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算得了什麽?怕的就是官家怎麽肯放小石學士來這東南邊遠之地!”

    石越等人聞言,不禁絕倒。

    不料蘇阿二也正色說道:“幾位官人莫要不信,二十多歲做到學士,就是文曲星也沒這般厲害的。”

    “不錯,不但文章學問好,而且還能做震天雷,我聽說在汴京演武,當場炸死幾百個契丹人,遼主嚇得要寫降表!”這人一邊說一邊咋舌,以示驚訝佩服。

    石越見到此人形態,再也忍俊不禁,一口酒全部噴了出來,司馬夢求和陳良還能端莊,侍劍卻早已笑得打滾。那些家人彼此傳話,這裏麵說的話早已傳了出去,店外官道之旁,笑成一團。

    最先發問的那個人見到這個情景,心知古怪,又聽眾人說話口音,明明是汴京口音,因試探著問道:“幾位官人都是從汴京來的吧?難道這說的是假的嗎?”

    司馬夢求笑道:“我們可不知道真假。隻不過震天雷並不曾炸死幾百個契丹人便是……”正說話間,忽然聽到外麵馬聲嘶鳴,又有人叫道:“還不迴避?彭大人駕到,閑雜人等讓開!”

    石越望了陳良一眼,陳良略一思索,低聲笑道:“新任杭州通判倒是姓彭,叫彭簡,仁宗朝翰林學士彭乘之族弟。”

    司馬夢求啞然笑道:“可是‘當俟蕭蕭之候’的彭乘?”

    陳良低聲笑道:“正是。”

    石越不知道二人說的是仁宗朝的一個典故,彭乘做翰林學士時,有邊臣希望迴朝見見皇帝,仁宗答他等到秋涼就可以動身了,彭乘代皇帝草詔批答:“當俟蕭蕭之侯,爰堪靡靡之行。”故作酸文,一時之間哄笑士林,被天下人傳為笑柄。似司馬夢求等人,對這種事情,自然知之甚詳,石越卻未免要不知所雲了。

    司馬夢求知道石越對這些不太熟悉,笑道:“公子和彭乘相交泛泛,自是不知。若是說到彭幾彭淵材,想必是知道的,這三彭正是一族,彭淵材似是族叔。”

    “彭淵材,可是剃眉之彭淵材?”石越忍不住撲哧一笑。

    原來彭淵材以布衣遊曆京師,最是有意思的一個人,他和曾布頗有交遊,石越自是知道此人。這位仁兄在廬山太平觀看到狄青象,大起仰慕之心,竟然吩咐家人把自己的眉毛剃成狄青一模一樣。為人最是滑稽迂闊,曾布因為他通曉諸國音語,向石越、桑充國推薦,讓他在白水潭學院講博物,他卻常常喜歡談兵事,講大話。一次和人說:“行軍駐營,每每擔心沒

    有水,近日我聽到一個開井之法,非常有效。”當時他住在太清宮,人家就逼他一試,結果無可奈何之下,這位仁兄便在太清宮四周四處挖井,挖了無數個洞,一滴水也沒有出來,讓太清宮的道士們哭笑不得;又有一次去某人家裏,自誇有咒語驅蛇之法,不料話音未落,就出來一條大蛇,某人便讓他驅蛇,他流了半天的汗,被蛇追得到處跑,末了不忘告訴人家:“這是你們家的宅神,驅不得。”於是白水潭的學生每每嘲笑他說:“先生雖然是布衣,卻有經綸之誌,談兵曉樂,文章都不過餘事罷了,隻是挖井、驅蛇這兩件事,實非先生所長。”彭幾怒目相向,道:“司馬遷以酈生事事奇,獨說高祖封六國事不對,竟不在其本傳裏記載,而在子房傳中記載,這是隱人之惡,揚人之美。有這樣的好樣你們不學,反來說人挖井、驅蛇之事!”如此種種笑談,往往傳遍京師,當日範翔在石越門下行走之時,經常拿來做笑柄,所以石越一聽到彭淵材之名,便忍不住好笑。

    這種種事情,司馬夢求等人自然也是知道的,一齊笑道:“正是此君。”

    石越心裏不禁起了好奇之心,一來想知道這彭簡是不是和他族中二彭一樣有趣,二來杭州通判在此一郡,實是要職,任何公文,若無他的副署,都不能生效,實際上是和自己這個知州互不隸屬的並列行政首長。因此他也有意打好關係,正欲起身相迎,不料外麵竟然傳來吵嚷之聲,其中還有幾個人的哭聲。

    石越不禁臉色一沉,對侍劍說道:“去看看怎麽迴事。”

    司馬夢求怕侍劍少年生性,反滋事端,連忙站起身來,道:“讓我去看看便是。”整整衣冠,便往店外走去。

    待他出得店來,真正大吃一驚!石府所有家人,一個個臉有怒色,張弓搭箭,瞄準一個穿緋色官服的中年男子,那邊的官兵也已執刀在手,虎視眈眈。

    “石梁,怎麽迴事?”跟隨石越來杭州的家人,為首的叫石梁。

    石梁走過來,行了一禮,兀自滿臉怒容,道:“先生,這個官兒不講道理,竟敢要我們迴避,險些衝了夫人的車駕。那些百姓迴避遲了,便挨了鞭子,連我們的人也挨了兩下,這是官道上,哪能容這麽橫衝直撞的?!”

    司馬夢求聽到衝撞到石夫人,不由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夫人沒事吧?”

    “沒事,小的們護住了。”

    “嗯。”司馬夢求放下心來,冷冷地喝道:“讓我們的人把兵刃放下,光天化日,成何體統,又不

    是賊匪,怎麽敢和官兵動兵刃?!”

    石梁雖然心有不甘,卻也不敢頂撞,策馬過去,高聲喝道:“收起兵器。”

    石越府上,一向由潘照臨管治,禦下頗嚴,這時既然傳下令來,眾人心裏雖然憤恨,卻也不敢說什麽,隻得依言收起兵器。

    那邊那個官員卻以為這邊畢竟是怕了官府,不禁臉上又有得意之色。不料司馬夢求卻不理他,隻冷冷對石梁說道:“石梁,府上的規矩,你懂是不懂?”

    石梁這時才醒悟自己做的事犯了規矩,躍下馬來,跪倒在地,道:“請先生恕罪。”

    “你保護夫人,本沒有錯。不過事情既然過去了,就應進來通報,居然敢和官兵對陣,你好大的膽子!家有家規,要麽你自己認罰,要麽把你開革了,你所作所為,與石府無關。你自己選吧。”

    “小的甘願認罰。”

    “那好,來人啊,先把石梁給我綁了。”司馬夢求喝道,便有兩個家人過來,把石梁給捆結實了,拖到一邊。

    那個官員看到這邊做作,搖頭晃腦地笑道:“你倒是個明白人,既然你如此知情識趣,隻要把這個沒法沒天的小子交給本官,本官看在你是個讀書人的分上,也不為難你。”

    司馬夢求抱了抱拳,笑道:“不敢請問這位大人名諱。”

    “大膽,我們家大人名諱也是你問的?你眼睛瞎了,看不見嗎?還是不識字?”

    司馬夢求冷笑一聲,找到儀仗中寫有官職的牌子,果然是“通判杭判……”。

    “原來是彭大人,失敬了。”

    “哼。”彭簡騎著馬上,眼睛望天,微微抬了抬手,以示還禮。

    “彭大人衝撞本府車駕,想來我家主人不會見怪,隻是如果一直騎在馬上,不肯下馬,隻怕多有不妥。”司馬夢求彬彬有禮地說道。

    “衝撞你們的車駕?”彭簡再也想不到司馬夢求說出這樣的話來,腦子裏電光火石般閃過兩個字,眼睛往那邊馬車望了一眼——四輪!汴京來的,姓石——彭簡幾乎嚇得從馬上跌了下來。他慌忙翻身滾下馬來,問道:“可是石學士尊駕在此?”雖然說通判可以與知州抗禮,但是像石越這樣的知州,隻怕不在其中。

    司馬夢求依然客氣地笑道:“不敢,我家大人在裏間小憩,不知道這位大人官甫……”剛剛問話被人駁迴,這時候他明明知道,卻又依然客客氣氣再問了一次。

    彭簡焉能

    不知其意,滿臉通紅,臊道:“適才多有得罪,下官通判杭州彭簡,拜見石大人,煩請這位先生通報一聲。”說著抽出一張名刺,恭恭敬敬地遞給司馬夢求。

    “好說。”司馬夢求接過名刺,走進店中,不多時候便折了出來,把名刺還給彭簡,笑道:“我家大人說,今日在此相會,多有不便,明白到官邸再會不遲。”

    彭簡訥訥收起名刺,抱拳道:“還盼先生代為轉致,今日實是無心之過,下官改日必當登門謝罪。”

    “彭大人不必介懷,些些小事,一笑便可。隻是我家大人有一句話要轉告彭大人。”

    “請說——”

    “親民官若不親民,有負此稱。為官者不可使百姓懼之如蛇蠍。”

    彭簡滿臉通紅,說聲“受教了”,便率眾悻悻離去。

    這時候這個小酒店裏,已是靜得能聽下一根針落下的聲音。傳說中的左輔星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這件事足以成為許多人一生的談資。蘇阿二慌得手足無措,倒是有個客人提醒道:“店主,石學士來你這店子吃酒,這是你幾世修來福緣,還不快求一幅墨寶?”

    有客商立時說道:“我這裏便有文房四寶——”

    石越這時候想溜,實在是來不及了,這些市井小民殷切的眼色,實在讓人無法拒絕,但是自己這“墨寶”若真的留下來,不免又要成為杭州士林取笑的對象,思前想後,知道逃不過這一劫,隻也能咬咬牙,勉強提起筆來,留下了他在杭州的第一個印記:“仁者愛民”。

    而石學士知州杭州的消息,也隨之傳開了。

    十日之後。

    杭州所轄州縣大大小小的官員們齊聚“九思廳”,一個個交頭接耳,等待傳聞已久的新任知州石子明到來。

    這個石九變自到杭州後,即刻頒下命令,九天之內,不見任何官吏,第十日在“九思廳”召見所有官員。這九天之中,除了蘇軾為他接風和替蘇軾送行兩次宴會中能見到他的身影外,別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他身在何處。各官員所送“薄禮”,他卻一並“笑納”了。想到這裏,彭簡安心不少,畢竟得罪石越這樣的人物,絕非他願意的,為了挽迴雙方的關係,彭大人一咬牙,贈出價值五千兩白銀的禮物,特別是一大堆給石夫人“壓驚”的東西,更是費盡心思。不過記得那個司馬夢求收禮的時候,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彭大人未免又有點放心不下。

    通判如此,其他各個官員大抵差不多,誰

    也不知道這個負天下盛名的石學士是什麽樣的脾性,巴結好了,以後自然雞犬升天,若是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隻怕以後仕途也會加倍的艱難吧?俗話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就是不知道石大人要向哪裏燒了。

    巳時鍾聲響過之後,身穿紫袍,腰懸金魚袋的石越,笑容滿麵地走進大廳。眾人連忙參拜,石越笑著一一見禮,自彭簡以下,張口便能叫出每個人的官職表字。寒暄半晌,眾人這才落座。石越又特意走到一個二三十歲的官員麵前,抱拳笑道:“張大人,別來無恙,不料在此相遇。”此人正是監兩浙路鹽稅的前禦史張商英,他和石越交情泛泛而已,不料石越竟然又特意和自己打招唿,幾乎有點受寵若驚,也抱拳說道:“石大人,別來無恙。”

    石越點點頭,走到廳首位置上,朗聲說道:“在下奉聖命,牧守杭州,日後還盼能與諸位同僚同心協力,治理好這一方土地人民,上不負皇上重托,下不負百姓之望。今日便在此略備薄酒,邀諸位大人前來,一來是大家見個麵,略表在下思慕之情;二來卻是有一件大事,要與諸位大人商議。”

    “不知是何等大事?”彭簡心裏有點不舒服了,心道:雖然你是知州,但若有大事,怎可不和我商議?

    石越轉過身,朝彭簡微微笑道:“彭大人不必著急,稍候便知。我們先上酒菜,吃完之後,再談正事不遲。”說罷擊掌三聲,便有仆人把酒菜端了上來,自石越以下,每人桌上,各有糙米飯一碗,無鹽無油青菜一碟,再加一大碗水。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石越鬧何玄虛,石越卻不答言,隻說聲“請”,便坐了下來,端起糙米飯便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吃一口飯,又把青菜往那碗水裏一浸,原來那卻是一碗溶了一點鹽的水,青菜這麽一沾,才算是略帶鹹味。石越自己吃完,往眾人看時,卻隻有張商英、李敦敏、蔡京全部吃完了。他原來風聞蔡京吃東西最是講究,不料吃這種難以下咽的東西,他居然也甘之如飴;李敦敏默不作聲,張商英臉上卻略帶冷笑——此外諸人,或者略略動了動,或者根本沒有去碰。

    石越把臉一沉,寒聲說道:“諸位大人是覺得本官請客太過於寒磣嗎?”

    “不敢……”

    “既是不敢,為何不吃?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浪費糧食,死後要下阿鼻地獄的。”石越冷笑道。

    “這……”富陽知縣劉非林壯著膽子說道,“迴大人,這實在有點難以下咽。”

    “嘿嘿!”石越臉

    色已沉得如九九寒冬之冰,“皇上是九五之尊,九重之內,若知道百姓受苦,便會憂形於色,經常吃不下飯。”

    “聖天子天生仁愛,此我朝百姓之福。”眾人齊聲頌道。

    “以皇上九五之尊,尚能為元元罷膳。諸位大人吃一吃各位治所之下的百姓們平日所吃的東西,焉有難以下咽之理?咱們杭州的百姓,還有許多未必能有這麽一頓吃呢。”石越一邊說,一邊把眼光投向彭簡。

    彭簡自生下來,何曾吃過這種東西?但是他既不願意公開得罪石越,這時候也隻好咬咬牙,拚命把這一碗糙米飯給吞了,心裏已是把石越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眾人看到彭簡也吃完了,心知眼前擺的便是砒霜也得吃了,一個個心裏罵娘,苦著臉硬生生吃下這頓飯。

    石越待眾人全部吃完,這才笑道:“諸位大人,味道如何?”

    “還好,還好。”劉非林習慣性地隨口答道。

    石越冷笑道:“既然還好,那麽隻須我們杭州治下,還有百姓吃這種東西,那麽每月十五,本官便請諸位來這九思廳,領略一下百姓們的家常飯菜。”

    眾人不禁叫苦不迭,有人心裏已是暗罵富陽知縣:“劉非林,多嘴的豬。”

    不料劉非林卻絲毫沒有自覺自己多嘴,道:“石大人,若是我富陽縣沒有百姓吃這種東西了,總不能也叫我來吃吧?”

    “那當然,若是你治下的百姓能不用吃這種東西了,那麽劉大人來的時候,你桌子上擺的東西,應當會可口得多。”

    張商英笑道:“如此倒是公平,這個飯,應當有個名目,便叫‘親民飯’如何?”

    彭簡心中雖不樂意,不過此時飯也吃了,樂得做個好,也笑道:“石大人這個主意果然不錯,這也是與民同苦的意思,各位大人心裏萬不可怨怪的。”

    “豈敢,豈敢!”眾人言不由衷地應和著。

    “既然眾位大人都深明大義,那就再好不過了。”石越正色說道:“本官在汴京之時,以為杭州是富庶之區,雖然春夏有旱災上報,公文邸報,卻都說已經控製了,不料到杭州之後,才發現遠不是這麽一迴事。諸位大人,今日汴京之安危,全仰仗於東南之漕運,朝廷的糧食,全指望著淮浙蜀三地供給,兩浙路大旱,是能動搖國家根本的大事呀!”

    “迴大人,旱災其實已經過了,現在也已下雨,應當不至於有大事。”劉非林倒是個老實人,心裏想什麽說什麽。

    “這幾日我調閱了各縣案卷,又遣人分往各縣查訪,各縣補種‘百日熟’,能夠成熟的不到一半。請問各位大人,到明年收成時為止,百姓的口糧要如何保證?明年的種糧,又要如何保證?災害之年,隻靠青苗法又如何能解決問題?”

    “這……”杭州的大小官吏們,一時被問得說不出話來。

    石越卻是知道這些官員們各有各的想法:有些人是接了前任的爛攤子;有些人卻是自以為自己馬上就要三年任滿,以後的事情不關己事;有些人則是得過且過,隻需百姓不造反,自己並不算有罪過……石越的目光一一掃過在座的官員,眾人都把眼皮垂下,不與他對視,當他目光落到富陽縣劉非林身上之時,劉非林卻滿不在乎的笑道:“石大人,別的縣我不知道,富陽縣隻需大人一紙公文,許我開常平倉,這些都不是難事!”他話音一落,立即有不少人隨聲附和,點頭稱是。

    石越一邊打量著眾人,卻見座中不過彭簡、張商英、李敦敏、蔡京三四個人不動聲色,蔡京臉上更是微露諷刺,石越心裏不由對這個“曆史上”著名的奸臣刮目相看起來。本來他以為蔡京不過是以書法文才得到宋徽宗的愛幸,加上勾結童貫,所以才能擅權,因此心裏雖然不願意因為一個人目前還不存在的曆史就把他打入另冊,但是說到重視,蔡京在他心裏,根本不能和蔡卞相比。但這時開始,他卻不能不加倍留意起此人來。

    “自古大奸大惡之人,必有大智大勇。”石越一邊心思轉動,“嶽不群的這句話,自有他的道理……”一邊卻是離席走到劉非林麵前,冷笑道:“劉大人,你們富陽縣常平倉現在實有餘糧三百石,你想靠這三百石餘糧去救濟百姓?!本官就給你這一紙公文,你可有辦法?”

    “三百石,怎……怎麽可能?”

    “你是富陽縣知縣,不知道常平倉裏有多少餘糧?”石越一邊說,一邊從陳良手中接過一本賬冊,扔到劉非林桌上,“還要請劉大人過目!”

    劉非林和眾官員哪裏知道,這十日之內,石越以常平使的身份在杭州建府,悄悄調了一些平素得到蘇軾認可的小吏,加上從唐家臨時借來幾十個賬房先生,從杭州開始,重新清查兩浙路常平倉的賬目,結果發現僅僅賬目上的存糧,就已經少得讓人不敢相信——其中因為以前青苗法借出去沒有收迴的,“依法”挪作他用的,救災用的——這幾項幾乎便把現在統計出來幾個州的常平倉儲糧耗光了,餘下的那點糧,別說救災,連給老鼠吃都不夠。石越又派人去悄悄

    檢視,發現有不少州縣,更是有官員把常平倉的儲糧借出獲利,實際儲糧又不及賬目的一半!可笑杭州至兩浙路大小官員,自以為天高皇帝遠,又以為這裏素是產糧之區,一個個想當然的以為糧倉的糧食,必然不少。這時候石越把統計出來的各縣的賬簿一一分發到各縣知縣的手中,而給彭簡一份總冊,立時眾人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

    特別是冊中詳列賬目儲糧幾何,實際儲糧幾何,在座官員,沒有私借常平倉牟利的,十無一二,這時哪裏還能坐得住?若石越是一般的官員,隻怕眾人早已打好迴去寫彈章,構陷長官的主意了。偏偏石越又是天下都知道的大紅人,這個事實,總算壓住了不少人心中的蠢動。

    九思廳內,此時靜得隻聽見翻動賬冊的沙沙聲。

    杭州通判彭簡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這常平倉賬目與實際的虧空,他隻怕要占一大部分。若以常理而論,他並不受知州章製,但是石越在賬冊上用的印,卻是提舉兩浙路常平副使的大印,這個印,卻算是他的上司了。

    “本官本來想的主意,卻是平常,不過是‘以工代賑’四個字,用常平倉之餘糧,雇用受災百姓,修水利,建驛道,恢複生產。不料這常平倉所餘之糧,卻未免是過於觸目驚心了。因此召眾位大人前來,一起想個主意,總得把這個難關過了。”石越迴到座位上,徐徐說道。

    “除去常平倉,州縣還有備三年用度之錢吧?”劉非林飛快地瞥了石越一眼,小聲說道。宋朝財政上也是行強幹末枝之策,各州縣錢糧,都是計算好隻留三年用度甚至一年用度,多餘的全部轉往京師。杭州畢竟也算富庶之地,特別唐家等大商家在此設商行之後,棉布行銷天下四海,單單是商稅,已經很是可觀,因此三年用度之錢,的確也不算太少。

    但是他不說還好,一說更有不少憤恨的目光投來,常平倉的糧食都能借出,政府的儲錢,貪汙的,挪用的,拿去高利貸的,更不知道有多少,而且錢上麵的賬目,更加好做手腳。

    “嘿嘿……”石越幹笑幾聲,目光逼視著劉非林,厲聲說道:“備三年用度之錢,你富陽縣有嗎?”

    不料劉非林這時卻並不示弱,朗聲道:“三年之錢是沒有,朝廷詔令救災、修水利,已用過不少。蘇大人在時,浚清西湖,重修六井,雖然是惠民之舉,也是要用錢的。州府也因此問各縣借調過一些,借據尚在,大人可以查證的。”

    石越見他如此,倒不由一怔。他本意並不是想打貪官,現在首要之任

    務,還是恢複生產。天下承平已久,清廉的官員不能說沒有,但官員們絕對是魚龍混雜——貪汙腐敗畢竟是無論民主或專製都不能徹底解決的問題,他就算用自己的威權壓得屬下暫時清廉,但是隻要他前腳一走,後腳必然死灰複燃,這種人治下的清廉,意義相當有限。至少以輕重緩急而論,現在的確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他不過想借此一麵威懾群僚,讓他們對自己有所畏懼;一麵引出自己的辦法來,以減少反對之意見。

    他見劉非林倒還磊落,微微一笑,借勢轉換話題,道:“本官自然是信得過劉大人和眾位大人的。”

    眾人心裏暗罵:“隻怕未必,要不然如何派人偷偷查常平倉?”可是聽到石越這麽一說,知道他至少暫時無意追查,心裏也可以把心放下一會兒,算是略略出了一口氣。

    這口氣剛剛出完,卻又聽石越朗聲說道:“不過本官也希望眾位大人信得過石某才好。在下給眾大人十天的時間,各位把本縣錢糧,受災情況,恢複生產狀況一一如實報來,若有良策,亦可附上,隻需不加隱瞞,有什麽事情,本官都替大家一一承擔了。不過若是有人有所隱瞞,他日被本官知道,那便是禍福有命,還請自求多福。”

    “此次多虧了二叔幫忙。”石越笑著親自給唐甘南敬上一杯茶,一邊溫言說道。

    唐甘南連忙站起來,忙不迭地說道:“不敢當,不敢當。”一麵小眼珠溜溜的打量著知州府內石越的客廳,很寬敞的大廳,陳設得很雅致,完全是蘇軾之前的布置,沒有改動分毫。十天前當石越差陳良問他要人的時候,他二話不說,便把最好的賬房給派了出去,作為一個商人,他自然知道石越對唐家的意義。

    “此次請二叔來,一來敘敘舊,二來是事想請教二叔。”石越自己迴座坐了,笑著望了司馬夢求和陳良一眼。

    司馬夢求笑著點點頭,對唐甘南說道:“大人本來想用州縣儲錢去外路買糧,再以糧食為工錢,招募百姓興水利,修驛道,恢複生產。托杭州大小官員所送禮金的福,去兩準福建路買早熟稻種的隊伍已經出發了,但是買糧食的事情,卻不免有種種顧慮。一來財力不足,算上運糧路上消耗,迴來後也不過杯水車薪;二來以兩浙路產糧之區,大人一上任就出境買糧,隻怕會有種種議論,也不可不防。唐二爺在杭州已久,熟知種種情弊……”

    唐甘南聽他說完,立時笑道:“其實不必出境買糧。兩浙路並非無糧,各地士紳大族,藏糧之多,隻怕大宋無出其右者。不過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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