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貼身家人應聲而出,隻片刻功夫便領進一位麵有仆仆風塵之色的五旬老者,還不待那遠道歸來的管家拜伏見禮,李靈濯早搶先一步扶住道:“此行往來時日極短,李管家日夜兼程,著實辛苦,就莫要這些子虛文了,來人,給管家上座,獻茶!”


    這管家連日來可謂是曉行露宿,疲累不堪,然則此番見李靈濯於如此重要的當口,依然是問人而不言事,心下頓時湧起一股暖流,隻覺能給這樣的主子做事,縱然累死也是不枉,他自知此次交辦事情重大,遂也不再遲延,環顧了一下室內,見並無閑雜人等後,當即開言道:“老奴至襄州次日便得梁節帥密室獨見,梁帥有言:‘一旦老爺起事,山南東道必定奧援以應,縱然我汴州一時事有不諧,襄州亦願掃室以待大帥’。”一言即畢,當即自懷中貼身處掏出一份短簡雙手呈上。


    “好,天助我汴州,有了此物以為照憑,料那梁崇義斷然不敢欺我,管家此行當記一大功!”聞聽此話,再見到這一份重逾千金的簡書,縱是平日以養氣功夫深厚自詡的李靈濯也忍不住大喜起身擊案言道。


    再停了片刻,按捺下心頭激動,心中隻有無數心思翻攪不休的李靈濯驀然道:“擊鼓,聚將。”


    隨著帥府外三通隆隆聚將鼓重重鳴響,汴宋軍諸將紛紛自城內各處趕至演武堂,相互交換了一個茫然不解的眼神後,諸將各依官職品序按班站定。隨即自有軍中主掌法紀的都虞侯點起特製的短線燃香,以為計時之用,香盡而猶有未到者,當即便遵軍法重處。


    直到燃香隻剩最後一點殘火,更隨著三聲小板敲響,汴宋軍節帥李靈濯一身戎裝打扮自堂後昂然直上帥案,身著半身金絲山文甲的他。襯著內裏的一身潔白儒服,再加之一張芙蓉玉麵上透出的絲絲淡雅書香之氣,真個是風姿颯爽,實不負其“玉麵美周郎”的盛譽。


    雄據帥案坐定,堂下一幹武將行謁見軍禮之後,自有都虞侯上前稟報眾將畢聚無缺,聞言,李靈濯微一頷首。以一雙狹長的單鳳眼將堂下諸將掃視一巡之後,更無虛文,乃肅容言道:“想來淮南四道諸事眾將已然聽聞,今日擊鼓聚將不為別事,隻緣聖天子受奸邪小人蠱惑,以陰事以待臣子,當此之時,正是我輩慷慨用命,一舉滌蕩朝廷汙穢之機。本帥欲盡統我汴宋軍四萬雄健。起兵勤王。未知諸位願否共襄盛舉,還朝廷一個清明乾坤?”


    這一言即出,何異於晴空放了一個大霹靂。此前半絲風聲也不曾得聞地堂上諸將,那裏料到此番上官聚將竟是要圖謀這等拿腦袋來做賭注的大事,無窮驚駭之下,再無一人敢輕易出列言事,一時間,碩大的演武堂中竟是落針可聞,隻是這無邊的靜默也讓節帥大人的臉色愈發沉鬱。


    “節帥大人所言之事,末將以為實實不可,所謂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縱然朝廷於地方節度撤並一事上處置有所失當。大人也應拜表朝廷以為申辯才是正理,斷然不可擅自興兵,此一則固然是為我汴州百姓計;再則也是為節帥大人保身全家、一世令名計,伏請節帥大人三思之。”率先出列說話的卻是年在四旬、麵若重棗的汴州兵馬使孟鑒。


    一見是他率先出列陳言反對,高踞帥案的李靈濯更添三分怒火,隻緣此人受其恩最為深重,當初“玉麵美周郎”初任汴州主官之時,這孟鑒還僅是一個小小的都虞侯,且由於性子過於耿介。是以在軍中頗受排擠,當真是境遇慘不堪言,正是李節帥慧眼識才,一力保薦,才使這個當初的八品武官,僅僅花費了七年的時間便坐到了正五品下階的兵馬使之位,可謂是這汴宋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了,不成想七年的時間依然暖不化這條會咬人的毒蛇。


    不待麵色鐵青的李節帥發話,早見班列中一人出班怒叱道:“孟將軍說話好沒道理,如今陛下已受奸邪蒙蔽,這拜表朝廷更有何用處?於公義而言,節帥大人此舉可謂是上應天命,下遂民意的王道之舉,如何在將軍口中就變做了不顧百姓、不惜令名?;再言私誼,想李大人知我汴州七載以來,對將軍可謂是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將軍受恩如此深重,奈何今日卻出此悖逆之言,丈夫在世,有恩不報,當真是……哼哼!”


    聽到這慷慨激昂的語調,堂中人不用轉身也知必是為李益才所發,其人本是李靈濯同宗遠親,少年時多次赴長安舉進士科不第,無奈之下乃遠往汴州投奔表兄,冀圖一個功名出身,五年來憑借著口舌便給,加之又是同宗子弟,倒也極得李節帥看重,爬到了果毅都尉的高職,此番他急急出來駁斥孟鑒所言,本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孟鑒聞聽是他,也並不吃驚,隻淡淡言道:“君子愛人以德,某正是有感節帥大人知遇愛重之大恩,方才有此言說,我汴州縱有堅城雄兵可恃,然則又何足於天下民心相抗?諸位豈不見昔日安胡兒坐擁範陽十八萬精銳……”


    李靈濯愈聽他這言語,心下愈是怒火升騰,初時他並不出言,心下實有渴盼這孟鑒自行醒悟之意,畢竟此人實在是一難得地大將之才,兼且舉事之前,殺將不祥。正是因著這兩點想頭兒,是以他並不曾厲聲喝止,孰知這老匹夫竟是鐵了心的忤逆其意,此番更是連安祿山身死族滅之事也一並說了出來,這隻讓正滿心豪雄之誌的節帥大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啪”地一聲拍案巨響,李靈濯暴怒起身,怒喝道:“放肆。”隨著他這一聲厲喝,早有準備的軍糧使李靈耀一步跨出,自身後演武堂護衛的牙兵腰際一把抽出雪亮的鋼刀,於電石火花之間,不待那孟鑒有所反應,已是銀練般的寒芒向他頸項間疾斬而去。二人離身即近,孟兵馬使又萬萬不曾料到竟然有人敢於演武堂中行這偷襲之事,全無防備之下,一腔熱血噴濺而出,隨即一顆大好頭顱離體旋起老高,方才怦然墜地,隻是那一雙暴睜的眼,竟使堂上眾人無人敢與對視。


    孟鑒的這一腔頸血也將近前偷襲得手的軍糧使大人噴的滿身滿臉都是,尤其是那一部濃須之上,更是淋淋漓漓不絕於地,隻是這李靈耀也端的是一個心如鐵石地兇漢,他竟是連臉麵上的鮮紅拭也不拭,便幾步上前用牙咬了猶自印著紅芒的鋼刀,俯身拎起那死不瞑目的首級,就此緩緩繞堂巡行起來。隨著他每一步的走動,手中之頭、口中之刀、還有他那身上都有不斷低下的血紅相隨,隻使這位在汴宋軍中素有蠻勇之名的將軍愈發像一個十地修羅一般,望之膽顫心驚。


    隨著他這一步步的走動,堂中氣氛也愈發冰寒,正在眾人大感不堪重負之際,卻見那果毅都尉李益才率先一個趨步出列,向帥案拜伏道:“末將願追隨節帥大人興兵勤王,共襄盛舉,雖血染征袍,永不言悔!”


    有了他這領頭雁,堂中形勢又是如此,眾將遂也一並拜倒,高聲誦道:“末將願追隨節帥大人興兵勤王,共襄盛舉,雖血染征袍,永不言悔!”語聲整齊劃一,可謂是聲震堂宇,隻是其間有幾分真心,那也就不得而知了。


    “好,有諸位戮力相助,又何愁大業不成,異日繪圖淩煙閣上,享萬世尊奉,隻在諸將今日一念之間!”李靈濯見大事底定,雖不免因孟鑒之死心有陰影,也一拂而去,起身哈哈笑道,隨後,他更是下了帥案一一將拜倒的諸將扶起,口中猶自淺笑道:“眼見我汴宋軍大旗一舉,便少不得刀兵連連,異日諸位將軍四方征戰,定然不及顧忌家人,本帥身為一軍主官安能不解諸位之憂?是以本帥已譴人前往各府接過諸位家小,於城郊別業集中安置,以便護衛,日常供奉一體遵我府中月例,斷然不會委屈了他們,如此眾將當可戮力戰事,無複後顧之憂!”


    聽著他這一番笑裏藏刀的言說,眾將更有何話?唯躬身連連稱謝而已。


    “軍糧使李靈耀,接令後速往運河通道,將北上長安之鹽、糧漕船並各色船隻一體扣留,爾後再將各處庫房一並封存,沒有本帥手令,斷然不許流出一粒穀糧、一件軍器。”


    “果毅都尉李益才,爾接令後當即往四處城門嚴加盤查,一並於城中大索,但凡有可疑人等,令枉勿縱,全體緝拿。”


    “仁勇校尉李子恢,接令後,爾立即率本部人馬出城四方巡查,方圓百裏以內凡有風吹草動,不得漏報一件。”


    隨著一支支黑紅間色的將令不斷拋下,一個個將軍奉令而出,汴州府在陣陣驀然騰起的人喧馬嘶聲中正式舉起了誅奸邪、清君側的“勤王”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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