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日。

    這一天的汴京,與往常一模一樣。絡繹不絕的行人從各個城門進進出出。

    在汴京南薰門前,唐康騎著一匹白馬,一身窄袖素袍,烏黑的長發披散肩頭,頭上發束用一塊白色絲綢包著,儼然便似個濁世佳公子。他的身後,跟著幾輛馬車,卻是他的表姐、義嫂梓兒的車駕。一行人從杭州緩緩而行,終於迴到了汴京。

    “二公子,你看那個人是誰?”家人指著一個身著黑色布袍,臉容憔悴消瘦,一副失魂落魄神情的中年人驚道。

    “是彭簡!”另一個家人詫異的喊道。

    唐康定睛望去,嘴角泛起一絲輕蔑的笑容,“彭簡?”他的身後,還有大大小小一行,似乎在哭泣送別。四個官差不耐煩的等在一邊。

    “真是彭簡!怎麽淪落到這個地步?”說話的家人在杭州已久,看慣了彭簡的風光得意,哪裏能料到世間沉浮,竟如此之快。

    “不自量力,便是如此結果。”唐康冷笑一聲。

    他此時尚不知道,自那一日的審訊之後,韓維等人又連續經過三場審訊,楚雲兒始終不改一辭。三人終於結案上報。趙頊認定彭簡誣陷石越,竟下詔獄,令蔡確查明真相。蔡確“輕易”的就讓彭簡服罪,認定那首詞是自己所寫,動機是因為他在杭州與石越不和,賄賂不成,怕石越報複,所以懷恨陷害。趙頊拿到供詞,勃然大怒,下詔奪彭簡官命告身,貶為庶民,發往瓊州編管。這場從頭到尾都是靜悄悄的“石詞案”,就這樣結束了。而他所看到的,正是這個案子最後的尾聲。

    唐康又冷冷的遙望了彭簡一眼,夾了一馬腹,跑到梓兒車前,低聲說道:“姐姐,汴京到了。”

    梓兒伸出纖手,掀開簾子,望了一眼南薰門外熟悉的風光,一路旅途勞累的臉上,也露出一絲淺笑,“終於到了。”

    梓兒的車隊,與彭簡在南薰門前擦肩而過。唐康甚至沒有用正眼去瞧彭簡一下,在他看來,彭簡從頭到尾,都稱不上是石越真正的敵人。

    沿著東京整齊的街道前行,梓兒的馬車,不久便停在了石府大門之前。

    阿旺扶著梓兒走下馬車,石安早已下令家裏的男丁迴避,一眾丫環婆子,簇著梓兒,走入內堂。阿旺跟隨梓兒已久,見她的臉色,由下馬車的期盼、興奮,漸漸變成失望,心知這是因為石越沒有在家的緣故。當下一麵問石安家的:“安大娘,學士呢?上朝去了麽?”

    石安家的遲疑了一下,笑道:“是吧,老奴也不知道。”

    她這細微的遲疑,早已落在梓兒眼中。梓兒心裏一震,竟是平添了幾分鬱鬱。待到了內堂,眾人見禮請安完畢,一一散去,梓兒叫住一個丫頭:“明眸,我有話問你。”

    明眸連忙停住腳步,轉過來斂身道:“夫人?”

    梓兒端起茶,輕輕啜了一口,突然問道:“學士到底去哪裏了?你是我桑家陪嫁過來的丫頭,須得和我說實話。”

    明眸遲疑了一下,低著頭不肯作聲。

    梓兒心中更是懷疑,柔聲問道:“是學士不讓你們說麽?若是,你就不要說了。”

    “沒有,沒有。”明眸慌得連連擺手否認。

    “既然沒有,為何又不肯說?”

    “婢子怕惹夫人不高興,學士他……學士他……”明眸顯是猶豫不決。

    梓兒柔聲道:“不要緊的。你但說便是。”

    明眸垂著頭,低聲說道:“婢子聽說,學士是去看一個叫楚雲兒的姑娘去了。”

    時間似乎突然停止了流動,梓兒呆呆地坐在那裏,心仿佛被針刺中。

    楚雲兒在京師臨時住的院子,在白水潭學院以南的郊外,叫做“沈家園”。院子不大,很清雅,籬笆上掛滿了綠油油的葉子,沐浴在溫煦的陽光下,給人一種幽美、恬靜的感覺。一縷炊煙,從屋頂輕嫋地飄起,更讓這處小院,多出一種溫馨的感覺。東京的住宅很貴,楚雲兒既不願意接受石越的資助,一行人將近二十餘口,每日的花銷也不在少數。而她自從受刑之後,又感染風寒。雖然每日有醫生開方精心調理,卻不免於沉苛日積,纏綿於病榻之上,竟是起身不得。但對於楚雲兒來說,這幾日,卻實是平生最幸福的日子。

    石越輕輕從阿沅手裏端過熬好的草藥,輕輕吹了吹,親口嚐過,才用勺子喂給楚雲兒。阿沅斜著身子,靠著門檻上,癡癡地望著這一幕,楚雲兒就似個小孩子一樣,被石越照顧著,眼中盡是幸福的光芒。

    隻是,隻是她的臉色,卻是越來越蒼白了。

    石越在阿沅的心中,曾經有無數種形象,民間的傳說,楚雲兒的迴憶,自己的想像,每種形象,都不一樣——到這幾日,她才親眼看到,原來竟是這樣一個溫柔敦厚的男子。已經快三十歲的石越,並沒有和當時的人一樣留著胡子,他的衣服裁式,以緊身為主,與那個叫唐康的小子有點像,顯得非常的精神。他不說話的

    時候,沉默得如一座石雕,讓人不敢打攪;他開口的時候,威嚴中帶著溫和親切……不知道為什麽,阿沅很喜歡看著石越給楚雲兒喂藥的樣子。她在熬藥的時候,想到這副情景,也會不自覺的微笑。自己是在為姑娘高興吧?阿沅癡癡的想著,一滴眼淚從眼角滴落,她連忙悄悄的抹掉,不讓別人看見。

    “石大哥。”楚雲兒輕輕咳了幾聲,不再喝藥。

    “怎麽啦?雲兒。”石越停下勺子。

    “我有事情想對你說。”楚雲兒掙紮著想坐起來。

    石越連忙把碗放下,輕輕扶她起來,笑道:“有什麽事等病好了再說。”

    楚雲兒搖了搖頭,對阿沅說道:“阿沅,你先出去一會。”

    阿沅點點頭,走到院子中間,望著籬笆發呆,一麵胡思亂想的猜測楚雲兒與石越要說什麽。

    “石大哥,我想問你一件事?”楚雲兒溫柔的望著石越。

    “你問吧。”

    “如果我好了,你會娶我嗎?”楚雲兒大著膽子說出這句話來,蒼白的臉上,也增添了幾分紅暈。她低著頭,不敢再看石越。

    “……”石越沒有迴答,他不知道要怎麽樣迴答。

    等了很久,楚雲兒微微歎了口氣,柔聲說道:“石大哥,你連騙我都不會嗎?我是好不了了。”

    “你別亂說。”石越溫柔的訓斥道。

    “我的身體,我心裏很清楚。”楚雲兒突然笑了笑,伸手想拂開額前的一縷頭發,稍稍一動,就是劇烈的疼痛。

    石越連忙按住她的手,幫她把頭發拂開,勉強笑道:“病都是慢慢好的,不要心急。安心靜養,哪有不好的病呀?”

    楚雲兒也不分辯,望著石越,又問道:“石大哥,你很喜歡桑家妹子吧?”

    石越點了點頭,笑道:“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的親人。”

    “我也知道,她是個好女孩。”楚雲兒真誠的笑道,“可惜,我的命沒有她好。”

    “你不要胡思亂想。”石越又似有點手足無措了。

    “我沒有胡思亂想。”楚雲兒輕輕抓住石越的手,柔聲道:“我很知道知命惜福的道理,能夠讓你為了我擔心,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這種情意深重的話語,實是在石越不能承受之重。他心中感動,卻又說不出話來。

    “石大哥,我隻想求你一件事。”楚雲兒幽幽的

    望著石越,眼中晶瑩閃爍。

    “你說,不管你有什麽事,我一定幫你做到。”石越毫不猶豫的答應。

    “你見著阿沅了?”

    “嗯。”

    “她是我收養的一個小女孩,孤苦伶仃,和我小時候一樣,也是災荒,我沒有她命好……每次我看到她,就想起自己小時候……”楚雲兒眼光有點迷離,陷入了迴憶之中。好一陣子,才迴過神來,繼續說道:“我若死了,就把阿沅托付給大哥了。她還有個表姐,叫王朝雲,現在已經不知所蹤,若有可能,也請大哥替她訪到,免得她像我一樣,想找個親人也找不到,沒個依靠。”

    “傻妹子。”石越強抑住淚水,伸手抹去楚雲兒眼角的淚珠,強笑道:“你不會有事的。你也不是沒有親人,我就是你的大哥。”

    “我可不想你是我大哥。”楚雲兒望著石越,心裏說道。

    “我是說我萬一死了……”楚雲兒一句話沒有說完,石越已經輕輕捂住她的小嘴,忙不迭地說道:“我答應你,我收她做我的幹妹妹,當她親妹妹一樣對待。你再不要胡思亂想……”

    當天,集英殿。

    歐陽發與石起站在趙頊麵前,形成鮮明的對比。歐陽發風度翩翩,談吐優雅,條理清晰,每每讓趙頊稱讚不已。石起卻顯得有幾分緊張、拘束不安。他的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雖然不到四十歲,卻已頗顯老態,顯是寄人籬下的生活,過得並不十分如意。趙頊每每問話,石起迴答起來總不免結結巴巴,完全沒有“三先生”之一石介之後的風範。趙頊抱著一種憐惜的態度,問了問他一些學問上的事情,見答對並不如意,便轉過話題,問道:“朕聽說你尚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不知所蹤?”

    石起緊張的迴道:“草民先前也不知情。不過先母去世之先,的確曾拜托韓國公一事,後來韓國公與草民說道,說尋訪良久,一直沒有消息。草民才知道還有骨肉兄弟。”他是老實之人,想起失散的兄弟,不免便有幾分戚容。

    趙頊微微點頭,道:“這便是了。朕聽說有半邊綠玉獨角獸為信物?”

    “這半邊綠玉獨角獸,本是家父遺物。”

    “卿可曾帶來?”趙頊饒有興趣的問道。

    “迴陛下,草民隨身攜帶。”

    “可呈上來,給朕看看。”

    “遵旨。”石起連忙從佩帶中解出一片三個手指並攏大小的綠玉獨角獸,恭恭敬敬遞給來取的

    李向安。

    殿中眾人,都將目光聚在這半片玉上,想要看個稀奇。便聽到有兩人,同時“啊”了一聲!

    趙頊詫異地望著失聲的三司使曾布與不久前剛調入秘書省的著作佐郎葉祖洽,皺了皺眉頭。曾布與葉祖洽這才注意到自己失態,連忙拜倒謝罪:“臣死罪。”

    若隻是葉祖洽失態,倒也罷了,三司使曾布也如此失態,卻未免讓趙頊頗有點不以為然,他又看了曾布一眼,問道:“曾卿,何事驚訝?”

    曾布伏著身子,與葉祖洽對望了一眼,又見到幾個大臣眼中,似有嘲笑之色,他不覺紅了臉,迴道:“陛下,臣見到那個綠玉獨角獸,非常的眼熟,故此失態,請陛下恕罪。”

    “哦?”趙頊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轉過頭,望著葉祖洽,說道:“葉卿,你又是因何驚訝?”

    葉祖洽紅著臉迴道:“微臣也是看到那個綠玉獨角獸,竟似……竟似……”

    趙頊見他這副窘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竟似什麽?卿是朕的狀元,如何這般拘謹?”

    “是,陛下死罪……不不……臣死罪,臣死罪……”葉沮洽被皇帝說了兩句,不由得更加緊張起來,語無倫次的說道:“臣是見那個綠玉獨角獸,似乎石子明學士家裏也有同樣的半片……”

    趙頊見葉祖洽這幅樣子,本來心頭頗有不快,待聽到他最後一句話,卻是什麽都忘了,探起身來,問道:“卿說什麽?”

    “迴稟陛下,微臣說那個綠玉獨角獸,似乎石子明學士也有。”

    曾布也趴低了身子,道:“陛下,臣也在石越書房裏見過,石越喜好玉石,頗集精品,這個玉獨角獸因為是半隻,故此臣印象十分深刻。”

    這二人說出此事來,殿中趙頊以下,眾君臣都麵麵相覷,石起也似驚呆了一般,張大了嘴合不攏來。他自是無論如何也料不到有這種變故的。富弼將這個石介的“遺物”交給他的時候,隻告訴他這是他父親不多的遺物之一,他母親珍重保存,死前交給富弼,讓他替石家尋訪石起同父異母的弟弟,此時轉交給他,要他一定隨身攜帶,好好保存。他對富弼一向敬服,自是謹遵,哪裏便知道一日入京,皇帝親口問起,又有大臣說名動天下的石越石子明也有此物!

    趙頊從李向安手中接過半片綠玉獨角獸,仔細端詳了一會,突然死死地望著曾布與葉祖洽,指著手中的獨角獸,問道:“二卿可曾看得真切,果真是此物?”

    曾布與葉祖洽又悄悄對望一眼,卻絕不敢接口。萬一說錯,便是欺君之罪,這麽遠遠地看一眼,又豈敢保證?曾布遲疑道:“這個……這個……”眼睛不斷望趙頊手中的玉獨角獸上瞟,幾乎要急出冷汗來。

    趙頊立時明白曾布的意思了,將手中的玉獨角獸遞給李向安,道:“且拿去看詳細了。”

    “遵旨。”二人連連頓首,接過李向安送來的玉獨角獸,仔細端詳起來了。

    眾人緊張地望著二人的表情,曾布看完之後,不發一辭,遞給葉祖洽,葉祖洽拿在手中,看了半晌,臉上驚異之色卻是越發的明顯。

    “如何?”趙頊忍不住又問道。

    曾布連忙小心翼翼的說道:“臣、臣以為,這片玉與石越所有的半片玉,很可能是一對!”

    葉祖洽也答道:“微臣也以為,的確很像是一對。”

    二人話一出口,殿中眾人,無不瞠目結舌!趙頊不由站起身來,追問道:“二卿可看仔細了?難道?難道?”趙頊不可思議的搖了搖頭。

    殿中諸大臣,以王安禮最是心思縝密,他立時出列,欠身道:“陛下,微臣以為,陛下可遣一中使,往石越家取來此物,看是否相合?並問石越家中玉片的由來。如此,事情便可知其大概。”

    趙頊點點頭,道:“卿說得不錯。李向安,你立即快馬去石府!”

    “遵旨。”

    趙頊又是猜疑又是興奮。石越若真是石介之後……趙頊突然又想起那日在寶文閣看名臣像的事情——難道?

    石府。

    梓兒自那日迴府之後,因旅途勞頓,又聽到石越去見楚雲兒,氣鬱於胸,加上杭州、汴京氣候不同,一時不慎,便感染了風寒,竟然也一病不起!禦醫沈厚給梓兒診過脈之後,在丫頭的指引下,輕輕退出梓兒的閨房,石越連忙走過去,低聲問道:“沈大人,拙荊的病情要不要緊?”

    沈厚蹙眉搖頭,歎道:“學士,夫人本隻是勞累之下,偶感風寒,兼氣鬱不散,因此得病,本來也無大礙,用幾味藥,調理調理,也就好了。隻是,隻是……”

    “隻是什麽?”石越緊張地問道。

    “隻是據脈象來看,夫人已有數月的身孕……”他一句話沒說完,石越聽到“身孕”二字,已是喜上眉梢,可轉念想到沈厚的“隻是”,心裏又是驚怕,堂堂的龍圖閣直學士,竟是有點手足無措了。卻聽沈厚繼續說道:“……這本是喜

    脈,隻是此時得病,若稍有不慎,後果不堪設想。”

    “啊?”石越聽到此語,不由從喜到驚,從驚到怕,急道:“沈大人,你一定要想辦法,保住她們母子平安!”

    “下官自當盡力。”沈厚欠身答道。

    “康兒,你去陪沈大人開方抓藥,封五兩白金給沈大人吃茶。”石越叫過唐康,低聲吩咐道。一麵朝沈厚說道:“沈大人,在下就先失陪,一切全拜托大人多多用心。”說完,便轉身往桑梓兒房中走去。

    梓兒的臥室,是三間屋子打通而成,東側放著一張大理石案子,案上堆著各種名人字帖、墨硯、筆筒;西麵則堆成山似的畫卷;正裏間,用珠簾隔開,放著一張古琴,琴邊設著大鼎,時時都焚著幾枝檀香。在琴之西,有屏風隔開的裏間,才是梓兒真正的臥室所在。

    石越輕輕走進去時,阿旺正在給梓兒蓋被子,她見石越進來,連忙起身行禮,柔聲道:“奴婢給學士請安。”

    石越朝她微微一笑,輕輕擺了擺手,走到梓兒床前,替她把被子輕輕蓋好,坐在床邊,望著自己的妻子。

    梓兒睜著大眼睛,從被子中伸出手來,握住石越的大手,輕聲喚道:“大哥。”

    “妹子,你有了身孕,怎麽不告訴我?”石越輕輕握住梓兒的手,微微笑著嗔怪。梓兒小臉羞紅,閉上眼睛,不敢作聲。半晌,才偷偷睜開一隻眼睛,見石越還在溫柔地看著她,連忙又把眼睛閉上。“是多久的事了?”石越溫柔的問道。

    “三個多月了,我也是迴京之前,才確認的。”梓兒緊閉雙眼,低不可聞的答道。她畢竟也是沒什麽經驗的女孩子,到石越離開杭州後,雖然隱隱猜到自己是懷孕了,卻到第三個月上,才敢確認。

    “真是個傻孩子。”石越笑著輕輕罵道,俯下身去,輕輕吻了梓兒的臉一下。

    梓兒的臉立時變得滾燙滾燙的,用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阿旺她們還在這裏。”

    石越一時忘情,根本沒在意還有下人在場,這時不由尷尬的打量房中,見阿旺與兩個丫頭明眸、珠輝,正在捂著嘴偷笑。見石越看她們,阿旺連忙笑著對明眸與珠輝輕聲喝道:“呆在這裏做什麽,快出去做事。”

    “是。阿旺姐姐,你可不也要出去?”珠輝捂著嘴取笑道。

    “叫你多嘴。”阿旺裝作張牙舞爪撲過去。

    三人一麵走一麵笑,往外麵走去,不時還迴過頭來,悄悄看石越

    與梓兒一眼。石越倒還無事,梓兒卻是羞得滿臉通紅。夫妻親熱自是平常事,但在古代卻也不便當著別人的麵做。

    阿旺三人剛剛走到門口,便見一個人急匆匆走了進來,差點與阿旺撞個滿懷。阿旺正要啐罵,定睛一看,卻是唐康,連忙改口道:“二公子。”

    唐康朝她微微點頭答禮,急步走石越跟前,喚道:“大哥、嫂子。”

    石越見他跑到後室來,心中奇怪,道:“康兒,沈大人走了麽?”

    “走了。我已經吩咐下人去買藥了,有幾味藥隻有大內有,已讓侍劍隨沈大人去取了。”唐康欠身道。

    “嗯。”石越點了點頭,道:“那還有什麽事麽?”

    “有……”唐康望了床上的梓兒一眼,欲言又止。

    石越雖然知道唐康要說的話,可能不方便梓兒聽到,但是此時卻是不願意離開梓兒,見他這個神態,不由笑道:“是國事還是家事?若是家事,你便在這裏說吧。”

    “是家事。”唐康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方才送沈大人出門,見到石安家的領著兩個女孩子進來,卻說是舅舅家送來的,為侍候大哥用的;石安家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收,又不敢擅自進來打擾,所以讓我來問一聲……”唐康說起這件事來,神態中總有幾分勉強。

    “荒唐……”石越皺了眉毛,正要斥罵,卻突然想起是自己嶽家送來的,又不好開口了,隻得硬生生忍住,心裏卻奇怪桑楚俞送兩個女孩子給自己做什麽?不料梓兒突然低聲說道:“大哥,康兒,那兩個女孩子,是我讓買來的,你讓石安家的收進來便是。”

    石越與唐康都吃了一驚,石越轉過身,望著梓兒,溫聲說道:“妹子,既然是你買的,便收了留在你房中侍候吧。”

    梓兒睜開眼睛,長長的睫毛不停的顫動,她望著石越,擠出一絲笑容,似乎是帶著幾分歉意的低聲說道:“大哥,我這是給你買的。我房中的女孩子夠用了。”

    “你知道我不習慣別人伺候的。”石越微笑著摸了摸梓兒的臉蛋,低聲說道。他也沒有多想太多。

    “不是這樣,朝中的大臣們,哪個家裏沒有幾房姬妾的,大哥沒有,沒得惹人笑話,我……”

    石越笑著搖了搖頭,“傻瓜,沒的做什麽胡思亂想。王安石、司馬光都沒有姬妾,誰又敢笑他們?我有你也就夠了。”他這麽旁若無人的說情話,倒惹得唐康尷尬萬分。

    “可是,我又沒有孩

    子……”

    “你不是已經有了嗎?”石越用半帶取笑的語氣說道,轉過頭,吩咐唐康道:“康兒,既然是自己家買的,也不好退,便給潘先生與司馬先生房中,各置一個吧。”

    唐康遲疑道:“陳先生那裏,似乎不好厚此薄彼。”

    石越沉吟了一會,笑道:“說得也是,便再去買一個,到時候再一起各送一個。”

    “是。”唐康答應著,迫不及待地退了出去。

    石越見唐康走了,方又轉過身來,卻見梓兒眼角,掛著幾滴淚珠。他伸手輕輕抹掉,低聲哄道:“傻妹子,你哭什麽?”

    “我沒哭。”

    “還說沒哭?”石越伸出手指,想輕輕刮一下梓兒的鼻子,卻忽然發現梓兒的神態與往常全不相同,手指伸到半空便怔住了。半晌,才輕輕的放下,愛憐的撫摸著梓兒的臉,柔聲道:“妹子,你是不是有心事?”

    梓兒癡癡地望著石越,搖搖頭,低聲說道:“大哥,我什麽也幫不了你,我明明知道你喜歡楚姑娘……”

    石越萬萬料不到梓兒會說出這話來,怔道:“你一定是誤會了?你怎麽知道楚姑娘的?”

    “我有什麽不知道的呢?”梓兒心中,肝腸寸斷。“我還聽說當年,你並不是因為喜歡我才娶我的。”隻是心裏的這句話,梓兒卻不敢說出來,隻是在心中不住的徘徊,不住的折磨自己;她很怕一旦說出來,什麽都似夢幻一樣的,立時什麽都沒有了。“便是你不是真的喜歡我,可是如果能天天看著你,我也是願意的。”她心中轉過的,是這樣的念頭。

    石越哪裏知道梓兒心中的想法,他一轉念,便猜到是自己去看楚雲兒的事情,讓梓兒知道,這才引得她胡思亂想,便笑著解釋道:“妹子,你一定是誤會我了。我去看她,是因為這次,我欠她的實在太多。”

    梓兒點點頭,石越心中一寬,卻聽梓兒低聲說道:“我去找楚姑娘,讓她來服侍你,可是她卻不肯。我想我從來不會為大哥寬解心事,才托人去尋了兩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迴來,大哥你又不喜歡……我知道,我總是這麽笨,一點也幫不了大哥。”

    石越望著自己的妻子,聽她說著這些事情,又是顯得情深意重,又是讓自己頭痛不堪;真的是又氣又愛,又憐又恨,作聲不得。半晌,方柔聲說道:“你再不要胡思亂想了,我真的不要別人來寬解什麽,我隻要你就夠了……”

    石越正待繼續開解,忽聽門外唐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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