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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從禮部下衙,迴到府中的崔破剛到正堂,早見李伯元已在堂中等候。


    “現下曲江池中荷花盛開,最是美景,先生素好此物,今日卻不曾前往遊賞?”,緩步走進堂中,崔破微笑著開言問道。


    “公子近日可曾聽說京中武將們的異動?”,李伯元卻是不接這話頭,直奔主題問道。


    “哦!先生說的是武將們欲趁五年慶典之機上表請戰之事吧!此事我昨日聽駙馬爺提過,隻是昨晚飲宴迴來的晚,今早又忙於國子監之事,所以倒沒給先生說。”,接過滌詩送上的茶水,崔破解釋其中緣由道。


    “此事由誰策動?”


    此時堂中除滌詩外也並無他人,崔破遂也不加隱諱,直言道:“還能有誰?此事依舊是由盧杞居中策應聯絡。”


    “那公子又將如何應對?”,李伯元的問話一句緊跟一句。


    “此次本朝三名將都讚成出兵,又有盧杞力主其事。更為關鍵的是慶典之後,隻怕是皇上也是一門心思想打的。這等情勢下,勸也是勸不住的。駙馬爺的意思是不讓我插手此事,免得平白得罪了武將,也挽不迴這事。那還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昨夜我細細尋思,也覺得這話說的極有道理,加之我這國子監一些想法還需皇上及政事堂支持,恐怕也不好硬架這個梁子,他們想打就讓他們打去吧!反正以朝廷如今的財力、軍力,縱然不能大勝,想來也不至於大敗虧輸。早打晚打也都是要打,其實某也知現在用兵時候不對,但皇上……哎!我還是先做好了這國子監之事為妥。”,自今晨巡視了國子監之後,崔侍郎現在一門心思都在那個憧憬中的“綜合性大學”。


    自去歲十餘日間平定山南東道梁崇義後,上至天子,下至普通六部小吏人人皆曰:“可戰!”,朝廷現在求戰氣氛極高,武將們現在早已是蠢蠢欲動,想象郭老令公般也搏下個繪圖淩煙閣的功勳;而文臣們現在看到朝廷與四鎮的財力、軍力對比後也是信心大增。經過馬上到來的五年慶典一激,隻怕這求戰之聲會更加高昂,侍郎大人雖知時機未必妥當,但要他明知不能成功還要如此拂逆眾意的去阻止,也不能不掂量掂量。


    其實還有另一層私心在於,他也想趁此朝廷上下關注慶典及隨後戰事,無暇他顧之機,好生將國子監整頓起來,作為一個後來人,他深知此事的意義要遠比這場戰事本身大的多。而要做好國子監之事又談何容易?其間涉及到太常寺、太仆寺等諸多部門,可以說沒有政事堂及諸多衙門的配合幾乎不可能,這其中就牽扯到盧杞,因為這其中有許多部門都分屬這位相公負責,注定了他是一個繞不過去的關口。而此時,卻未嚐不可就此事來與他講講條件。


    崔侍郎這邊心底大撥小算盤,李伯元嘴角扯出一絲詭異的冷笑,保持了許久的沉默後道:“自常袞當日稱病不朝,政事堂首輔之位便一直虛懸。論資曆自然是劉晏相公該頂上,無奈他隻一門心思在財稅上。如今盧杞自去歲鼓動山南動兵、今次賣力準備慶典,再到如今的力主興兵平定四鎮,這動作頻頻的背後,分明就是衝著首輔位子去的。”


    “先生說的是。”,聽聞這等分析,崔破也隻能無奈如此說道。論天子信重,自己伯父崔佑甫雖是不輸,但若論善於迎合聖意,隻怕是拍馬也難及盧杞。隻看山南出兵、五年慶典兩事,這老盧所為幾乎與天子所想無出二轍,其人也愈得李適歡心,今次若四鎮再一舉平定,做為力主其事的政事堂相公,盧杞超越崔相出任首輔,幾乎已成順理成章之事。


    “本朝三大名將李晟、渾緘、馬遂。其中渾緘本是老令公昔日愛重將領;李晟門萌出身,自成一係;此次若朝廷真個決定出兵,我料那盧杞必是似山南東道之事一般,推選馬遂領軍,在此事上,公子倒是可與他講講條件,卻不易過於堅持。”,崔破雖是不明白李伯元為何會突然提到馬遂,但見他所說與自己的本來打算不謀而合,遂也點頭相應。


    確定了武將們卻有借慶典之機上表請戰之後,李伯元就陷入了時不時的沉默之中,草草說完這幾句話後,他便起身自去了,侍郎大人對此倒也不以為意,隻是覺得今日的他未免有許多異常……


    大明宮棲鳳閣


    看著眼前這兩本字跡一樣,似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奏章,李適頗有些苦笑不得的感覺。


    上麵的那一本,先是大讚了一番天子重文治教化的聖明,最後才“卑微”的請求皇帝能準予將太仆寺等各衙門的教授機構一體轉於國子監,這便也還罷了,本來此次整修皇城時,這些機構限於地域限製,也正有這個打算。但讓皇帝陛下遲疑的卻是後麵附列的一大堆條件,這其中許多想法這大膽,隻看得頗有革新精神的李適也是驚詫不已。


    與上麵這本奏章的中規中矩不同,下邊的那本卻是個典型的言無實事,此奏折中開篇第一句就是:“兵者!國之大事……”,隨後文詞華美、洋洋灑灑兩千餘言都是在拿曆史說事,總而言之一句話,兵不可輕用。隨後話題一轉,說的卻是朝廷財賦、兵員之事。國用不足、軍士訓練乏時等等一一說到,偏生說到此處,此折就已告結,說起來幾千言的文字,竟是沒有任何結論,但其言外之意卻分外明顯。


    “崔卿呀崔卿,你這玩的是什麽花唿哨兒!”,慢慢將兩本奏章看完後,天子陛下右指輕叩著奏折,自語道。


    沉吟半晌,才聽他開言吩咐道:“來呀!傳禮部侍郎崔破”。


    出宮宣旨的小黃門出閣時,走的匆忙了些,正好撞上進閣奏事的盧相公大人,嚇的他一個賠罪後,轉身急奔出宮而去。


    “臣盧杞叩見……”,入得閣子,盧杞剛剛行禮,就被李適揮手製止道:“這又不是大朝會,就不必太過拘禮了。來呀,賜座!”


    盧杞坐定後,就開始迴說今日慶典的準備事宜,這本是近日的例行之事,是以李適除了偶爾開口說上兩句外,倒也不曾多插話。


    “愛卿近日辛苦了!”聽他奏說完畢,李適溫言撫慰了一句後,遞過適才那兩本奏章道:“愛卿且看看禮部崔侍郎的這兩本奏章。”


    一時間,閣中重歸於靜默,趁盧杞翻看奏章的當兒,李適又埋頭與那厚厚的一堆奏折較力。


    “陛下,臣以為崔侍郎奏章中所言雖不為虛妄,卻誠然不可全信。似‘國用不足’四字那是每朝每代都有的,縱然是貞觀、開元盛世,這四字也每見言官們提及,反之,大行皇帝朝用度何等吃緊,不也平定了安史之亂?是故,此四字誠然不可全信;再則若說軍士訓練乏時,那多長時間才夠?,遑論現時朝廷所用的練兵之法正是據崔侍郎當日晉州募軍之總結。當日崔侍郎練軍又化了多少時日便成精銳之師,從而汴州一戰名動天下?是以,這話也實在是不可全信的。自陛下登基五年勵精圖治,我大唐今時之國力以遠非昔日可比,以老臣所見,此時用兵可謂正當其時也。”,看完奏折,盧杞瞅住一個空擋侃侃而言道。


    聽完盧杞所言,李適微笑開言道:“愛卿言之有理,這每朝每代但有戰事將起,朝堂上總是有兩等說法,無外乎戰與不戰兩字,此事朕自有主見,今日朕想問卿家的是,崔侍郎這兩本奏章一起呈上,到底動的是什麽心思?”。


    聽陛下不曾為崔破言語所惑,盧杞雖早知必然是這結果,心下也不免鬆了一口氣。聞言,他再稍做尋思後,才啞然一笑道:“陛下聖明,原來崔侍郎竟是想借第二本奏章換陛下欽準國子監之事。”


    “做生意做到朕麵前來了,這個崔破呀!”,聞言,李適一陣爽朗大笑道。


    說曹操,曹操到,正是在天子的哈哈大笑聲中,適才的小黃門進閣拜倒奏道:“禮部侍郎崔破大人奉詔覲見。”


    “傳”。


    一溜小碎步進閣的崔破一看到盧杞同樣在此,心中一動道:“來的正好。”


    揮手製住了崔破的參拜大禮,李適笑意未消的開言道:“今日先不議國子監之事,朕年內欲舉兵北上剿四鎮,卿家以為如何?”


    “不說國子監之事又喚我來做甚!”,聞言心下一個嘀咕,崔破躬身開言道:“刀兵之事不可輕用,臣素以為如此,四鎮盤踞多年、根深蒂固,倘無萬全之策,一個不慎之間,恐反傷我朝蒸蒸日上之勢,果真如此,便是得不償失了。”,抬頭瞥了眼李適微微一皺的眉頭,侍郎大人續言道:“平定四鎮本是早晚間事,微臣以為不妨稍做等候,待國力、軍士準備妥當,再行雷霆一擊,畋滅群醜,庶幾更為妥當。”


    擺手壓下了欲起而反駁的盧杞,李適跟上一句道:“若朕決意一戰,此中勝算卿家以為又當如何?”


    “盧杞不過是揣摩上意罷了,此戰的根子還在陛下呀!”,心下一聲歎息,崔破迴話道:“戰場間事,瞬息萬變,此臣實不敢斷言此中結果。但若陛下決意要戰,大軍開拔之前的準備務需慎之又慎,尤其是選帥一項更是幹係重大,更不能草率。以微臣所見,這大軍統帥不僅要求文韜武略,更需長駐防地,熟悉四鎮根底,唯其如此,方可做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當朝三大名將,如今李晟奉調節製神策諸軍;而馬遂又是長駐長安,拱衛京師重地。論長駐防地、熟悉四鎮根底,唯有如今的河東節帥渾緘一人,而此人正是郭子儀一手調教而出,崔破此言話語中的意已是明顯之極。


    “陛下,老臣以為崔侍郎大人所言不妥,以朝廷三倍於四鎮的軍力,數十倍於敵的國力,可謂穩操勝券。此戰正需用不世之猛將統兵,以犁掃庭穴之勢擊破四鎮,方能彰顯朝廷武威之盛。此事俯請陛下三思。”,開玩笑,老盧辛辛苦苦揣測聖意,勾連武將,現在卻見崔破前來搶功,他又豈能容忍,當即起身駁斥道。


    “此一戰關乎國運氣脈,萬不能有絲毫輕敵之意,四鎮豈是好滅的?若將領即不熟知敵情,而又一味用強,此正是兵家大忌所在,盧相廣閱典籍,此事安能不知。”,不等李適開言,嘴角微掛冷笑的崔破已是當即反駁道。


    “以今時朝廷之威……”,在這等關乎重大之事上,盧杞豈肯讓步,當下二人你來我往,竟是在這棲鳳閣中折辯起來。而二人都是辯才無礙,各說各理,倒也都不是信口雌黃。


    禦座中的李適越聽越是煩悶,以他之本心而言,自然是希望能譴一猛將統軍,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如此不僅可徹底掃除安史亂來朝廷積弱的形象,他本人更可借此大勝正式成就“中興君王”的美名,而大唐也將在他的帶領下由中興走向盛世,最終成就太宗偉業。然則希望越大,顧慮自然也就愈多,畢竟是麵對著一場關乎國運的大戰,由不得他不慎之又慎,此時再聽崔破言語,也覺甚是動心。


    “放肆!”,看二人直爭論了約半柱香的時間猶自不肯住嘴,心下也是鬱悶的李適一拍禦案沉聲喝道,隨後留下句:“此事容朕再思”後,滿臉怒氣的起身出便門迴宮而去。


    “崔侍郎如今不專注禮部事物,來攙和這興軍之事,怕是不妥吧!”,極為勉強的對盧杞拱手一禮,剛剛走出閣門的崔破就聽盧杞在身後說道。


    “食君之祿,分君之憂。盧相何出此言?”,不軟不硬,崔破半步不退的頂迴道。


    見他一個小小四品侍郎居然跟自己這當朝宰輔如此頂撞,盧杞心下實已銜恨極深,但他也知崔破背靠郭府,於軍中影響力極大,加之他還有個死鬼伯父,同樣是政事堂中人。若他心下發狠,隻怕馬遂斷難出任主帥,自己辛辛苦苦種下的樹,被別人摘了桃子,這讓他如何甘心?


    無言沉默了片刻,盧杞忽然展顏微微一笑道:“崔侍郎國之幹才,聽說近日欲要整頓國子監?隻是依侍郎之意,此番整頓牽涉實大,不能不多加思量,務使遺漏才是。”


    看著盧杞漸漸遠去的背影,因國子監一事有了著落的崔破剛欲展顏而笑,驀然想到即將到來的大戰,心下微微一緊,自語道:“四鎮之戰,終於是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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