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母親請安過後,崔破得得策馬前往工部司衙門。剛剛走到公事房外,就聽內裏傳出一片激烈的喧嘩聲,這少有的情形使的他微微一愣,隨即加快了步伐跨門而入。


    入得司內大堂,隻見已有許多先到的小吏正聚堆閑話議論,而他近日派出常駐諸作場的一幹手下,也是一個不少的全數撤迴,而他們也正是這議論的中心所在。


    “王貴,你們怎麽迴來了?”站定略聽了幾句,隻是聲音噪雜之下也無法明白其中的原委,崔破乃向身前站立的計吏王貴發問道。


    隨著他這一句問話,整個廳中頓時出現了片刻沉寂,見本司副官已經到達,那一幹小吏們頓時緊閉了雙口,作鳥獸散的紛紛迴到自己處理公事的書幾旁做勤勉狀,這一番手忙腳亂的景象倒讓崔破心中一陣好笑。


    “迴大人,昨個兒下午,小人正遵大人吩咐於升道坊長兵作場中記錄其製器過程,卻忽遭刑部來人將作場一體查封,隨後更有大理寺及禦史台的老爺們也到了,小的因不是作場內部人員是以也被請了出來,今日晨早,待小的再去看時,那作場內外已是遍布禁軍及刑部差役,監管之嚴真個是水潑不進,無奈之下也就隻能先迴司部,請示大人此事當如何處理。”素來膽小的王貴見崔破似有微怒之意,忙急急的將事情原委解釋的清清楚楚。


    “昨日下午……這麽快?”聞言,崔破心下也是一愣,看這時間也就是說自己昨日剛從棲鳳閣辭出不久,作場已然被封,雖然徹查作場積弊是他的本意所在,但是皇上動作如此迅速還是讓他大吃一驚。


    “刑部如今是太子少師顏清臣主掌,顏老大人心性剛直、嫉惡如仇;而禦史台的主官杜大人更是眼裏揉不得半顆沙子。有這兩人在,此番長安作場中的那些個掌固們好日子算是過到頭了!”說話的卻是一個九品主事,他本是流內官員。又屬崔破直管,是以也就少了許多拘謹的插話說道。


    “風水輪流轉,也該他們倒倒黴了。一個個都是芝麻綠豆點兒大的官兒,可是看看他們家裏的宅子和吃穿用度,就是京裏一個閑散衙門的五品官也比不上,他們要再不倒黴還真就天理難容了!朝廷這迴可真是幹了件大快人心的好事。”迴應這位柯主事的,是另一位份屬李郎中直管的主事,匠人出身的他說話更少了幾份顧忌。語帶恨聲的忿忿然言道。


    “此事朝廷自有法度,我等在此空發議論也是無用,還是做好分內事要緊,要不然還真把這一群老爺們給招到這裏來了!”見言語之中火藥味漸濃,崔破乃調笑著插話說道,隨後又扭頭向那柯主事吩咐道:“老柯,今日個兒出不去,你就領著兄弟們將近日在各作場監測記錄之事整理出來,記住每個人都要提出整改諫議才是。”


    聞聽崔破所言,眾人一陣哈哈大笑。隨即埋首於眼前的公文堆中。隻有那位主事猶自在口中喃喃道:“來了又怎麽樣?老子憑本事吃飯,就是皇上來了,老子也不在乎!”隻是他聲音即小。眾人又素知他脾性如此,是以也無人接話理會。


    崔破將自己的公事房讓予柯主事等人使用,自己卻是出衙策馬往門下省而去。


    進得給事中們辦公的公事房中,韋應物等四人見他入內,當即一擁而起道:“哈!崔大人少年英才,果然好手段、好魄力。”


    “小弟感情是那裏又得罪了幾位哥哥,要這樣子譏諷我?”崔破被這話說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以為眾人又是找借口來宰他這個“冤大頭。”遂一笑後說道:“要是小弟有什麽不是處,諸位多擔待著。中午‘驚風樓,小弟設宴賠罪如何!”


    “看看!崔老弟還裝上了!”衝著其他三人嘖嘖嘴說了這一句後,那魯給事中方才扭頭對崔破道:“如今這長安城中作場外地那些個兵老爺們難道不是因崔兄而起?老弟幹了這樣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還藏著掖著幹什麽?”


    一聽這話崔破頓時心中一驚,他本也不想瞞人,何況也更本瞞不住,隻是昨日下午發生的事,僅過了一夜便傳的眾人皆知,這事情也太過於匪夷所思了些,當此風口浪尖之時,將他抬出。隻怕是這傳話人實難安著什麽好心。


    想到這裏,崔破心下暗生警惕之心,麵上卻是不露半分聲色問道:“此事魯老兄又是從何得知?”


    他這話問的那魯給事中一愣,沉吟片刻後說道:“這事嘛!晨早一來大家都在言說,我自然也就知道了。”說道這裏,他才驀然反應過來,隨即端肅了臉色說道:“老弟近日要小心了才是!”,其他三人也是頷首應和。


    “多謝諸位哥哥關心了。”崔破笑容不變的點頭應是道。


    上午的晨光匆匆結束,待午時散衙鍾聲響起,幾人也無心出去飲宴。崔破與四人拱手告辭後,也不迴府,徑直策馬往崔佑甫府中而去。孰知來到通義坊方才得知,他這族伯自一早被急召入宮之後,直到如今也是未迴。在門房得了這消息後,工部司崔大人連門也不入,當即翻身上馬往幾坊之隔的座師楊炎府邸馳去。


    一進內宅正堂,崔破匆匆一禮之後,便開言問道:“老師可有相熟的禦史……”


    隨即二人轉入書房密談,約半個時辰之後,崔破辭出,也不留下用膳,策馬迴府而去。


    當日下午直至第三日,崔破依然一如平常的到部處理公務,隻是每每上衙、散衙經過皇城禦街之時,分明感到有愈來愈多地人對其指點評論,隻是待他一走近,卻又都緘默無聲。


    第三日下午,殿中侍禦史庚準地一份彈章,再次使崔破成為整個皇城各部寺的焦點所在。


    在這份措辭激烈的奏章中,除了曆數崔破入仕以來地種種跋扈之行,更是將其近日盡揭作場弊端的行為大書特書,直言崔破依仗郭老令公及公主之勢目無君主、跋扈成性;為邀聖寵不惜捏造事實,構陷京中各作場掌固,意圖延誤朝廷軍器製造事。值此大行皇帝祭年未滿之期,崔破此舉分明是在盡數抹黑代宗及當今陛下寬仁之令名的心懷叵測之行。在折子最後,瘐準更是義正嚴辭的懇請朝廷依照“十大逆”之罪將崔破明正典型,上以告慰先皇,下以安定百官。


    這份直指崔破及公主、老令公的奏章先是在三品以上高官之中掀起滔天巨浪,而在它被人豪筆謄抄放大,於夜間突然出現於朱雀門後百官上衙必經之地時,其影響力隨著眾官吏的傳播被迅速放大,不幾日便是連長安東西兩市的商賈們也一並得知其事。因為其中關涉到公主、狀元及一代擎天玉柱的郭老令公,是以坊間之人興趣大增,終日閑話議論不休。似乎一夜之間,整個長安都已為此事躁動喧囂不已。殿中侍禦史瘐準的大名更是一夜之間哄傳天下。言他不畏權貴者有之;言其為求聲名迷瘋了心竅的亦有之。酒樓茶肆之間總有人為此事爭地麵紅耳赤,更有一言不合而大打出手者。隻此一件事便為長安百姓增添了無數茶餘飯後的談資,更使他們對朝廷政事的關注興趣大大提高。


    麵對這一本如此駭人聽聞的奏章,爭論紛紛的政事堂依照慣例保持了沉默,將其直接呈於皇上裁奪。政事堂的集體沉默使處於亢奮之中的各部官員將一顆心思琢磨不休。第四日,如山一般的奏章紛紛湧入政事堂中。懷著各樣想法的這些奏章駁斥瘐準者有之,力挺者亦有之。整個皇城各部已是紛嚷爭鬥不休。


    接到政事堂呈報奏章地李適在緊急召見了禦史台、刑部及大理寺主官之後,也未對此事做任何詔諭,皇帝陛下的這一曖昧態度更激發起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第七日,年過八旬、素不輕出府門半步的當朝一品太尉、汾陽王郭子儀自解勳冠、朝服入宮請罪。


    當日下午,升平公主棄鸞駕、攜駙馬郭噯徒步入宮請罪。


    第八日晨,此事的關鍵人物之一,大唐工部司員外郎崔破正式拜表“乞骸骨”力求告老還鄉,其奏章中之用語可謂是句句椎心、字字泣血。隨後在百官注目之下,自解官服迴府靜侯朝廷處分。


    隨著這三人的這一連串舉動,瘐準彈劾崔破一事至此到達最高潮,得不到半點消息的皇城各衙門官吏們懷著各樣的心思,焦急等待著新皇對此事的處理詔書下達,並冀望以此窺探出這位新主子用政的意圖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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