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一笑,韋妃掩嘴道:“讚皇縣子崔大人領著翰苑的一幫才子們辦了個‘輕歌曼舞樓’,這事,陛下竟是不知曉嗎?”


    “輕歌曼舞樓!這崔破究竟想要幹什麽?”聽了韋妃解釋後,愈發迷惑的李適顧自喃喃低語道。


    “今日個兒一早,這崔破家的菁若隨了升平進宮請安,臣妾這請柬也是她給的,說是朝廷財政吃緊,翰林苑的才子們生活清苦,崔縣子以為不能再給太府庫增加負擔,也不能守著一堆‘寶貝’捱窮,因就有了這樣一個主意,聽說,這輕歌曼舞樓還牽著咱宮內梨園及長安教坊司了呢。”


    韋妃自在這邊言說,那李適卻早已是將花幾上的那一份請柬順手拿過,細細端詳起來。


    這是一份素底活頁的對折柬書,封頁之上,一輪清冷皓月孤懸天際,月下卻有一個士子打扮的少年正持盞而賞,口中似乎猶自吟詠不絕,如此形象再襯以身側幾株淺淺蘭草,隻有說不出的淡雅孤絕之意,而扉頁左下,寥寥兩行蠅頭小楷寫道:


    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想必為這扉頁做畫的必是國手無疑,淡淡數筆之間,已然意蘊盡現,再雜配上這等句子,真個是讓人一觀此柬,便不能不心下有感。


    細細將這柬頁端詳良久,心下微微讚歎的李適方才順手展柬,於這內裏卻是並無玄虛,隻見素白的紙頁上書著邀約之辭,這行書之人顯然學的是本朝書法大家顏清臣之體,於圓潤筆法之下,自有一股剛健雄渾之氣力透紙背,可謂是深得《多寶塔碑》真髓了!


    “月圓之夜,曼舞輕歌,此間有翰林辭、善才曲、公孫舞,君素雅達,豈忍負吾等盛盛邀客之誠乎!”低語將這邀客之辭念完,微一沉吟後,李適淡淡一笑道:“翰林辭、善才曲、公孫舞,如此搭配可謂是人間絕品了,看到這請柬,便是連朕竟也是動了前往一觀的念頭,崔破此子可謂是出手不凡了!”


    “噢!陛下既然有了這等興致。那妾身自當陪侍左右,也免得負了翰林承旨大人的一片拳拳邀客之誠才是!”說話之間,韋妃狡黠一笑,那另類的風情隻讓李適看得大大一呆。


    平康坊,京中煙花聚集之所在也,比鄰東西兩市的此坊是萬年縣為長安教坊及私伎劃定的專營地界,是以終日裏走馬章台地王孫公子、腰纏萬貫的大商巨賈、酷愛風雅的士子文人們於其間可謂是絡繹不絕,又因有唐一代並不限定官員往來這等青樓妓館所在,是以更有許多京中官吏亦是悠遊其間,總之。若論長安繁華。此坊實為第一。


    而翰苑領銜建造的“輕歌曼舞樓”便是位於平康坊南側的宣陽坊中,此地住宅原為京中作坊工匠所有,後悉數為崔破遷至和平坊中。遂將這偌大的地段盡皆空出,成為了建造此樓的上佳地段。


    今夜,緣著輕歌曼舞樓的開業,素來喧鬧不堪地平康坊也難得的寂靜了許多。當微服而行的李適並韋妃到達這個怪異建築之前時,天色已是月出西山時候,冷冷的寒輝灑照著輕歌曼舞樓前那絡繹不絕的高馬軒車,真個是別有一番特異滋味。


    於僻靜暗影處停駐馬車,自有坐在車前轅上、一身平民服飾打扮的霍仙鳴公公率先跳下,往十六盞豔紅宮燈照耀的正門而去。


    在門口迎客的除了翰林承旨大人之外,更有年紀老邁。卻是詩名滿天下的十才子之首錢起,其人成名即早,又是曆經四朝,若論人頭之熟,翰苑之中實不做第二人之想。由他來做此事,端的是人盡其才了。二人身後,是一排八人地禮部專任擯相,特奉了本部尚書大人之命,前來此間幫手地,也正是有了這些“專業”人士在,雖然來客之中顯貴眾多,卻也個個被安排的妥妥當當,省卻了崔破無數麻煩。


    “哎呀!霍公公,您老居然也大駕光臨了,尊駕一至,可謂是使此樓增輝良多呀!快請,快內裏請!”正與兵部黃郎中等人寒暄的崔破,聽到旁側錢起地這聲驚唿,扭頭看去時,入目所見便是霍仙鳴那一張團團胖臉,再細一瞅他身上那套服飾,那裏還不明白其中緣故,當下與黃郎中等人匆匆拱手為禮後,便疾步走過。


    “錢翁,聖駕到了,切勿聲張!”崔破先自低聲對錢起耳語,止住了他的叨叨寒暄後,當即靠近霍仙鳴微聲道:“霍公公,陛下現在何處?”


    且不言錢起自在一側愣神,與崔破並肩向車駕行去的霍仙鳴邊走,口中猶自道:“還是崔大人有眼力價兒,錢起這老貨,人都活的糊塗了,見咱家這般服色,還在那裏嘮叨個不休,真真是老的昏聵了,還什麽大曆十才子之首,我呸!”


    恨恨說完這句話,兩人已是漸行至馬車之前,霍公公先自上前通報並攙扶下兩人後,遠在十步之外的崔破方才上前致禮,隻是還不待他拜伏於地,早見李適將手虛扶道:“免了,免了,這是什麽地方,那講究得這許多禮儀。”


    崔破聞說,遂將拜倒的身子改為躬身一禮,眼角瞥動之間,見到一個全身緊裹的華服麗人,心頭一震之後,再無二話,當先領路,幾人在十餘個身形沉凝禁衛的護持下,循著一道側門直入一個靜謐的小園中。


    此園緊靠輕歌曼舞樓,因與外間隔離,是以頗為寂靜清幽,正當崔破低頭導引之時,卻聞身後李適哈哈一笑道:“你建的這是勞什子輕歌曼舞樓,怎生是個圓的,可真是醜也醜死了!”他這一言之出,引來身側麗人的“嗤”笑相應。


    聞言,崔破也隻能是一個無奈苦笑相應,隻因這句話他今晚已實在是聽得太多,其時,唐人建宅築室多循前例,以中正方平為美,講究的是對稱謹嚴,方正沉穩而有君子氣。又幾時見過眼前輕歌曼舞樓這般圓不溜丟的所在?


    說來,初建此樓之時,崔破為考慮采光、傳聲等諸多因素,遂借鑒後世見聞,草草擬就了這一個圖樣,又思及時光緊迫,此樓竟全是以棒茄鉤連木梁而成,便是一應牆體,也是由木雕為骨,錦緞覆麵的推拉門組成,竟是不見半點土石燒磚,倒也堪稱是一大奇觀了,所幸有崔破這工匠頭親自坐鎮,一幹能工巧匠們又是人人甘於用命,各出所長,才能於如此短暫的時光內將這一前所未聞的輕歌曼舞樓趕工完成。


    “稍後自有精彩。”崔破心下這樣嘀咕一句後,口中卻隻是訕訕一笑,繼續領先導引而行,隻是他這般尷尬模樣,自然也惹得李適笑聲愈烈。


    一行人上得一個雅致的竹製小樓,崔破重新行參拜之禮後,便忙不迭地吩咐幾個安置於此地侍侯的家人拂幾上茶,堪堪待一盞茶盡,翰林承旨大人向身旁童子丟了一個眼色後,便見那滌詩悄然退出,片刻之後,便聽到前方樓中傳來連串“掌燈”的唿喊聲聲。


    驀的,似乎隻在一瞬之間,適才還是平平無奇的輕歌曼舞樓內,一百二十盞巨型宮燈應聲同步燃起,這些宮燈外皮或裹紅、或裹綠、其它更有黃、橙、藍、紫諸色,在將整個樓中照耀的纖毫畢現的同時,諸色雜糅的七彩流光更相互輝映出一個迷離的夢中世界。


    因無外牆阻隔,這紛亂的光輝透過推拉門上那薄薄的紗絹映射而出,不僅使絹布上株株梅蘭竹菊、款款雍容仕女們如同活了過來一般,更因著這再經一重阻隔而愈發朦朧的燈輝灑落,直使樓前那一泓通濟渠水似活了過來一般,水波灩灩、光蛇滾動。


    樓側四周,更有十六根朝天長竿,分四方挑著四對由素底緋字書就的旗招,上麵赫然書有:“滿堂花醉三千客,一曲情傾十四州。”這極盡豪情曼妙的詩詞。


    這詞、這燈、這樓、這水,似乎於彈指之間,由諸天神佛處借力,便為天下城池冠冕之所在的帝京長安鑲嵌上了一顆最為璀璨的明珠。


    縱然富有四海八荒,在陡然見到眼前這離奇的迷幻美景時,李適並韋妃也忍不住如其他人一般愕然驚歎,與那些紛紛自樓內走出賞玩如斯美景的來客們不同,大唐天子在細細凝視許久之後,方才慨然一聲長歎道:“好一個別樣機巧,崔卿家果然生得好一副玲瓏心思!滿堂花醉三千客,一曲情傾十四州,狀元郎好大的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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