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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先皇龍奴賓天,新皇登基,朝堂之中人事變化之大遠非你能想象。而我這位妻兄……!總之,十一郎好自為之吧!”說這話時,郭曖的聲音在崔破的耳中聽來竟是飄飄的有些發虛。


    “哦!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本是定規如此,況且新皇銳意英發,與先皇施政想法自然是大相徑庭,人事上變動大些,這倒也不足為奇,駙馬爺何出此言?”心有所感的崔破續又問道。


    哈哈又是一笑,郭曖拍了拍崔破的肩膀,繞了幾個彎兒,二人相跟著走進素不輕用的書房,吩咐下人奉上香茗後,駙馬爺方才開言說道:“國朝自玄宗天寶時候乃一大變數所在,曆安史之亂,我大唐由盛而衰,百年積弊一朝盡現。其中種種流弊可謂是源來有自,斷非一朝一夕可解之。然則,我這位妻兄求治心切,此番承繼大統,那裏還肯有半分忍耐,治大國如烹小鮮,當此之時,根基未牢而一味強硬必然激起大變,委實讓人擔心;再則,我這妻兄心性堅毅、大聖忘情,更兼乾綱獨斷,比之肅、代兩朝天子更多了幾分殺伐果絕之氣,臣下自處本是不易,而十一郎行事偏又不拘成法,素喜率意而為,我知你自是一片拳拳報國之心,但如此形勢,若是君臣相得固然是好,若是……隻怕禍患隻在不測之間”說道這裏,他已是悠悠一聲長歎,複又拍了拍崔破臂膀道:“總之,十一郎該小心從事才是了”


    聽這位終日笑意晏晏、絕口不提政事的妻叔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崔破倒是並不吃驚,他原知這位壯誌難酬的駙馬爺本是胸中自有丘壑之輩,尤其是自“打金枝”之事過後,更是曆練的極為精熟。身處長安,更兼他這樣一個終生不能任職事官的身份,反使他更易獲悉各方消息,今日他既然鄭而重之的說出這樣一番話,自然非是無的放失之語。


    想到這裏,崔破心下也是煩憂,郭曖口中所言“心性堅毅、大聖忘情、乾綱獨斷”若是換了一個角度來理解恐怕就是“心辣無情、剛愎自用”之意了,這倒是與史書所載之德宗全然吻合,與這樣一位君王相處,更想要作出中興的宏偉大業,其間的艱難也就可想而知。隻怕是一個不小心,自己就難免是個出師未捷身先死的結局,連坐之下,家人恐怕也是難以幸免。想到這裏,崔破心下實是百味雜呈。


    “後日便是新皇登基的第一次大朝會之期,十一郎雖是假期未至,但明日還是往工部辦理了交割事宜才好,莫要誤了後日朝會,總之,自即日始,這‘立身謹慎’四字,還望十一郎時刻勿忘!”見崔破沉默無言,郭曖又細心叮囑了一句道。


    “謹受教了”崔破起身正容答道,他自然知道這位“立身謹慎,言行恣肆”的駙馬爺今日能對自己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實在是殊為不易,若非對自己極為關切,斷然不會如此。不免心下後悔當初至晉州赴任、以至出使吐蕃時沒能來好好的請教這位大智若愚的妻叔一番,如此也不至於想當然的肆意而為,徒使現在的自己如此被動,新皇尚未登基便對自己起了疑忌之心。


    不過,若非出使吐蕃迴程時吃座師楊炎“不賞之功”的驚嚇,更有在族伯宅中書房的那一番遭遇,懷著火炭兒一般的心思要匡扶社稷的自己真能聽得進這話嗎?一想到這個答案,崔破微微搖頭後露出一個苦澀的笑意。


    前世之時,他隻不過是一個最為普通的年青學子,做人失敗到要去“自我處理”;來到後世也不過在偏遠小州呆了短短數年時間,卻陡然之間入了這天下間最為複雜的官場,更是要運用全然不熟悉的權謀之術去完成一個如此宏大的理想,這於他實在是太艱難了些,這情形就譬如一個年僅十來歲的孩子舞起一柄數十上百斤重的青龍偃月刀要去攻城破關一般,雖其誌可嘉,然則稍有不虞換迴的即是被重刀壓死的結局,反而徒惹笑柄罷了。縱使預知曆史的走向使他在這個特定的時代有了成為“先知、領路人”的可能,但是在曆史的長河中,除了極其微少的“先知”們能迸發出耀眼的光輝以外,更多留下的全是令人扼腕歎息的淋漓鮮血。“先知”們懷著滿腔的憐憫要去拯救他們眼中迷途的羔羊,但是迎接他們的卻是肆意的對“瘋子”的嘲笑和漫罵,他們會躺在精致的行刑台上,在羔羊們響徹寰宇的歡唿聲中,睜開一雙無辜而迷茫的眼眸華麗的死去。在數十年、甚或是數百年後的會有人重新去發現他們,而後留下這樣的聲聲歎息:“他超越了自己的時代,所以他死亡;他超越了自己的時代,所以他偉大!”而這滿是諷刺意味的歎息將是先知們最好的注腳和墓誌銘。成為先知的可能與實現先知的事業之間的距離就象靠煉丹要整出火yao一般,總需要一百次,一千次的爆炸才能整出這個改變了曆史進程的偉大發明。然而,人們在讚頌這個它的偉大的時候,又有幾人能透過這淡淡的硝煙去懷想那些被爆炸的鼎爐轟擊的殘缺不全的軀體……?


    在來長安一年之後,在這大唐貞元時代剛剛來臨的時刻,在這個華麗幽靜的書房,諸般因素的交融使大唐新任工部員外郎崔破大人開始了他後世今生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反思。曆史太過於厚重,在他千年奔湧不息的過程中,在龐大的慣性下,在無數個“假如”的歎息聲中,其實它早已形成了自己特定的流向,誠如老子《道德經》中所載,“天地不仁,以萬物為騶狗”,天地絕不會對任何人有所偏愛,曆史也不會因為自己是一個來自後世的“怪胎”而刻意的去迎合著改變自己固有的流向,一個試圖逆天的“騶狗”,總是需要有比別人更多的謹慎與耐心才有多一分成功的可能,否則也隻能成為天地祭壇前與牛羊無異的祭品了。


    此時再想一想自己入仕宦十月以來的所作所為,即便是處身於這幽靜清涼的書房中,依然有滴滴冷汗自額間滑落,在當日行來隻覺理所當然、快意以及之事,此刻迴想起卻是令人悚然心驚。設若沒有老令公這樣一柄足夠粗壯的大樹,設若沒有號稱“太子駕前第一紅人”的族伯崔中書,設若太子早已登基,執掌權柄再無顧忌,那麽此時的自己又是身處何地?崔破一遍遍的問著自己這個問題,但每一迴換來的都是有更多的冷汗浸滲而出。


    驀然,“孫姑爺、孫姑爺”的聲聲唿喚將沉思中的崔破驚醒,抬眼看去,卻是那郭曖的貼身丫鬟,曾為自己帶過路的侍女柳眉。


    見不知因何事而滿臉蒼白著發呆的崔破終於醒過神來看向了自己,柳眉放下心頭的疑惑,將一雙眉眼笑成整個春日裏最美的柳葉形狀柔聲說道:“老夫人午間小憩已醒,已經淨過麵;菁若小姐也已向公主辭行過了,我家駙馬爺讓我來請孫姑爺起行”


    “噢!駙馬爺已經走了嗎?”崔破一愣問道,在扭頭看去,室中早已無人,想來是趁自己發呆的時候早已走了。


    他這一個懵懂的表情又換迴柳眉一聲“咯咯”嬌笑,伴隨這笑聲,她那婀娜的纖腰款款擺動,分外撩人。隻看得崔破心下一熱,伸出手去捏了一把她那嬌嫩的臉蛋兒,脫口而出道:“柳眉妹妹,你今兒個可真是嫵媚動人的很哪!”


    這一番動作純係自然流瀉而出,話聲出口,崔破也是一愣,隨即心下暗暗鄙視了自己一把,適才還是如同傷弓之鳥一般,下一刻居然便有了如此言行,看來自己這修身的功夫還真不是一般的差。


    柳眉的臉上起了一層淡淡的紅暈後,卻並不羞怯避走,反而是仰起臉來,用一雙流波溢彩的眸子虛虛的盯住眼前這位風liu俊朗的孫姑爺。作為豪門在長大的家生子使女,又是作為駙馬爺的貼身丫頭,早經人事的她有著更多的渴望和媚惑。


    看著這樣的一雙眼眸,崔破心中難免一動,但他畢竟不是那等可以任意采擷而全不付出任何責任之人,可以輕易的繞過自己的心去。此女的身份也太過於敏感,加之那如山的壓力也是隨即而至。他也隻能苦笑一聲道“阿若該等的急了”


    這一句話隻讓越貼越近的柳眉頓住了身形,眼角斜飛的挑了一眼崔破,輕輕道一句:“你個沒良心的!”方才款擺輕腰向外領先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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