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者,繪圖淩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幽州三水人。少年時以武勇稱,隋末紛亂中,為秦王引入神策府,從征討有功,累遷左虞侯、車騎將軍。武德九年玄武門之變,君集之策居多。太宗即位,君集任左衛將軍,封璐國公,遷右衛大將軍。貞觀四年,任兵部尚書,檢校吏部尚書,九年,為積石道行軍總管,隨李靖平吐穀渾,策劃軍事,分兵深入,君集有大功。


    十三年冬,因高昌王鞠文泰遏絕西域商賈與唐交通,唐又以君集為交河道行軍大總管,率兵擊之。十四年八月,進圍高昌,其時文泰已卒,子智盛降,得二十二城,八千零四十六戶,一萬七千七百口,君集刻石記功而還。太宗以其地置西州。


    君集入高昌時,私取寶物;將士亦競相盜竊,君集其身不正,無能禁製。還朝後,為人揭弊,下獄,雖得免罪,卻無賞功,遂心懷怨憤。其時,太子承乾屢有過失,魏王泰見機爭立,兩人乃各立徒黨,君集與承乾結納。同年,承乾為人舉告有陰私謀逆事,即為太宗所廢,君集亦為斬殺於四達通衢。先是,上皇欲以大功留其性命,奈為眾臣下所阻,太宗乃語君集曰:“與公永別了,從今而後,以君之故,朕不忍複上淩煙閣!”言畢,上乃唏噓泣下,痛哭不止。君集亦自投於地,泣不能起。


    君集刑前,容色不改,語監刑將軍曰:“某豈能真反,是時命蹉跌至此耳!念吾為唐家大將破滅二國,尚有微功可陳。俯請代為上言陛下,懇留一子以守祭祀。”監斬官馳奏,上乃特詔原其妻及一子,徒於嶺南,然,此支延續香火於大唐一朝。終不允其入仕宦、軍伍。


    《舊唐書》


    半個時辰之後,當常管家離開淮南道節度使衙門時候,麵上更有絲絲掩飾不住的舒心得意之色;而廳堂之內,少小立誌以軍功洗卻先輩恥辱,後易名遠赴它鄉投身軍伍的範將軍,不,應該是侯將軍卻愕然遙望遠方,無神的雙眸中更有滴滴晶瑩。流轉不休。


    “大人,如今這翰林苑也就是落下個名聲好聽些而已,自天寶安胡兒作亂以來,朝廷用度也就沒有一年不吃緊的,安撫那些兵老爺們尚且不及,誰又能想到我們這閑散的冷衙門?時常之間,便是連月曆薪俸也難以按時發放,也不怕大人笑話,如今這翰苑中的許多同僚也早已是過著‘朝扣富兒門,暮逐肥馬塵’的日子了!”言至此處。白須顫動的錢夫子苦澀長歎。更引得堂中諸多陪坐地翰林們一片唏噓。


    自天寶亂起以來,大唐朝廷財政捉襟見肘,加之長安物價騰貴。真個是“居大不易也!”,是以多有低品官吏無能養家糊口,決然去職者。這些情形崔破本也深知,隻是他萬萬料想不到連這天下英才匯聚之地的翰苑竟然也是如此一番淒惶模樣。


    無語沉吟良久,驀然心頭一動的崔破哈哈一笑後,朗聲道:“朝廷這財事狀況想必諸位體會尤深,短時視之,怕是劉相也無力顧及本司了。”一言至此,頓時引起堂中一片嗟歎抱怨之聲,崔大人靜等這喧嘩之聲全然消散。方才微微一笑續道:“然則諸位都是天下一時之選,個個皆可謂是胸懷錦繡,我等焉有空居寶山卻徒守貧病的道理?關於此事,本官卻是有一個小小的想頭,此番也就不吝鄙陋,於諸位做一商榷如何?”客套話語即畢,崔破乃將適才心下所思一一分說的清楚。


    隻花了柱香功夫,崔破方才敘說完畢。聽著他那匪夷所思的種種想法,眾位自小飽讀聖賢之書的翰林才子們隻麵麵相覷,久不能言,縱有一二自詡品行高潔之輩,心下覺得承旨大人這主意委實太不地道,但見眾人並無反對,再想想家中衣食不周地妻兒,也隻能悠悠一歎,自語一句“斯文掃地”後,黯然作罷。


    汴州河南道節度副帥府


    正堂之中,因連日休憩不足而顯得神情憔悴的節帥李靈濯,正語氣淡淡的向滿臉怒氣而入的弟弟問道:“怎麽,他還是不肯嗎?”


    “那老家夥簡直就是油鹽不進!硬的、軟的都試了個遍,就沒有一個奏效的,真是又臭又硬,要不是大哥你一再吩咐留他一條性命,我真想一刀……”李靈耀憤然說道,看來他此次承辦的差事著實讓這位猛將軍受氣不小。


    見李靈耀這一副急紅眼的模樣,節度使大人哈哈一笑後,方才言道:“他若是不如此,就不叫王清堂了,也斷然幹不出金殿觸柱的事來,此人曆事三朝,久掌大理寺,經見地極多,又是一門心思要做名臣地,你那些把戲耍不靈光也屬正常!大哥本也沒指望著你能勸動他,隻是存著一顆僥幸心思罷了。此番既然不成,二弟也不值當的為這事生氣。”


    “那咱們的起兵檄文怎麽辦?還有這老家夥該怎麽處置?”李靈耀見大哥並不生氣,遂也一笑釋然問道。


    “沒了張屠戶,還真個就要吃連毛豬?這道檄文由他來寫固然是最好,隻是他既然不肯,再換個人便是了,寫好之後就先署了王卿正地大名,傳檄四方。如今正主在我們手上,也由不得別人說個‘不’字。”言至此處,李節帥微微一笑後續道:“人是不用再勸了,你且加派人手,日夜監護,好吃好喝的養著,隻是有一條,可千萬不能讓他死了。此人資曆極老,官聲又好,尤其是經過前些日子的含元殿觸柱後,更是名動天下,留著他,也許異日還能用的著。”


    李靈耀自小就對這位同父異母的兄長帖服已極,此時聞聽吩咐後,也不再多問,便起身出堂安排此事,隻是當他行至堂門處時,卻似是突然想到什麽一般,扭過頭來問道:“大哥。這老家夥這幾日天天念叨著‘雷海青’這個名字,這雷海青又是什麽人?”


    一聞此話,李節帥那適才還是和煦的臉上頓時“刷”的轉為一片鐵青,沉吟片刻後,才冷冷對其弟道:“這雷海青不過是一個下賤的伶人,那值得你動這樣的心思,還不快做正事去!”


    李靈耀見長兄發怒,雖茫然不知其所以然。但也不敢再行發問,隻答了一聲“是”後,便徑自出府忙張去了。


    直到他的身影遠去不見之後,李節帥才咬牙切齒地罵出一句:“老匹夫,生生是活得不耐煩了!”原來,這雷海青本是玄宗朝中的一個普通梨園樂工,後安祿山亂起河北,明皇倉皇避難西蜀,安胡兒攻陷西京之後。某日於神都苑內大宴群臣。命原梨園子弟奏樂助興,誰知這樂工雷海青竟是於眾目睽睽之下擲卻樂器,厲聲喝罵與宴眾人的悖逆行徑。隨即更又向西拜伏大哭。後,其人雖被安祿山五馬分屍而死,但他這一番壯烈之舉卻是引來海內一片讚歎,連當時同樣淪於亂軍之手的詩人王維聞知此事後,也是暗自賦詩讚曰:“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落葉深宮裏,凝碧池頭奏管弦。”此番,王清堂這般說法,豈不是將他李靈濯視作了萬人唾棄的安胡兒一般。節帥大人又安能不怒?


    ……………………


    健馬,一行七匹,在主人的急急摧鞭聲中,風馳電掣的沿官道向河南道陳州方向狂奔而行。後六匹長程健馬上的乘者皆是身披半身甲、刀弩齊備,望之龍精虎猛地壯漢。


    而當先前行的騎士卻不過是剛過弱冠之齡,身著一身改良儒服、逆風疾行而衫角飄舉的他,麵如冠玉、目若朗星,真個是好一個濁世佳公子,直惹的沿途之上的無數行人們頻頻移目凝視讚歎不已。然則若是有曾遊曆京師之人在此,想必定能認出眼前這位美風儀者,便是當今極得天子寵信的新任翰林承旨大人無疑。


    七日之前,即李靈濯悍然舉旗作反的第二日,關於汴州異變的消息已是通過狼煙大起的烽火台傳至京城,然則由於具體情狀不明,是以朝堂之上雖是氣氛陡然繃緊,卻並無太大異樣。


    五日前,當汴州作反之事的備細文書以加急快馬送抵京城後,朝堂之中已是隱有波瀾泛起。


    事情最大地變化是在四日前發生地,當日,應按期到達的江南漕船杳無蹤影,隨即,關於汴州作反,截斷長安鹽糧供應的傳言,神奇地在半日之間遊遍了城中的每一個角落,隨即,汴州遍傳天下的檄文也被人多加翻印,廣為散播。在這份檄文中,政事堂新任相公崔佑甫被作為朝堂上最大的奸邪大加抨擊;而朝廷新任的翰林承旨、撤並四道節度使的最初提議者崔破,更是被肆意醜化成一個禍國小人,費盡筆墨予以貶損。


    在汴州作反的消息被證實後,長安城中東西兩市率先做出反應,鹽、糧價格在短短兩個時辰之內連翻三番,屢創新高,及至收市之時,更是已隱隱逼近安史亂起的市價。


    正值長安百姓人心惶惶、民怨沸騰之時,當日對四道節度撤並大有異議的官員也聞風而動,紛紛上折彈劾“二崔”蠱惑聖君,逼反地方藩鎮事,僅在一日之間,被送進大明宮中的此類奏章便已達三十七本。


    次日,淮南道神策軍統帥範將軍奏章抵京,言說江南初春溫濕,其轄下軍士更曆千裏奔襲,水土不服之下,竟是驀然爆發大規模疾疫,非戰鬥減員高達六成,實無力即刻起兵征討汴州叛軍,據隨軍醫師判定,最快也需半旬左右方可恢複戰力,一待軍士恢複,臣必當盡起手下健勇,戮力殺敵雲雲。


    這一道奏章抵京,朝中百官更是無比震恐,而隨後抵達地兵部八百裏加急,更是呈上了河北四叛鎮集結兵力、有蠢蠢欲動之意的消息。


    也正是這一個消息成為了壓跨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且不說長安百姓的惶急之狀,便是京中十六王宅的那些素來不問政事的王親貴胄們也是按捺不住擔憂的頻頻出入宮禁,一力要求皇帝陛下嚴懲“二崔”以為安撫地方藩鎮,避免安史故事再起。


    隨即,心中也是忐忑難定的天子李適於含元殿急召三品以上重臣議事,也正是在此次禦前會議中,近日來對時局不發一言的首輔常袞,率先出班力陳“二崔”妄言撤並四道節度之過,並聲淚涕下地懇請皇帝陛下為大唐宗廟及天下蒼生計,速行“揮淚斬馬稷”事,唯其如此,方可再安天下。


    他這一言奏上,當即附議如潮,便是連以前的許多中立派官員為了避免長安再經戰亂,也是對常袞所言出班附和。在這汪洋而起的喊打喊殺聲中,政事堂相公崔佑甫及禮部尚書楊炎等數人未做任何辯駁,乃自解袍服、烏紗,出殿迴府靜侯天子處置詔書。


    於此同時,因品職過低而無緣於會的翰林承旨崔破,在低帽遮顏,由側門而出避過宅前洶洶人群後,快馬拜訪了道政坊郭宅,並隨後疾步入皇城老君觀與閉關參道中的真人李泌緊急晤談。


    隨後,曆來在家榮養的郭老令公戎裝入朝,與前後腳到達的真人李泌往大明宮棲鳳閣覲見剛剛朝會完畢的天子李適,在譴退一應服侍的宦官、宮娥後,三人進行了一番長達半個時辰的會談,也正是此次密談,使崔佑甫及楊炎等人的行刑日期押後了二十日,而於此同時,被天子親下手詔,飭令拘押於大理寺的“禍國罪臣”崔破,卻是引領著六護衛,狂奔在前往河南道陳州的官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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