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望日,隨著河東討逆大元帥行營一聲令下,除留下七萬大軍駐守晉陽根本之地外,其餘三十三萬大軍分左中右三路全麵進擊河北四鎮。其中每路大軍各由四萬神策騎兵及七萬步軍組成,三路交相掩護、平行進擊,顯然,馬遂元帥並無與敵長相糾纏的念頭,如此全線鋪開戰事,求的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徹底平定四鎮,從而達到軍事及政治上的雙贏,一時間狼煙滾滾,河北大地上村村冒火、家家生煙。


    河北四鎮正規軍力十八萬,但分散由四鎮掌握,除魏博獨自擁軍八萬外,其餘十萬分由三鎮所有,其絕對數量雖然不少,但分做幾處,則每一鎮軍力麵對朝廷一路大軍時都是身處劣勢,左路大軍由性急如火的神策左軍馬使尚可孤率領衝路則是由馬遂親率大軍以為策應;而右路正對魏博的則是老成持重的神策右軍馬使呂希倩。


    越太行山一路向東入河北道泯州,擊破重鎮武安,複由此轉道向南過釜山釜口,平昭義、釜陽,渡漳水而破鄴縣,自此繼續南攻,大戰正式開打的第二十一日,一路氣勢如虹的右路軍已是與相州隔洹水相對。


    相州位處河北道西南,依山麵水而立,由其地東下可渡黃河而擊河南道,都畿道洛陽距其也不過數日馬程。而相州之背後便是魏博一地的根本所在,此城一破,則可一路向東直擊魏、博二州,此一地可謂田悅之門戶,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也正是由於這特殊的地理位置,使相州曆來成為魏博建築最為堅厚的城池之一,也正是對於這座城池守護能力的自信,使的僅有兩萬兵力的老將崇慶麵對十一萬朝廷大軍麵無懼色。


    “將軍炮準備。放!”,隨著炮手的一聲斷喝,近九十架投石器發出一聲尖銳地嘶鳴,幾十顆巨大的石彈騰空而起直撲向城前的漳河,在擊起漫天水柱的同時,也將數十條強渡船砸的四分五裂,右軍數百名前鋒部隊的軍士拖著長長的慘叫就此覆滅。


    隨著第一波石彈擊發,後續無數石彈連環彈射攻擊,整個相州城前百十丈左右的河道上水柱此起彼伏,船體的碎裂聲、軍士的慘叫聲不絕於耳。經過兩柱香地獄般地折磨,終於有數十條運兵船強渡成功,軍士們抬出一麵麵長身大盾,占據河灘處有利地形。等待後援兄弟跟上。


    “將軍炮拖前五十步,封鎖河心。放這些人上來。傳令強弩、弓箭手準備。”,冷冷的注視著城牆下向前蠕動的朝廷軍士,崇慶斷然發令道。


    沒有了頭上漫天的石彈,剛過江心地強渡船迅速靠近河岸,不一時河灘處就已聚集起一千多右路軍軍士。隻是此時的他們渾然沒有渡河成功地喜悅,看看身前不遠處高大地城牆,再看看身後密集的石彈擊起的漫天水柱徹底堵住了援船,這些許多都是第一次沙場征戰的南方軍士們滿臉慘白,甚至有一些挨不住恐懼開始啜泣出聲的。


    “哭什麽,再哭老子一刀砍了你們這些軟蛋!”,正在諸多新兵茫然不知所措之時。就聽一聲暴烈的聲音狂吼出聲道,眾人抬眼看到的卻是一個濃須遍臉的帶兵官,看他身上的甲胄紋飾,分明是七品鎮將。看到他,眾人都似有了主心骨一般,而那三年來在軍營中早已熟悉的大罵,也迅速的平定了這些新兵蛋子心中的恐懼。


    “吃糧打仗,天經地義,咱既然吃了朝廷地糧,現在也到該賣命的時候了,這些河北軍都是沒卵子的貨,隻要咱們一個衝擊,他們就軟蛋了,到時候大家都是英雄,升官發財就等著兄弟們了。”,短短幾句鼓動激起士氣之後,被兩麵全身大盾遮蔽的鎮將一聲大喝道:“現在退是沒路了,咱們也隻有拚他娘的,全體聽我命令組成三排,盾手在前,駕攻城梯的居中,後麵的兄弟準備攻城。”


    至此,軍士們三年苦練的功夫徹底體現了出來,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組成陣形,千餘麵輕便隨身小彭排被張起護住上空,隨著那鎮將一聲大喊,整個大隊越走越快的向城池進發。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直到距離城牆僅隻有兩百五十步時,隨著崇慶的一聲大喝:“放”,頓時數百支羽箭破空而出,似狂風驟雨般襲向大陣,縱然有彭排防護,也有百餘名軍士中箭倒地。


    隨後的攻城就變成了一場赤裸裸的屠殺,當那吼叫不斷的鎮將全身插滿羽箭,從半城處的攻城梯上掉下時,北岸右路軍的鳴鑼之聲也同步響起,無數強行渡河的船隻放棄了這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急退撤迴。


    相州城牆上,看著下麵鋪滿一地的屍首,沉吟良久的崇慶待本方士兵震天的歡唿聲漸漸止歇後,才向身旁問道:“維兒,你怎麽看?”


    “什麽神策天下精銳,在我河北軍士麵前,還不是照樣不堪一擊。”,一身甲胄的崇維聽叔父發問,歡笑的臉上露出不屑一顧的神色道。


    “這不是神策軍,這隻是南方各道編練的新軍,老夫打了一輩子的仗,以前的朝廷軍隊拖老帶小懦弱的很,若論欺壓百姓自然是好手,若論上陣廝殺,我一個河北健兒足可以敵他三個,可是現在看來,短短幾年時間,朝廷軍隊竟也是如此悍不畏死了!好個崔破,好個募兵!若其他的軍士也是如此,這一仗隻怕是不好打呀。”,似是為了印證他的話語,此時北岸中軍到達,隻見藍天白雲下,一隊隊鎧甲鮮明的朝廷軍隊相繼到達,與魏博軍隔河隊恃,那嚴整的軍容,渾厚的殺意直使剛剛還在歡唿的相州守軍臉上再沒了半分輕鬆。


    “剛才的渡河隻是試探虛實,敵人今天不會再攻城了,吩咐下去,除警戒士兵外。其他的都退下好生休息,等待隨後的大戰。”,細細觀察了許久,見對方已在中規中矩地嚴紮營寨,崇慶低低一聲吩咐後,當先下城而去。


    “屬下無能,致使我前鋒損兵、士氣被奪,請軍馬使大人治罪。”,剛剛豎立的右軍主帥大帳內,右軍前鋒、神策中郎將對玉滿麵慚色的拜伏請罪。


    “相州堅城。又有天險可守,遠非昭義、鄴縣可比,守城的又是河北名將崇慶,你三千人馬就想破城。豈非笑話!”,身據帥案的呂希倩說到這裏。驀然麵色一肅道:“本使隻是讓你試探虛實。並不曾命你一味強攻,見事不可為就當早些鳴金收兵才是,奈何你過於貪功,致使本軍折損達三千餘眾,此事錯在你身。現用人之際,本使準你戴罪立功,你可心服?”


    “謝軍馬使恩典!”,劉玉再拜為謝後,當即請戰道:“明日攻城,末將願為前鋒,不破此城。絕不下來生見軍馬使大人。”


    點點頭,呂希倩微微一笑道:“自明日起一應攻城事宜都由你負責,隻是有兩點務須牢記,其一,每次出動人數不得超過三千,損失也不得超過五百;其二,將各部新兵輪番使用,都讓他們感受一下真正的大戰到底是什麽樣的,這對隨後的戰事有好處,若是違了這兩條,本使雖念舊情,但軍法卻容不得你。”


    “大人,每次出動人數不過三千,這如何破城……”,心下疑惑的劉玉還待再說,吃軍馬使大人一瞪,也隻能答一聲:“是”,轉身出帳而去。


    此後數日,兵多將廣的右路軍並不如雙方猜測地那般開始大規模攻城戰事,當然,攻城每日都不曾停止,但是出動的人員至多不過三千,且是日日輪換,看這駕駛,軍馬使呂希倩大人竟是將相州作為了自己的練兵之地。而與這正麵戰場上的小打小鬧相比,整個漳河上下遊出動了規模龐大的斥候開始尋淺水平緩處,與此同時,整個右路軍也遣散出無數小隊往左近砍伐樹木,建造渡水木筏。


    對於朝廷軍隊的這等做法,崇慶雖是憂心在懷,卻也無能為力,與敵人地巨大兵力懸殊使他不敢冒任何可能折損實力地風險,終於經過十一天的焦灼等待後,自上下遊百裏處渡河而過的右路軍分兩個方向開始對相州發起了攻擊。


    慘烈的攻城戰就此打響。


    前邊耽誤了進軍時間的右路軍此次一攻城就是全力而為,輜重保障得力地他們抬出一架架巨大猙獰的攻城弩,一輛輛笨拙厚實的驢車,在雙方漫天箭雨中發動了一波波潮水般的攻擊。


    正是在雙方攻城之戰如火如荼進行的第三日黃昏,押運著大批輜重糧草的魏博軍糧使田惜抵達相州。


    “好險,好險,隻要差上一分,隻怕本公子就性命難保。恩,佟先生,我怎麽覺得剛才那敵軍似是未盡全力。”迴想剛才進城時遭遇的兇險,田惜仍是一陣後怕,同時心下也是對自己那險之又險地逃脫心存絲絲疑慮。


    “如今兩軍陣前殺的你死我活的,朝廷軍隊豈會對公子手軟,說來還是公子‘天命所歸’。有上天庇佑罷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以今日觀之,公子所圖之事必可成就。”,隨行而來的佟先生也是一身甲胄,此時湊上田惜耳畔的訴說可謂是信心十足。


    想一想敵人斷沒有放水的道理,田惜對自己的天命所歸愈發深信不疑,但聽到城頭連天喊殺,到崇慶帥府所在交卸了差事後,軍糧使大人還是希望自己能早日離開這兵戰兇危之所在。尤其是當他第二天親上城牆觀戰之後,這個本質上的公子哥更是堅定了這一想法。以至於連他當晚在民居中休息,也是擔驚受怕的難以安睡。


    直到三更梆響,剛剛迷迷糊糊睡去的田惜突然被一聲淒厲的吼叫驚醒,隨即越來越多的聲響四麵湧起,正在他不知所措之時,忽見房門處人影一閃,下一刻就見同樣衣衫不整的佟先生跑到床邊,一把扯起他道:“副將陳康反了,他剛帶兵殺了崇大人,現正帶人往西門而去。”


    “什麽!陳康反了,這狗日的,對,趕緊招唿兄弟們走,咱們輜重隊伍有馬,走起來也快,快,快!”,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的田惜迭聲吩咐道。


    “公子說的是”,佟先生應了一句後,便轉身奔向房外,對聞聲而起的王虎等人大聲喝道:“遵公子吩咐,大家趕快提刀備馬,咱們去救西門,定然不能讓陳康這狗賊得逞,此次事成,公子不吝千金之賞,快,快”。


    聽著這一句話,正手忙腳亂穿衣的田惜差點沒嚇得一屁股坐地上,隻是不容他多想,已被重迴房中的佟先生並兩個貼身保護他的死士給攙扶著架到了馬上,隨後大隊人馬一窩蜂似的向西門狂奔而去。


    “魏博軍糧使田惜大人在此,諸軍勿亂,快隨馬後往救西門。”,看著素來對自己不錯的軍糧使大人一馬在前,眾輜重兵在王虎的帶領下邊遵循著佟先生的吩咐齊聲喊話,邊風馳電掣的殺向西門。


    隨後的過程對田惜大人而言,簡直就跟做夢一般,他隻看到奔出不久就已追擊上了叛軍後隊,隨後就是一片喊殺聲在身邊響起,被八個死士緊緊包裹的他雖沒有半點危險,但看著無數寒光在身邊閃過,一道道鮮血噴出,他依然嚇得幾度失聲,所幸這時四邊都在廝殺,沒人注意,否則軍糧使這人可就丟的大了!在這一刻,什麽天命所歸、王圖霸業都被他忘得幹幹淨淨,剩下的隻有無邊深入骨髓的恐懼。


    佟先生訓練的死士當真不凡,最先出發的他們強行殺入叛軍隊伍,配合著城門守軍頂住了陳康領人發動的決死攻擊,隨著援軍四下來得越來越多,最終在田惜的“領導”下,相州守軍險之又險的平定了此次突然爆發的叛亂,而在主將、副將相繼而死的情況下,本城軍階最高的平叛功臣田軍糧使也順理成章的接手了相州防務,至此,在此次關乎國運的大戰中,前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第十子田惜正式走上前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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