕭佑丹點頭笑道:“馬先生說得不錯,但北魏之時,契丹力不如人,常受欺淩,真正強大的機會,是唐太宗貞觀二年,我契丹歸附唐朝與突厥作戰。其後雖然偶有邊將侵侮,但終唐一世,我契丹都因得到了唐朝的支持,所以才能有機會擊敗強敵,蒸蒸日上。到五代中國大亂,契丹趁時而起,得幽薊之地,方能成今日之大國。倘若中國得人,又豈有今日之契丹?所以說我大遼之興,半是天授。”

    司馬夢求見蕭佑丹如此誇耀這所謂的“天授”,心中不由十分感歎,他也知道五代之時的種種故事,似遼國能夠滅亡後晉,全是因後晉用人不當,否則遼太宗耶律德光難逃全軍覆滅的命運。當下幹笑道:“聞大人高論,勝讀十年之書。在下本以為北朝之士,

    必輕南朝。”

    耶律寅吉搖了搖頭,道:“本朝太宗皇帝攻克開封後,本欲占據中原,但終不能立足,臨出開封之前,太宗皇帝道:‘我不知中國之人難製如此!’自此之後,本朝再無問鼎中原之意,隻求世世與南朝為兄弟之國。似本朝製度,也多半取自中華,於南朝之士,又豈敢輕焉?”

    “不錯,當年太祖皇帝為八部所迫,賴以興國者,漢人也;先朝韓德讓等人也是漢人,官至封王。我大遼以南麵官治漢人事,以北麵官製契丹事,於蕃漢一視同仁;且曆代皇帝,都崇信儒教,未曾有不親自拜祭孔子者;而朝中大臣貴戚,不通漢語,不習漢字者,百中無一,誰人又曾敢輕視中國之士?皇太子殿下,不僅弓馬純熟,而且詩畫琴棋,也無一不通,如南朝石越、蘇軾的文章,太子殿下曾親覽而讚歎也。以先生之高才,若能悉心佐輔太子殿下,必能大展胸中抱負。”蕭佑丹這番話,雖然語多誇飾,無非是要進一步遊說司馬夢求為遼太子效力,但是其中所說,大體卻也近於實情。契丹是半牧半耕之民族,漢化程度相當高。

    司馬夢求正要答話,忽見朱夏門城門大開,數百黑甲騎兵排著整齊的隊伍,整肅而出,黑壓壓的旌旗蔽日,一時之間,整個城外便隻聽見整齊的馬蹄之聲。司馬夢求見到這個陣仗,不由吃了一驚,正要轉過頭來詢問蕭佑丹,卻見那些黑甲騎兵從懷中一齊取出號角,嗚嗚嗚地吹了起來。他迴頭覷見耶律寅吉,臉上卻是頗有驚喜之色。

    司馬夢求見蕭佑丹朝他微微努嘴,心中一動,已知是怎麽一迴事了。連忙迴轉馬頭,肅然觀望,便見兩麵繡有日月的大旗,擁著一個身著金鎧的年輕人,從城中飛馳而出。那些黑甲騎士都齊聲呐喊道:“千歲、千歲、千千歲!”

    蕭佑丹過到司馬夢求身邊,低聲笑道:“馬先生,這是太子殿下的親兵。太子殿下出城,親迎太子少傅耶律大人迴京來了。”說罷,蕭佑丹與耶律寅吉早已翻身下馬,迎了上去。

    司馬夢求卻是依然在隊伍中,並未跟上。韓先國趁著這時,催馬過來,低聲道:“馬先生,若是有事,在下在大同酒樓等您。”說完,也不等司馬夢求答應,便又連忙閃迴後麵的商隊之中。

    司馬夢求見遼太子與蕭佑丹、耶律寅吉笑著說了幾句什麽,又見耶律寅吉朝太子拜倒,顯是心情甚是激動,遼國太子又親自攙起,心知這是遼國太子禦下之道,不由微微冷笑。隻是細心打量遼國太子的親兵衛隊。不料耶律濬扶起耶律寅吉之後,竟然與蕭佑丹、耶律寅

    吉一齊驅馬,直奔他而來。司馬夢求隻在一怔之間,耶律濬等人已到眼前。他連忙翻身下馬,拜道:“草民拜見太子千歲。”他遊目四顧,便見齊來兵士,早已個個躬身,抽刀柱地。

    耶律濬笑著跳下馬來,一把扶起,朗聲道:“馬先生是南朝高士,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司馬夢求不料耶律濬如此隨和,心中亦不由有幾分感動,口中連連謙道:“山野草民,豈敢,豈敢。”

    耶律濬笑道:“此處非待賢之所,還請入城說話。”說罷左手一揮,隊伍立即奏起鼓樂,歡迎嘉賓。耶律濬左手攙著耶律寅吉,右手攙著司馬夢求,一齊上馬,在眾軍士的擁簇之下,一道入城而去。

    進入東宮之後,酒宴卻是早已備好的。耶律濬一麵笑道:“少傅,馬先生,在此先設家宴,替二位接風洗塵,簡陋處勿怪為是。”一麵竟是要請耶律寅吉與司馬夢求上坐。

    二人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坐那個位置,司馬夢求見遼國太子如此禮賢下士,心中暗暗警惕。他自是不知道耶律濬因為外公蕭惠、舅舅蕭慈氏奴盡皆早死,隻餘一個舅舅叫蕭兀古匿,卻是才智平庸之輩——舅家無人,而皇帝耶律洪基日漸一日的昏庸,不僅僅信任耶律乙辛、張孝傑這樣的奸臣,前幾日居然還傳出用擲骰子的方法來任命朝廷官員這樣荒唐的事情——這對於有意重振朝綱,大展作為的耶律濬來說,不能不產生莫大的危機感。更何況南朝石越如今已經開始被重用,更讓耶律濬要迫不及待的聚集人才,以求在朝中與耶律乙辛、張孝傑抗衡。耶律寅吉素以忠直見稱,得他支持,頗能籠絡一些朝官;而耶律濬又在心中視石越為大敵,迫切想知道宋朝虛實,因此對二人,耶律濬竟是格外的禮遇。耶律寅吉對此卻是心知肚明。他雖然感於太子的禮遇,但卻也是知道分寸的人,終不敢去坐那個上首。最終一番辭讓,還是太子坐了上首,耶律寅吉、司馬夢求次之,蕭佑丹在下首相陪。

    酒過三巡之後,耶律濬笑著對蕭佑丹說道:“佑丹,父皇已經答應我的請求,你改任皇太子惕隱。”

    司馬夢求知道所謂的“皇太子惕隱”,是管理皇太子宮帳之事的官員,相當於皇太子的大管家、侍衛總管,是皇太子的心腹之人。耶律濬得蕭佑丹為謀主,司馬夢求不由微微皺了皺眉,但忽地想起蕭佑丹的厲害,立時警覺,連忙低頭飲酒掩飾,一麵偷眼覷視蕭佑丹。好在蕭佑丹卻並沒有注意他,他望了耶律濬一眼,心不在焉的說道:“多謝殿下。”

    耶律濬見

    他神情中似有憂色,不由一怔。正要相問,耶律寅吉輕輕咳了一聲,說道:“殿下,您總領北、南樞密使事,有勵精圖治之意,臣早有聽聞。本朝能得太子如此,是國家社稷之福。”

    耶律濬連忙謙笑道:“少傅謬讚了。”

    耶律寅吉卻臉色沉重地搖搖頭,繼續說道:“殿下胸懷大誌,上任幾日,便任命了一批低層官員,將原來那些靠阿諛逢迎得官的腐蟲罷免,又推薦素有忠直之名的馬群太保蕭烏克鄰為契丹行宮都部署,使一些忠直之士能有機會為報效朝廷,大有澄清天下之誌,臣等非常欽佩,百姓們都交口稱讚殿下英明果決。”

    耶律濬迷惑不解的望著耶律寅吉,他口中說的盡是讚美的話,但是臉色非常的嚴肅,似乎在說著什麽嚴重的事情一樣。

    耶律寅吉似乎沒有看見耶律濬的眼神一般,隻是迴頭望了望左右。一直沉默不語的蕭佑丹使了個眼色,那些侍奉的宮婢們連忙一一退下。一個青衣衛士走了過來,躬身行禮。耶律濬舉起左手,沉聲道:“撒撥,你帶人四處巡視,任何人不許靠近。”

    “是。”撒撥簡短的答了一聲,轉身離去。

    司馬夢求知道這是要談論機密之事,連忙站起身來,笑道:“殿下,草民亦有點乏了,先行告退。”

    耶律寅吉微微一笑,道:“馬先生不必走,殿下托先生以腹心,先生國士,又豈得置身事外?”

    蕭佑丹素知耶律寅吉是有分寸之人,既然他不介意留下這個馬林水,就是說他要講的話可以讓他知道,當下朝耶律濬使了個眼色。耶律濬立時笑道:“馬先生不可見外,快快請坐。呆會還盼不吝賜教。”

    司馬夢求知道這不過是籠絡之計,當下也不推辭,抱拳道:“不敢。”他也正想趁機多知道一些遼朝的虛實。

    耶律寅吉見司馬夢求坐下了,這才接著說道:“當今朝中,耶律乙辛與張孝傑惑亂皇上,殿下如此行事,不是正犯二人之忌麽?殿下罷斥的人,正是二人的黨羽,如此操之過急,是臣所不解者。”

    蕭佑丹也苦笑著搖搖頭,他本來已經勸喻耶律濬不要打草驚蛇,但是事有兩難,若是不去罷斥奸小,那麽一切雄心壯誌,都不過是空中樓閣。皇太子和耶律乙辛、張孝傑的對立,幾乎是無法迴避的。他也知道以為皇太子的性格,是絕對無法身居重位卻隱忍不作為的。因此他一路上聽說的種種作為,既讓他高興皇太子是個明君,卻也讓他無比的擔心,害怕太子鬥不過耶律乙辛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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