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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不出所料,崔破這番話語引來下麵一片喧嘩之聲,那明法及明算科諸學子除一些特別鍾情於此的之外,多是想謀個出身的寒家子弟,因進士科前途渺渺,開銷更是驚人,是以才投了更易高中的雜科,隻是心下也不免起著一個念頭:“這雜科終非正途”,是以平日裏見了進士科的學子,已是先自短下三分氣去。此番先見名滿天下的使君大人如此看重爾等,當下已是心下大振;及至再聽這一番言語後,更是已有心思玲瓏的開始盤算開來:“似我這等沒錢,又沒個得力親眷於朝中照應的,也不知何時才能於長安中得科舉,縱然便是中了,無人照拂下,也不過是分到個僻遠地方做得從九品小吏,想要出頭!一個雜科進士那更加是難上加難!反倒不如現下投了使君大人,即能免卻那遠赴長安的山川跋涉之苦,又能就便照顧家人,再得靠上天子寵臣的崔大人做個靠山,隻怕是出身還要快些!”至於這海關職事,他們雖然不清楚具體事物,但於廣州一地見多了腰纏巨萬的海客們,他們自然知道但凡這事一與“海”字沾上關係,那是想不發財都難。


    想通了這許多,當下就有人在下麵高聲道:“使君大人,學生願往!”,一聲既起,隨即便有數聲符合,隨即答允前往的明法及明算兩科學子更是愈來愈多,目睹這等情狀,崔破固然是麵上笑意吟吟,卻是大大苦了本州教諭大人。


    “諸位學子能有報效朝廷之心,本官心下甚慰,由此可知本州教諭大人實是訓導有方,明晨一早,諸位便往府衙辦理一體相關事宜,本官寄厚望於諸位了!”眼見事情發展比自己想象的結果要好,崔破心情爽快之下,也不忘捧了一把正被人大挖牆角,而鬱悶不已的教諭大人。


    “隻看今日之事,本官已知胡教諭於州學一事上實是督導有方,這樣吧!林別駕,州學即為朝廷作養人才之處,萬萬輕乎不得,現見此地多處館舍汙損,一則實在有損朝廷體麵;再則也不利於學子專心課業,本官意由府庫中撥款兩千緡以為修補,未知……”譴散心思複雜的眾學子後,諸事纏身的崔破也無意久留,便攜了別駕大人上車迴轉,隻是上車之前,見到一臉苦相送行的教諭大人,遂頓住腳步,向旁側的林別駕道。


    “使君大人說的極是,這州學重地關乎本府文運及教化之所在,萬萬輕乎不得,稍後迴得衙門,下官立即督辦此事,力爭明日就將這錢銀劃撥於州學帳上。”林別駕微微點頭說道,作為廣州衙門的二號人物,他自是清楚知道眼前這位使君來頭的,雖恨他搶了本該由自己順位而上的四品刺史職,但掂量來掂量去,也自知實在不足與此等人物抗衡,倘若一個不慎,那“殺星狀元”的名頭怕也不是白給的!再說象正等背景深厚的京官,自然也不會於這僻遠之地多留,莫如順著他些兒,將來這位子依然便還是自己的。想明白了這點,他暗自將那一腔怨氣悄悄斂起,更將諸般攙沙子的手段收的緊緊,隻盼著好好哄著這位強梁人物,早日離了此地才好。既然有了這等想法,此事他也斷然沒有從中攔阻的道理。


    “兩千緡”這個數字直如拂麵春風般,立時將教諭大人滿心的不快撫的是一片熨帖,再想想自己前數次去找這林別駕討錢時所受的嘴臉,他更是深覺“這票生意”做的值,似州學這等清水衙門所在,人人都說重要,但是真個重視的更有幾人?使君大人這般做法,實在是已經給了他天大的麵子!一時間,教諭大人那適才還是如苦瓜般的麵容頓時伸展成滿臉桃花開,口中更是迭聲稱謝不提。


    “教諭大人近日尚需多招收些明法、明算兩科學子,課業更需嚴加督導,此事若是做的好,明歲吏部三年大考,本官定當保你個‘卓異’,胡教諭且好生做去。”這句話說完,崔破再不停留,拉了林別駕上車而去,徒留下胡教諭頻頻拱手、稱謝相送不提。


    “遼遠,你在這廣州別駕任上已是五年有餘了吧!”馬車內,崔破看著身旁年過四旬,典型南方人模樣的林闊道。


    唐律,地方官員一任之期多為兩載,曆三任而官職不得半點升遷,實是這林闊心中極大心結所在,隻是此時麵對剛剛赴任的上官,他卻是半點也不敢將心中的怨憤表露出來,聞言,也隻是淡淡一笑道:“是呀!眼見在此任上,下官已是履職五歲零七個月了,不過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在那裏為官也都是為朝廷辦事,此間實無區別。”


    “真個沒區別,你會將上任的時間都記的這麽清楚!”崔破心下暗暗一笑,也不理會他這假撇清的話語,稍稍正肅了臉色道:“本官此番雖是改官廣州刺史,然則隻怕多數心思卻是要花費在這提舉市舶的使職上,遼遠久於此地為官,政務民情定然精熟的緊,至於這才幹嘛!上午拜會經略使第五琦老大人時,他也是對林別駕讚賞有加,是以這今後的廣州府事,本官就要拜托別駕大人多多承擔了。”


    聽聞崔破這般要大放權的言語,林闊心下實在是歡喜已極,隻是麵上不免要作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遜謝不已,這也是題中應有之意,崔使君也便陪他走了一遍過場,直到將下馬車時,林別駕眼見火候已到,遂“勉為其難”的應承下來。


    見崔破滿臉笑容的走進府中正堂,正俯案文書之中的李伯元抬頭一笑道:“何事竟得公子如此歡顏?”


    “來呀!上茶”高聲吩咐了一句後,崔破緩緩落座道:“也無別事,不過是先去州學抓了些人手,好歹先把海關寺的架子搭起來!另外就是,我把這刺史的職權放給了林別駕。”


    這話直說的李伯元一愣,隨即展顏笑道:“這筆買賣做的劃算,廣州城中上有經略使,公子於地方民情又是不熟,勉強去做,隻怕是出了力還兩頭討不得好,還不如安心做好使職,早日有白花花的銀子進帳,怕是朝廷什麽賞賜也都舍得了。怎麽樣!這林別駕也該投桃報李,把財權給了大人才是吧!”


    愜意的呷了一口滌詩奉上的新茶,崔破麵做苦笑道:“還真是什麽事都瞞不過先生啊!”,放下手中茶盞後,方又續道:“說起來,這也是沒辦法,提舉江南市舶使,朝廷除了給個名號外,那是一分款子都不肯撥!當日往棲鳳閣陛辭時,陛下竟是一味哭窮,說什麽要攢錢準備推行募軍,廣練兵馬。這不,一時心軟之下,就落得個兩手空空上任。‘新店’開張,一攤子事情,那裏不要花銀子,說不得也隻好找廣州府打主意了,隻是我這說起來是一地主官,但涉及到這潑水似的花消,朝廷早有定製,沒有他林別駕花押,那也是想也休想,這般一來,索性政務給了他便是,反正我也沒個精力管,大家倒也是兩得其便的事。”


    聽崔破在那裏“得了便宜還賣乖”,李伯元也隻是微微一笑,他本也是這般打算,即能撈到實惠,還能得個“不攬權”的好名聲,何樂而不為?沉吟片刻,待崔公子那股子得意勁兒都過去之後,他才又皺眉開言問道:“去州學招人?這可是大大幹犯忌諱的事兒!公子還宜慎重才是。”


    見李伯元這副模樣,崔破又是哈哈一笑道:“我抓的是明法、明算兩雜科學子,別說那進士科,就是連明經科的我也一個沒要,這又犯那門子忌諱?先生盡管放心便是。”


    “明法、明算科!”李伯元一陣愕然。


    “正是,咱這即將開張的海關寺那可是要收錢的衙門,這就跟做生意一個模樣,既然收了人家的錢,總要讓人心裏舒坦才是,真要是弄些進士科的學子過來,就他們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樣,這生意還怎麽個做法?再則,既然海關寺要開張,將來少不得是個富的流油的所在,用明法科的人,也有個防微杜漸的意思在裏邊,至於說明算科,大宗銀錢往來結算,就更少不得他們了。”雖然同是進士科出身,他更還是一榜狀元,崔破卻是沒對進士科有多好的印象。


    初聽來雖覺詫異,但細思量卻實是大有道理,李伯元微微一笑道:“公子好才智”,這一句誇讚,倒也實在不為恭維。


    “我這就迴書房,先粗略擬出個海關寺的章程來,倒時候少不得還要請先生代為定稿,總之一句話,漏洞越少越好!另外明日晨早,那些個學子們就會來府衙辦理一應事物,咱們也該趁此時機,張榜多招些能通諸種蕃語的從事才是,這諸般事物,現時就全權委托先生了,府中人手,還有一幹衙役們,隨先生任意驅譴。”想到就做,崔破起身便要往後院書房而去。


    “這些事交給某人,倒也不是不可以,隻是公子你卻是做什麽?”崔破還未曾離得堂門,就聽身後李伯元的聲音淡淡跟上道。


    “我擬近日北上,往潮、彰、泉、福諸州走上一趟,一來看看各地情狀;再來嘛!要在這些地界設海關分司,這拜碼頭的事總還是要做的,畢竟在人家的一畝三分地上,雖有朝廷飭命,也斷不能少了禮數,否則,這將來就有的跑了!”言語至此,崔破臉上又是露出一絲苦笑,畢竟求人總是不好做,偏偏這事還行不得霹靂手段的。


    “那廣州本地蕃坊的這些海商頭領人物,公子準備什麽時間召見,他們的宴請帖子可都是已經下了兩迴了。再有就是本地專司為內宮辦理海外奇珍的黃公公處,也總是要去敷衍一下的吧!”


    “噢!這些個蕃商反應倒是不慢,隻是如今咱這海關寺都不成氣候,見他們做甚,還是等我此行迴來,摸清了諸州情況再說。”定住身子,崔破緩緩說道。隨即,他複麵色一寒道:“至於說這黃公公嘛!現時就更不能見,他一個小小七品宦官,這些年借著選貢物的名,也不知貪瀆了多少,竟能於長安懷遠坊這等寸土寸金的地界置下兩所大宅。現下這廣州蕃坊海客,隻怕是有一多半都對他恨之入骨,真是將我大唐的臉麵都丟盡了!這等天賜於我海關寺開張祭旗的人物,正合該與蕃商們一起見才是。”


    看著崔破那俊秀的麵龐上透出的這道道殺氣,李伯元竟是有片刻間的愣神:“這還是當日那個‘渴慕林泉、逍遙隱逸’的公子嘛!下一刻,他的心中竟是猛然振奮。搖搖頭趕走這許多想法後,方才開言道:“這黃公公雖然品階低小,然則能得此優差,背後必定有人……”


    “此黃公公本名黃斯華,幼小進宮,後太子東宮乏人,此人即被調往,就此抱住了宋鳳潮的粗腿,後太子逐漸稟政,宋鳳潮及霍仙鳴等人也是水漲船高,黃斯華也借機討了這個差事。要說,此人倒也不是個不知眼色的,宋公公處就不用說了,便是公主府也是年節必有孝敬。此次離京南來,郭駙馬為我設宴餞行時,聽那話裏的意思,還有要我相互照應的話頭兒,隻是要做成海關寺的事,也就顧不得這許多情麵了。到時候,家書一封於菁若,囑她請升平公主居中向宋鳳潮關說,咱們這位河東監軍使宋公公,當年可是受過公主大恩的,這點麵子總還是要給罷!即便他真是不肯賣這個麵子,要想先攏住蕃商們的心。這事也就隻能這麽去做了!”言至此處,崔破麵上又浮現出久已不見的剛毅狠厲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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