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儒服青衣的風起跪坐在青燈古佛之下,麵如冠玉,聲如金玉,悠然誦讀著華美文章。


    俊秀出塵的雲落,著一襲素白僧衣,留三千煩惱絲,盤坐蒲團,靜心閉目,輕敲木魚,以聲應和風起吟誦,佛堂焚香成霧,縈繞不絕,清淨自在。


    “束帶矜莊,徘徊瞻眺。孤陋寡聞,愚蒙等誚。謂語助者,焉哉乎也。”風起隨著木魚敲擊節奏,緩然收尾《千字文》,安然不語,靜默而思。


    許久,雲落出聲:“不器,你我自幼相交,已有十年之久,轉眼十八歲。明朝黃昏日落之時,吾將削出家,正式修行佛法精妙,將要隨師離寺,徒步百萬裏路,知人間冷暖。也許這一生你我都不會再有相見之日,且來觀禮。”


    “曉得了。”風起有些悵然的應了聲,淺淺笑,看著雲落那一雙清淡而覺悟的眼眸。


    “雲落你也知我風家上下千餘人,習武者眾,家主更是青州府裏官家老爺的掌兵之人,我雖是旁係血脈,可也有學文修武資格,隻惜家母老來生我,不足時日早產而出,以致先天有損,不得修行內功,難得內氣,隻能從文。”


    “雖我學文有天資,去年院試高中秀才,然我修行之心不死,聽聞世間有修煉成仙之人,需有靈根,青州府中有一處升仙閣可與評測有無靈根,需花費一塊下品靈石,折價五百兩白銀。我省吃儉用,開源節流,終究積累足夠,隻是心有畏懼,不敢前行,今朝當斷則斷!”


    雲落一雙慧眼,淡然望著風起,不一言,沉默而對。


    風起微笑起身,雙手合十,恭敬行禮,步行而出佛堂,離開珈藍寺往升仙閣而去。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雲落念了一聲佛號,輕敲木魚,以心默誦《阿彌陀佛寶光如來經》,隨著經文默念,真意流轉,竟有一層朦朧而純淨的金色寶光浮現周身,隱有一尊佛陀左手豎起行禮,右手輕捏十二瓣金蓮,護佑在雲落身後。


    佛陀竟然開口吐言,聲如雲落:“五品中,五行之屬,形如劍,大如舟,中庸之資。”


    ……


    細碎腳步聲,一個清秀幽怨的姑娘,一襲紅衣嫁紗,明媚如火,悄然推開佛堂之門,盈盈走了進來,就有白梨花的芬芳流香四溢。


    “小和尚,明天我就要出嫁了,你來嗎?”


    雲落閉目,慢數佛珠,一百零八顆,仿佛永遠也數不完。


    “小和尚,你知道嗎,我十五歲就想嫁人的。”


    雲落默誦佛經,心如止水,佛珠轉動,不急不緩。


    “小和尚,我已經十八歲了,再也等不下去了。”


    雲落耳邊傳來輕泣聲,他拿起木槌,輕敲木魚,一聲接著一聲。


    “小和尚,珈藍寺的路,我閉著眼都能走對,可我再也不會來了。”


    雲落細數心髒跳動聲,細數佛珠轉動聲,細數木魚敲擊聲。


    “小和尚,我希望能有來生,還會遇到你。”


    紅衣嫁紗的姑娘,素手雪淨,將一枚純金佛錢自白梨花荷包中取出,輕盈彎下柳腰,將純金佛錢放在木魚前,轉身,不再迴頭,掩門而去。


    雲落緩慢睜眼,凝視那一枚純金佛錢,圓形方孔,大如銅錢,正麵阿彌陀佛四個娟秀小字,背麵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這是姑娘做了泥模,親手澆鑄的純金佛錢。


    不知何故,佛珠散落了一地,一百零八顆,滾得滿地都是。


    “阿彌陀佛,惡哉,惡哉。”雲落念了一聲佛號,放下木槌,目視阿彌陀佛金身像,輕聲吟誦《阿彌陀佛寶光如來經》,金色佛光大亮,背後佛陀虛空走來,與阿彌陀佛金身像相合,佛像靜極生動,低閉眼,雙手合十。


    佛陀麵有悲苦,悵然歎息,音如雲落:“六世姻緣,今生斬斷,六根清淨,魔自成佛。”


    ……


    珈藍寺坐落青州府繁華之處,升仙閣卻是偏遠冷寂,依湖而建,隻是三層木製小樓,門匾上書升仙閣三字,筆鋒圓潤,飄然世外。


    風起步行而來,見到有五人靜默排隊,先去領取一個號牌,再是前來隊尾。


    不過十數息,就有一人進門出門,麵色悲苦,顯然靈根檢測結果不好。風起從容而對,默背文章以耗時光,深思文字之間真意,學識漸深是以日積月累之苦功。


    “雲蒸滄海,雨潤桑田。陰陽世界,造化黎元。羲農開辟,軒昊承傳。魃淩涿鹿,熊奮阪泉。四兇伏罪,群獸聽宣。垂裳拱手,擊壤歡顏。”


    “挽弓射日,采石補天。巢由小隱,稷契大賢。觸峰貽患,治水移權。繇惟北麵,舜竟南遷。洪荒待考,虛誕連篇。聊將俊傑,盡作神仙……”


    風起忽有疑惑,洪荒二字是為何指?


    不待風起再思,就到了進門之時,此時身後又多了兩人排隊,風起輕柔推門而入,關門而行,就見樓中擺一櫃台,有一黑袍道士靜坐不言,左手邊有一黑漆大桶,上書二字銀錢,右手邊有一紅漆大桶,上書二字靈石。


    風起觀其字曉其意,將五百兩白銀的銀票放進黑漆大桶,黑袍道士開口:“坐下,男左女右,伸左手采血以測靈根幾品。”


    應然坐下,風起將左手擱在櫃台上,黑袍道士身前擺一怪器,巴掌大小,形如黑龜背負八卦,尾巴豎直而起分有九格紋路,頭顱張口探出一根琉璃明淨的尖針。


    不等風起反應,那根尖針就是突然延長,一針紮進了風起左手食指采血,有鮮紅如線的血液被中空的尖針吸食進龜殼中。風起沒有感覺到半點疼痛,就是見到黑龜的豎尾浮現一條血線,緩慢而爬,直到龜尾第五格而止。


    “靈根五品,為中三品,不合上三品之資,與我仙門無緣。”黑袍道士隨口點評,尖針迴縮,龜尾血線瞬降,靈根品級測試到此結束。


    風起愣了愣,多問了一句:“道長,那我這靈根能否修行?”


    “可以,不過愚鈍,仙門不收。”黑袍道士說完這話,就閉眼,送客之意明顯。


    風起也沒多做糾纏,就是起身離開,有靈根能修行就好,風起可是對長生不老永生不死心生向往的。風起打小身子骨弱,多病,藥補健身才得長大成人,自是心性堅定。


    至於修仙功法,風起也是看得開,身在公門好修行,等到考取舉人之後,就有資格去翻閱青州府的秘藏典籍,尋找修仙之法,要是無有所得,再等到考取進士,進得皇宮大內去翻閱諸般書籍,不怕一無所得。


    畢竟本國可是有供奉仙門,不少法力高強的道人入世修行煉心,積累功德。


    ……


    風起歸家,將靈根五品之事告知風家武修管事,當晚就有一族老過來相談,與風起細說靈根之秘,並對風起想要修仙之事很是看好,可惜族中無有修仙功法。


    青州府曆年來沒少妖魔鬼怪出沒,多有陰狠暴戾血食之兇,武者鬥之不過隻為食糧,當遇此等禍事,府衙就會上報朝廷,不日就有高人過來清剿,其中不少修行之人。


    從族老口中風起才是得知,靈根五品已經很是不錯,在風家這些檢測過靈根品級的人中,風起排得上前十的,反正風家沒出過一個三上品靈根的子弟。


    風家子弟多在官府做事,消息自是靈通,知曉靈根分為九品,每一品細分上中下三等,修行門派來選取弟子,不是靈根上三品的那是看也不看一眼的。但也有不少不成氣候的小門派,不能與大門派搶奪上三品靈根,隻能退而求其次,選取中三品靈根為傳道。


    隻是仙緣這等事,難以言說其中一二。


    靈根很是難得,千人之中也難出一人身懷靈根,但世界之大人類之多難以計數,其中身懷靈根者也是無數,也是難怪修仙門派要擇優錄取。


    族老還與風起說了一事,武者也不是仙門無望的,隻要先天第九境,築基圓滿,再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突破到練氣第一階,練氣小成,就能無中生有的貫通天地,在身中造就出一條靈根來,可以吞吐靈氣修行。


    而且縱然是修仙者,起步修行也要經曆武者的後天九層先天九境,其中並無太多不同,隻是修行者靈丹妙藥奇法眾多,可以進展飛,甚至有百日築基之法。


    最後族老臨走之前,神神秘秘的說了句話:“不器啊,他日你若得進士功名,修仙之事當是無礙也,且要讀好書,方能不錯過這等仙緣。”


    風起三思而後行,在家讀書寫字,竟是側夜未眠。


    ……


    第二日早,金烏未出,風起洗漱過後,就是去往珈藍寺,在佛堂再見雲落。


    雲落身披鮮紅金線袈裟,靜默不語,在香霧縈繞中,左手執一串佛珠,一顆一顆的數著,右手握著木槌,敲著木魚,今朝雲落將閉口辟穀直至日暮剃度出家之時。雲落在世間的塵緣極少,相交莫逆的也不過風起一人。


    從日出到日落,風起不一言,靜守在雲落身旁。


    時辰將至,雲落以指為筆,以地為紙,一筆一劃,寫了不足百字。


    我生來不知父母,被珈藍寺收養,二歲開智就誦讀佛經,得方丈厚愛,觀盡寺內藏經,學盡方丈秘傳,無有靈根,身懷佛骨,是天生佛子,有如來之資。風起,你我生死之交,萬望百年之後,我重歸珈藍寺,你還在。


    字盡起身,紅塵緣斷,雲落出得佛堂,在群僧隨行中而去。


    風起來到珈藍寺主殿,觀禮雲落在方丈手中剃度出家,得賜法號無憂。


    自此世間再無俗人雲落,隻有僧人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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