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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早,崔破早早起身梳洗罷,去母親房中請了安,並陪著用過早飯,正欲與菁若一起陪著母親前往郭府拜見老令公及公主駙馬等人,孰知他剛剛吩咐過備下車馬,卻見滌詩滿臉興奮的跑了進來,不待發問,已是開口興奮說道:“公子,公子!孟公子來了,就在府門口!”


    “孟公子!”崔破微微一愣,隨即迴過神來問道:“是孟東野嗎?”見滌詩連連點頭,隨即對身側的菁若說了一句:“阿若,你陪著母親先去,我隨後便到”語聲未畢,已是轉身向府門疾走而去。


    剛到門房處,卻見依然是一身儒服打扮的孟郊正與兩人並排而坐,相談甚歡。他與年前並無異樣,隻是人看著略顯的消瘦了些。一聽到孟東野那豪爽的笑聲,崔破心下驀然生起一股暖意。


    “好你個孟東野,去歲不辭而別。如此待友之道,今日居然還敢找上門來,真是討打!”在外略站了片刻,崔破哈哈調笑著走進。


    “十一郎飄逸風liu,又豈是那等斤斤拘於俗禮之人,愚兄不僅自己來了,更帶了兩位來長安途中結識的好友同來攪擾,主人家該不會閉門揖客吧!”見是崔破來到,孟郊也是臉有喜色的起身調笑道。


    “似你這等惡客,便是主人要閉門揖客,恐怕你也會破門而入的”崔破順嘴迴了一句後,目光看向在座的另兩人道:“這兩位仁兄是?”


    “這位李伯元兄是愚兄遊曆山南東道襄州時所結識,李兄不治五經,專精名、法、縱橫之學。胸中大有丘壑,愚兄遠遠不及也!”孟郊見問,先是指著那位左手而坐,葛袍打扮的人說道。


    這李伯元年約三旬有餘,相貌也隻中人,一眼看去並無出奇之處,隻是呈現灰黑之色的眸子極是幽深,那眼神落在人的身上竟隱有冰寒之意。而且其人唇線極薄,若依相書所言乃是百試不爽的無情之人。略一打量之間,崔破心下已是大感詫異,緣何孟東野這般健爽坦誠之人竟然會認識這等人物,更與之相交莫逆?隻是心下雖是這般想法,麵上卻毫不怠慢的拱手為禮道:“孟兄才學過人,在下已是欽佩萬分,而李兄更得東野兄如此盛讚,想來必有大才,今日既然相識,今後少不得要多多討教了!”


    他如此客套,那李伯元卻並無異樣,起身拱手還了一禮,淡淡答了一句:“不敢”後,即不再開言,隻看這舉止倒也有幾分名士風範。


    崔破微微一笑,示意請其落座後,方才向另一個年齡與自己差相仿佛的少年看去。這少年容顏俊秀,衣衫華麗,隻是腰間懸掛的一個璀璨嵌珠香囊使主人顯出了幾分未脫的稚氣。


    那少年見崔破向他看來,不待孟郊介紹,已是先一步起身道:“在下乃是嶺南道春州鄉貢生馮楠,參見崔大人”


    崔破見這少年人物風liu、舉止有禮,倒是對他大有好感,拱手還了一禮道:“今日是在家中,馮公子莫要拘禮,‘大人’二字再也休提!”


    見禮過後,崔破即當先領路將三人迎往正堂敘茶。


    “孟兄是何時到京的?此時離科試尚有數月時光,東野兄就在我這府中住下,一則安心備考;再則你我兄弟也好朝夕相見,未知孟兄意下如何?”敘茶坐定後,崔破率先向孟郊說道。


    “十一郎倒是解人,愚兄正有如此打算,本來還擔心狀元郎忘了我這貧賤之交,如今看來倒是我小人之心了!”眼見崔破官拜六品,名動天下,猶自待己以誠,孟郊心下極是欣慰的開言調笑道。


    崔破聞言一笑,正待反戈一擊之時,卻見那適才十分沉默的李伯元插話說道:“主人既是盛情邀客,恰巧在下也是遊曆京師苦無宿處,欲效仿孟兄於狀元郎府中攪擾數月,未知意下如何?”初次相見,說話不過三句,即開言借宿數月之久,饒是如此,這李伯元說話時,臉上沒有半分羞慚拘束之意,或者說,他的臉上更本就沒有任何表情。


    他這番話固然是讓崔破一愣,便是與之同來的孟郊也是一陣愕然,想不到自己眼中的奇人會提出如此請求,隻是此時此地,卻是無法勸阻,他也隻能對著崔破抱以無奈一笑。


    看著李伯元那令人發怵的麵龐,一愣過後,崔破開言道:“既然李兄不棄蝸居簡陋,那麽就請在寒舍將就些日子,若有照顧不周之處,還請原諒則個。”一句說完,複又轉身對正肅容端坐的馮楠說道:“如今孟、李二兄都暫住舍下,莫若馮少兄也一並留下如何?如此大家朝夕相見,相互切磋,豈不是好!”


    見一路同行的兩人都已經住進了狀元府中,又得崔破盛情相邀,那麵帶靦腆之色的馮楠頗是意動,正欲張口答應,卻又是想到了什麽一般,麵色一黯道:“崔大人如此厚愛,原不敢辭,隻是京中還有親戚正依門以待,惟有拜辭主人好意了”


    今日一見這個與自己年歲相仿的少年,崔破仿似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一般,分外感到親切,眼見孟郊及那李伯元都已安頓到了自己府中,他便一力想將這馮楠也一並留下,雖聽拒絕,但是他臉上分明有遺憾之意,乃跟上一句勸道:“馮少兄既是來京應科舉的貢生,須知應試之前閉門苦讀是斷然不行的,還應多多交遊才是,孟兄、李兄大才,正合請教;愚兄不才,也願與少兄切磋一番,如此也是一番機緣,少兄就莫要再推辭了,至於你那親戚家,既然同在長安,多去探望也便是了”說完,也不待那馮楠拒絕,已是開口喚過滌詩道:“帶上我的名刺,隨這位馮公子至他親戚府中走上一趟,就說我與馮公子一見投緣,邀他在府中小住,還請諸位尊長不要擔心才是!”


    那馮楠自小僻處嶺南小州,此番還是第一次離家遠行,來長安途中巧遇孟郊二人,雖是不太喜歡整日裏麵無表情的李伯元,但是對豪放爽朗的孟郊卻是大有好感,更對他的才華欽佩萬分,短短月餘間二人已是兄弟相稱,本不忍與之分離,及至見到被孟大哥極力推崇的狀元郎,馮楠更是感覺名不虛傳,若能與如此人物朝夕相處,切磋學問詩詞,當大是快事一樁,見主人邀客之意甚濃,少年心性的他也不再推辭,對三人一禮告退後,便隨滌詩去了。


    且不說崔破與孟、李二人留下敘話,單說這滌詩隨著馮楠一路東行,直走了大半個時辰後來到宣平坊中一處古樸的宅子前,方才到達。滌詩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家公子如此殷勤留客,知道師傅他老人家定是對眼前這個小白臉一般的馮公子大有好感,所以這一路上他也是半點不敢怠慢,開動伶牙俐齒,一邊介紹長安風物,一邊插科打諢,將這初出家門的馮少爺哄的好不開心,心下更是連連感歎狀元府中人物果然不凡,便是一個小小的童子也有如此識見,遠不是自己府中那些隻會“是是是”的下人可以比的,當下心中更堅定了要往崔府借住的想法。


    宅前下馬後,馮楠徑直上前叩門,未久,便有一名老家人前來開門,一見到這個瘸著一條腿,臉上拖著一條起自額間直到下頜的長長傷疤,滿身散發出冰寒氣息的老人,饒是滌詩膽大,也不免心下一驚,隻是他畢竟隨著自家公子見過一些世麵,雖心下驚駭,麵上倒不失儀,強自鎮靜著將手中名刺遞了過去。


    “瑞伯!你別嚇著他”馮楠見這老人麵帶不善的看著遞詩,當即開口說了一句,隨後,對著滌詩一笑,摸了摸他的頭道:“瑞伯心很好的,別怕”說完,自己已是先跨前一步,向內行去。


    “我才不怕,想當年……”從來不肯認輸的滌詩剛剛開口說了一句,複又見到眼前這老人那猙獰無比的麵孔,頓時不敢再說,乖乖的隨著進去,噤若寒蟬的在門房等候,直到瑞伯手拿名刺蹣跚著入內通報去了,他才長籲了一口氣,心中嘀咕道:“這馮公子家是幹什麽的,怎麽找這樣一個人來當門子,也不怕把客人嚇走?”


    且說那馮楠一個人疾步走進內院,也不待家人招唿,已是急急唿喊出聲道:“二叔,二叔”隻是他這一嗓子沒有喊出他的二叔,卻引來了一群鶯鶯燕燕,隻見七八個盛裝女子在一個年近四旬、滿頭珠翠的婦人帶領下直直撲了上來,甚至不容他避讓,那領頭的婦人已緊緊將他擁入懷中,聲帶嗚咽說道:“好你個小沒良心的,這麽久也不來看看你嬸娘”


    這一番糾纏隻持續了半柱香的功夫,馮楠方才帶著滿身的脂粉香氣,被一個滿臉虯須的高大男子的解圍出來,帶進了一個牆壁上遍掛刀劍的書房。


    看著自己這個不知是緣於羞,還是緣於怒而滿臉通紅的侄子,那虯須漢子哈哈一笑道:“楠兒,自你五歲時你嬸娘們見過你一麵後,這十餘年來千裏相隔,就不再相見,此次難得你來京城,她們也就親熱了些,你莫要生氣!”說完,又看了看馮楠一眼後笑道:“也是你生的太過於俊秀,若是你長的跟你堂兄一般模樣,這群婦人又豈會如此?”說完,更是哈哈大笑出聲。


    馮楠對這個自小對他疼愛倍至的二叔是毫無辦法,為了避免他的進一步取笑,急忙開口插話說道:“侄兒此次來京應試,想借住到一個長兄家中,還請二叔允準”


    “什麽長兄?我怎麽不知道”那虯須漢子聞聽此言,當即煞住笑聲問道:“二叔府中住著不好嗎?幹嘛要借住別人家,真是胡鬧!”


    “那長兄是侄兒適才認識的,他可是……”馮楠還待再說,已被他二叔一句打斷道:“適才認識就成了你的長兄了,還要借住的別人家,真是荒謬,此事斷然不準”


    恰在這時,那行走蹣跚的瑞伯已是來到,也不多言,徑直將手中的名刺向那虯須大漢遞去,那漢子漫不經心的接過,隨意的瞅了一眼後,頓時滿臉驚訝的向瑞伯問道:“來者可是這名刺的主人?”


    見自己的要求被二叔一言拒絕,心中自有怒氣的馮楠索性半句也不解釋,隻靜靜的站在一邊,聽瑞伯答道:“來的隻是一個童子”


    “快將他帶進來”虯須漢子吩咐道,待瑞伯走出後,他也忘了訓斥眼前這個“荒唐”的侄兒,一時沉吟下來,腦中急速盤算這位近來名動天下的新銳人物為何會投名刺於自己府中。


    不一時,滿身不自在的滌詩已是隨著瑞伯走進書房,見到眼前這個無比可怕的老人轉身退出後,滌詩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後對那虯須漢子躬身見禮。


    這虯須漢子卻是不敢托大,也是拱手還了半禮後,和顏悅色的問道:“未知令主人有何事見教?”


    滌詩聞言,奇怪的看了一眼房中站立的馮楠後道:“我家公子今日得舊友引見與這位馮公子相識,孰知雖初次會麵卻是相見如故,因此不揣冒昧,邀公子於府中小住,也好朝夕相處,切磋學問詩藝,還請賢主人莫要拒絕才好”滌詩隨著帳房先生學習也有大半年之久,平日陪著崔破見客也是不少,是故這幾句話倒也說得似模似樣,文氣十足,隻是因為不知他與那馮楠的關係究竟如何,是以也不能隨意稱唿。


    那虯須漢子聞言,滿臉詫異的看了自己的侄子一眼後,滿臉笑意的說道:“得蒙狀元公厚愛,舍侄實在是三生有幸,隻是茲事體大,且容我叔侄商量後再做答複如何,還請小哥先至前廳用茶如何?”說完,扯動書幾側的一根紅繩,片刻後走進一個伶俐的小丫頭,將滌詩帶往偏廳去了。


    聞聽滌詩走遠,那虯須漢子先是狠狠瞪了一邊站立的馮楠一眼,起身至身後的一個小門處恭敬道:“大哥,你看這事?”


    簾幕一掀,自裏間走出一位身材高大、霜染雙鬢的五旬老人,馮楠一見到他,當即一驚叫道:“父親,您不是前往珂陵〈今印尼之爪哇島〉商談生意了嘛,為何會在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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