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即禿發之異譯;禿發之先,與魏同出,禿發即拓拔之轉,無二義也。


    吐蕃有六犛牛部落,牧地跋布川匹播城,初,讚普朗日論讚役屬孫波,後,其子鬆讚幹布合並大小羊同部落,一統高原,讚普牙帳遷往邏些,有勝兵數十萬,號為強國。


    崔破一行在吐蕃大論府派出的官吏導引下,一路繼續向南往藏河之南的邏些城行去。


    騎在馬上,崔破不止一次的感歎這天是那麽的藍,這雲又是那麽的白,應和著地上的青青碧草,遼闊的天地之間便隻有了這三種顏色,從而構成一種簡單大氣,卻是震撼人心的壯美。


    一路上,崔破看到無數逐水草而居的牧民趕著成群的牛羊遷轉而過,也有單個頭懸狐尾的藏人漂泊而行,女人們黑紅著臉龐,而男人則必定身負刀劍。


    在見到第三個頭懸狐尾、孤身流浪的藏人後,崔破驚奇向身邊的紮吉欽陵問道:“為何這些頭懸狐尾的人都是一人獨行?”


    “以部落俗規,凡戰時臨陣而逃者,必要將他的頭上懸掛狐狸的尾巴,意指此人如同狐狸一般的膽怯,這樣的人是部落的恥辱,也會被部族驅逐,所以隻能一個人四處漂泊,隻有等到下次有戰事時,他們用自己的勇敢洗刷掉自己的恥辱後,才會重新被部落接納”年在三旬左右的紮吉欽陵解釋道。


    隻是這個迴答讓我們的崔大人更是鬱悶,也就沒有了繼續交談的興致,靜默而行。


    曆十餘日,使團到達讚普牙帳所在的邏些,進了這個屋皆平上、建築樸實的土城,大唐使團被隨意安置在城南的一處館舍,沒有留下任何一句話,那紮吉欽陵就轉身自去了,這種種行為隻讓崔破的臉色變了又變,鬱悶不已。


    晚間,來了幾個粗壯的吐蕃婦人,做了粗陋的飲食,崔破略略吃過後,不耐困乏的早早睡下。


    “什麽!邀我參加賽馬?”崔破不可思議的看向眼前微帶笑容的紮吉欽陵,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來到邏些,他這個大唐和蕃會盟使首先要麵對的居然是這事。


    “明日正是我吐蕃祈春賽馬大會,六犛牛部落中的勇士都會聚集到邏些城外,碌東讚大論相請崔大人參加此次賽馬,是為彰顯蕃唐親如一家的情誼,還請大人不要推辭。”紮吉欽陵臉上依然帶著萬古不變的笑容解釋道


    沉吟半刻,崔破不顧王亮主事一再的搖手示意,起身一笑開言道:“好”


    “崔大人,這怎麽能答應!吐蕃人此舉實在是居心叵測,大人一狀元出身,如何能勝過這些天生的騎手,若是不能勝,明日少不得要被這些最重勇士的吐蕃蠻人取笑。隨後的會談還怎麽談!”待紮吉欽陵剛一告辭,王亮當即上前說道。


    “王大人莫非忘了我那異域名馬?”崔破含笑說道


    “哎!正是因為如此,下官才更加擔心”聽了崔破此言,王亮依然滿臉擔憂之色的說道。


    “噢!這是為何?”崔破詫異問道


    “那紮吉欽陵跟隨我們甚久,豈能不知大人有如此神駒?既如此,爾等又為何還要堅邀大人參加這賽馬大會?”言之此處,王亮不待崔破發問,續又說道:“實在是因為這吐蕃賽馬風俗怪異,每年春日,吐蕃聚六犛牛部中最傑出十四勇士參與賽馬,為全力激起勇士爭勝之心,更在終點處約兩裏遠近置一高台,上有一年輕貌美女子,這女子是從六部剛滿十六歲的女子中公選出的最美者,參與賽馬之人,需下馬步行這兩裏距離,最先將台下所置小白羊羔皮圍在那女子頸項者,是為第一,勝者即得美人,更得官爵。在此期間,除了弓弩等可及遠的兵器不可使用外,其他刀劍等隨身兵刃皆無限製,殺傷人命者,不僅不會被治罪,更會被視為部落英雄。對大人而言,難就難在這後麵的二裏距離,隻怕是吐蕃人包藏禍心哪!”說道這裏,王亮又是一聲長歎。


    “還有這等風俗”聽的發愣的崔破驚詫問道。


    “刀劍無眼,大人千萬小心才是,若見事不可為,當早早退下才是”滿臉無奈神色的王主事如此說道,心下不免暗責這位會盟使大人少年魯莽。


    喚過擔任通事一職的理蕃院小吏上街購迴一對形製極薄的精鐵護臂,崔破又至馬廄,細心的為烏達洗刷一番後,方才迴房安歇。


    第二日,春guang明媚,紮吉欽陵早早來到,帶領已經收拾停當的崔破等人向賽馬地點行去,而此時的邏些城已是一座空城,所有居民都出了城去觀賞這一年一度的盛會。


    剛剛出城,出現在崔破眼前的就是綿延不盡的白色帳幕,無數盛裝蕃人麵帶興奮的笑意,向設於清澈透亮的藏河畔的賽馬場地而去。吵鬧聲、馬嘶聲、姑娘們銀玲般的歡笑聲混雜在一起,這一片草原此刻如同煮沸的油鍋一般喧鬧不堪。看著眼前黑壓壓一望無際的人頭,崔破約略估計竟是不下十萬之數,不禁大敢訝異。


    “方圓三百裏以內的部落今天都到了”紮吉欽陵察言觀色說道“今日且讓我等一睹崔大人的風采”


    崔破笑笑,卻不答話,徑直隨著他走到專為參與賽事的騎手準備的專區,其他一幹人被安排在一個視野開闊的草丘之上,他們的出現頓時成了整個早原的焦點,無數的蕃人對著他們指指點點,評論不休。隻是看他們臉上的輕蔑笑容,想來是好話不多。


    這是一塊被粗壯原木隔開的區域,十四名各部落最富盛名的騎手,一邊小心的嗬護著他們的戰馬,一邊滿眼熾熱的看向前方隱約可見的高台和右側草丘上有著碩大金頂的讚普牙帳。此時,美人、權勢以及萬眾稱頌的榮光使他們的雙眼迅速充血。


    “查查,聽說這次的姑娘是從你們部落中選出的,她到底有多美”一個身量長大的漢子問道。


    “娜佳金花是長生天賜給我們部落最好的禮物,雄鷹見了她也會放低高飛的翅膀,瞎子見了她也會重新看到光芒,部落裏的每一個小夥子都曾經在她的帳幕外歌唱,她的目光會使那些戴著狐尾的懦夫變成勇士,聽到她的笑聲,三十年的牧人也會迷失遷徙的方向……”查查用囈語般的語調訴說著,這一刻,他那線條剛硬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似水一般的柔情。


    他的敘述引起騎手們一片神往的尖叫,每一個人都在高聲宣告要將這美麗的姑娘帶進帳幕做自己的新娘,沒有人關心靜靜坐在一邊的崔破,偶爾瞥過的目光也隻是集中在烏達身上。


    穿了一身領袖緊縮儒服的崔破一邊愛撫著烏達光亮的皮毛,一邊隨意的聽著通事的解說,等待著即將到來的賽馬正式開始。


    隨著讚普金帳外一聲嘹亮渾厚的號角響起,無數圍觀的蕃人開始高聲歡叫,一年一度的賽馬終於開始了。


    十五名騎手在起始點一字排開,排在隊尾的崔破此時也被這激烈的氣氛感染,隻覺身上的熱血緩緩漸漸開始沸騰。


    隨著又一聲號角響起,十四匹健馬如同離弦之箭狂飆而出,吐蕃人都是會走路即會騎馬的健兒,而這十四人更是其中萬中選一的佼佼者,自然更是不凡,壓著號角聲的瞬間啟動遠遠不是崔破可比的,這聲音剛剛結束,崔大人已經是落後了一個馬位。


    隨著騎手們的啟動,兩邊蕃人愈發的瘋狂,他們跺著腳,聲嘶力竭的為本部落的英雄們鼓勁加油,而那些少女們一邊紅著臉的叫著,一邊將手中精選的野花向自己喜愛的騎手馬上扔去,整個場麵看上去無比瘋狂。


    那十四個不分先後的騎手,兩腿緊緊夾住馬腹,拚命將抬起的身子前傾以為增速,可憐的崔大人那裏懂得這些,他那在馬背上端正的坐姿又為吐蕃人帶來了最好的笑料,隨在英雄們身後的他沒有鮮花,有的隻是一連串的噱笑,讓一旁觀賽的王主事及禁軍將士臉上也是通紅發燒。


    被崔破寄於厚望的烏達全然沒有進入狀態,它並不奮力向前,反而是為了避開前麵馬匹激起的塵土向一邊閃去,短短工夫,已是落後愈遠。


    風馳電掣之間,十裏路的賽程已過了三分之一,烏達已經遠遠落後,見它猶自進入不了狀態,心急如焚的崔破再也顧不得心疼,左手猛力一引馬韁,右手馬鞭重重落下,雙腿陡然緊叩。


    隨著這三個鮮明無比的信號發出,花花吃痛之下,立時明白了主人的心思,隻聽它一聲狂怒的豹嘶,嚇癱了周遭一片觀賽牧人的坐騎後,奮起長蹄,電閃向前,它這突然的加速,致使準備不足的崔破一個後仰,隨即也開始有樣學樣的將身子極力前傾。


    伴隨著霸氣十足的聲聲嘶鳴,烏達步幅越來越急,馬速越來越快,驀然,崔破頭上束發長帶為疾風刮走,一頭黑發展動飛起,急速之下竟然在空中飄成了一道直線,見到這一幕,適才還是喧鬧的人群頓時寂靜無聲。


    似乎隻有片刻功夫,烏達已經追上了最後那匹藏青色連錢馬,一聲歡嘶,錯身而過的瞬間,它竟是張開大口,一嘴咬了過去,那連錢馬不及防備之下,連忙右閃避讓,隻是高速之下,這個意外直接導致了它的步伐混亂,重心一失,一頭栽倒,饒是馬上騎手經驗豐富,電閃之間,左腳借力飛出,避免了跌入前方馬陣的厄運,但是如此急速下的毫無準備的慣性摔出,依然難以承受,重重栽倒左側地上,幾個翻滾後,他已是聲息全無。


    而此時的烏達已經闖進了數十匹健馬齊頭並進的馬陣,跑發了性子後,更是將頑劣的本性表現的淋漓盡致,行有餘力的它並不前衝,隻將一顆毛茸茸頭顱上張開的大嘴左咬右咬,在擠翻了三騎,再也沒有一馬敢於靠近三尺以內之後,才一聲歡嘶的加速前衝。


    這一番變故後,烏達身前隻剩下三馬,其中兩匹在最前方並行,另一匹拖後緊跟,幾個加速之間,烏達已經追上了拖後的馬兒,此馬也甚是通靈,見它上前,似是知道兇惡一般,竟是閃身向右避開,隻讓烏達張開的大嘴全沒了用武之地。憤怒的烏達並不追趕,一個騰越衝前,待那馬兒見沒了危險,衝前緊跟的時候,突然將兩條長長的後腿翹起,踢在那馬全無防備的頸項上,隻聽撲通一聲,連人帶馬翻倒在地。


    “長生天哪!這還是馬嘛!”看著這一連串的健馬倒地,場外屏息觀戰的牧人們心頭驀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此時,除了王亮及一幹禁軍等唐人使團成員們癲狂的吼叫外,數十萬人的草原上竟是再無半點聲息。


    隨著烏達的極速逼近,前麵的兩騎如有默契一般,左右分開,空出中間的馬道,任這惡馬通過,待它領先之後,也絕不貼身進逼,始終隔著一個馬位的緊隨前衝,為了避免重蹈同伴的覆轍,這兩個騎手竟是拱手讓出了領先的位置。


    十裏的賽馬全程轉眼即至,頂著淩厲的強風,崔破勉力睜開眼去,隻見終點處係著紅綢的粗大攔馬竿已是遙遙再望,又前衝了片刻,身後兩騎手吆馬減速的聲音逆風傳來,而他胯下已經是半瘋狀態的烏達卻全沒有這個意思,依舊是向前狂奔。


    緊了緊手中的馬韁,烏達吃痛之下不僅沒有減速,反而是一聲長嘶後,再加一分速度,眼見那一團在風中飄蕩的豔紅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已經是不敢強行勒馬,以免高速下摔倒的崔破也隻能一邊暗暗叫苦,一邊兩腳抽離馬鐙,身子後傾,準備應變。


    說時遲,那時快。直到攔馬竿上飄動的紅綢頂端已經觸碰到了鼻子,烏達才在萬眾矚目之下來了一個堪稱完美的急停,兩隻前腿瞬間定住,而後腿一個騰空右向順勢擺動,卸去前衝巨力,穩穩當當停住,它這漂亮的動作隻讓全場中人先倒抽一口涼氣,靜默片刻之後,更響起了山崩海嘯一般的歡唿聲,吐蕃人毫不吝惜他們對駿馬的讚美,更有那老年牧人俯拜於地,向著烏達口稱“馬神”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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