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遭擒】

    隨著中原局勢轉變,北方大地突顯出袁紹、曹操兩大割據陣營。

    袁紹擁冀、青、幽、並四州之地,兵馬十餘萬,具備軍事上的優勢;曹操奉迎天子建立許都,掌握朝廷詔令,占有政治上的先機。兩家雖因遷都問題而決裂,卻都還被眼前艱巨的攻城戰羈絆。

    袁紹久攻易京公孫瓚而不下,曹操圍困下邳呂布而難克,誰能先一步解決眼前戰事,誰就能提前準備決戰。

    建安三年(公元198年)十二月,徐州下邳城已四麵楚歌。為了攻克這座三層牆的堅城,曹操掘開城西泗、沂兩條大河,將滾滾洪水引入了下邳城。

    這天清晨,呂布手握方天畫戟,斜倚在白門樓的女牆邊,唿吸著冰冷的空氣,神情疲憊滿臉無奈。三個月的守城戰打下來,他早就沒了昔日的瀟灑氣魄,原本白皙俊美的臉爬滿了凍傷與皺紋,藍隱隱的眼睛蒙上了一層灰暗,眉毛、睫毛上結著晶瑩的冰霜,紫黑的嘴唇因為抑鬱和嚴寒迸出一道道幹涸的龜裂,時而往外滲血……他早已不是那個所向披靡的“飛將”了。

    舉目向城外望去,下邳以外方圓數裏成了一片湖泊,水已有四五尺高了,雖到了冬季枯水期,但泗、沂兩河的涓涓細流還是順著渠道不停地灌過來。冰涼的河水淹沒了溝塹、覆蓋了草木、堵住了城門,甚至有些地方已經出現冰淩,四下一片死寂。而在這片湖泊的外圍,還有黑壓壓的曹操大軍。營連營寨連寨,旌旗似麥穗,槍戟如密林,把孤城死死困住。又是水淹又是兵困,連隻老鼠都鑽不出去。

    呂布嗟歎一聲,扭頭又往城內看。城裏的水也有兩尺深了,但更為可怕的是,城裏的水是死水。前兩個月還能動員城中軍民淘水自救,可時至隆冬河水已冰涼徹骨,不少兵士在這樣的水中撲騰半日,出來再被寒風一吹,腳趾頭都凍掉了!淘水一旦停下,死水就開始結冰。起初是在城牆的死角、空闊的街市,隨著天氣越來越冷,結冰的麵積也越來越大,後來下邳內城儼然凍出一大片一大片的冰坨子。民房、複道、街市甚至縣寺都被凍住了,軍兵百姓隻得轉移到各個城樓上,在撒氣漏風的帳篷裏苦苦支撐。最危險的是下邳裏麵兩道圍城的城門還開著,長時間的浸泡和冰凍門板都翹了,想關都關不嚴實。城上的軍兵百姓擁擠不堪,城下又沒有大門做抵禦,這意味著裏麵的兩道城完全失效,曹軍隻要攻破外城,整個下邳就會陷落!

    一切努力都已嚐試,呂布實在想不出任何辦法了,糧食所剩無

    幾,下邳陷落隻是時間問題。默然觀望良久,他無奈地搖搖頭,拄著方天畫戟迴轉樓閣,一邊走一邊打量那些仍舊堅守的將士。日以繼夜提心吊膽,熬得他們眼窩深陷,加之食不果腹天寒地凍,冷風襲來吹得他們直打晃。而在腳畔還有一大堆屍體,戰死的、病死的、餓死的、凍死的,衣甲被剝去供活人禦寒,赤條條的屍身堆在城垛邊,凍得冰涼梆硬,等待充作抵禦曹軍的滾木礌石。還有幾個兵抵不住寒冷,蹲在樓閣門口,一邊搓著手,一邊議論戰事。

    其中一人戰戰兢兢道:“你們聽說過沒有,當初曹操滅張超,張超老部下臧旻在東郡舉兵援救,結果被袁紹大軍圍在城中,生生困了一年。最後糧食馬匹都吃盡了就開始吃人,先吃死人後吃活人……”

    傾聽者無不惶恐,有人悚然道:“俺寧死也不吃人肉!”

    “你不吃也好,到時候我們吃你。”也不知誰接了一句。

    又有人接口道:“哼!吃人算什麽?兗州鬧蝗蟲時我也吃過人肉哩!可這迴不一樣,咱叫曹操困住了,吃到最後也跟臧旻一樣,城池陷落都得死!”

    “我可不想死……我家鄉還有老娘呢……”

    “俺也不想死,俺那婆娘在並州苦候十載。要是在這兒死了,她跟俺那娃可咋辦呢?”

    “別想了,興許早跟別人跑了。”

    還有人壓低聲音道:“反正城池早晚要破,與其等死不如逃出去投降呢!”

    “對!咱當兵的又跟曹操沒仇,他有賬找呂布、陳宮算去!”

    “晚啦……當初圍城之時就該投降,現在曹操還能饒了咱們嗎?左右不過是一死。”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漸漸惶恐不安,忽一抬頭,看見呂布正默默無言地站在旁邊,都嚇縮了舌頭,這些話惑亂軍心,按律是要殺頭的。

    哪知呂布隻是搖頭歎息,充耳不聞邁步進閣。他很清楚,殺了這幾個人能管什麽用?堵得住嘴巴堵不住心眼,不過枉害幾條性命罷了。若按他的心思,戰無可戰逃無可逃早就該降,興許曹操看在他當年刺董有功的分兒上能饒他一命。可陳宮、高順誓要魚死網破,呂布已經約束不住他們了……

    他剛邁進門,忽聽背後一陣喝罵:“他媽的!不好好守城,在這兒縮頭取暖,若是曹兵涉水攻過來怎麽辦?該迴哪兒給我迴哪兒去!”呂布迴頭觀看,見高順正揮舞皮鞭狠抽那幾個兵。諸兵丁被打得四散躲避,不得不拿起弓箭迴到女牆邊。

    這時衣衫襤褸的陳宮也走上城來。經過三個月的抵抗,他的衣衫又髒又破,早已看不出本色,因為凍傷走起路一瘸一拐的,麵如枯槁須發幹黃,但眼中兀自戾氣不減,張著嘶啞的嗓音道:“高將軍,趕緊叫士兵把城門加固一下,木頭都叫水泡糟了。”

    高順輕蔑地斜了他一眼:“尋我做什麽?你直接傳令好了。”時至今日他們還是不能化解兗州、並州兩部的宿怨。

    陳宮喉頭咕噥了一下,無可奈何道:“宋憲、侯成這幫並州兄弟不聽我的號令,還是勞煩您跑一趟吧。”

    “莫說是你,昨天侯成還給我臉色看呢!”高順轉過身,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道,“再說這天寒地凍的,你叫他們怎麽加固城門?餓著肚子還能在冰水裏撲騰嗎?”

    陳宮歎了口氣:“隻要在城門上潑水就行了。天這麽冷,潑上水城門就凍住了。”

    高順一陣苦笑:“那管什麽用?再過兩月天氣轉暖,冰都會化開。到時候不光是城門,城牆這麽一凍一化,地基也鬆動了……反正咱終究難逃一死……”說話間眼中露出一絲絕望。

    陳宮搖搖頭,堅定地望著高順:“咱們尚有一線生機。曹操北邊仍有大患,倘若袁紹消滅公孫瓚轉而攻曹,下邳之圍自解。咱們隻需再堅持個把月,局勢定有變化。”陳宮親眼目睹了邊讓、袁忠、桓邵三人的慘死,自那時便決心誓死與曹操為敵,對形勢利害研究得很透。

    高順不似陳宮看得長遠,隻是惱於陷陣營兄弟亡命沙場,抱定了同生共死之心,對任何預計都不奢望,隻冷笑道:“哼!但願如你所言吧……”拋下這句話提袍下城去了。陳宮哀歎一聲,扭頭恰與呂布四目相對。兩人一般的無奈,都沒說什麽。

    呂布腳步沉重走進樓閣。由於縣寺遭水淹,他的家眷也已移居到這裏,妻子女兒仆婦親兵,連與他私通的秦宜祿的老婆杜氏也在其中。一幹女眷哭哭啼啼,弄得呂布越發心緒煩亂。他頹然坐到妻妾中間,摩挲著眉毛上的冰淩。一旁的秦宜祿忙捧上碗水——秦宜祿倒不介意杜氏被呂布霸占,隻要自己安然無恙,一頂綠頭巾又壓不死人!不過他早就預感到呂布終將敗亡,曾暗地與劉備、關羽溝通,承諾把杜氏轉獻曹操,換取自己這條性命。可現在杜氏被呂布把得緊緊的,他即便能僥幸逃到曹營,獻不出美人還是難求活命,所以隻能等待時機。

    呂布把水喝了,望著空空的碗底慘笑道:“也不知還能守幾日。”

    秦宜祿脅肩諂笑道:

    “曹賊不過一時得勢,將軍福大命大造化大,怕他何來?隻要耗到老賊退兵,憑您的胯下馬掌中戟,追上去殺他個片甲不留。”

    天下多少英雄豪傑經不住馬屁,呂布明知這是故意奉承,但心裏還是踏實不少,眼珠一轉,問道:“那糜氏可曾給我看守好?”糜氏乃劉備之妻、糜竺之妹,襲破小沛時被高順俘獲。

    秦宜祿諾諾連聲:“好著呢!我囑咐過了,誰都別想動那婆娘一根毫毛。”

    呂布放寬了心:“嗯。一定要好好照顧,絕不許任何人騷擾怠慢。”並州兵燒殺淫掠一向肆無忌憚,但呂布卻嚴令保護糜氏。他存著城破之日乞活的念頭,若是得罪了糜氏就跟劉備結了仇,關鍵時刻劉備在曹操麵前說幾句壞話,他很可能就人頭不保了。

    妻子嚴氏兩眼垂淚嗚咽不止,杜氏懷抱兒子阿蘇低頭不語。呂布張開雙臂一左一右把她倆攬到懷裏,在她們鬢邊喃喃道:“美人莫怕,但得一日快活且得一日快活吧。待到城破之日,倘曹操不忘舊仇,我一死了之便是,絕不累你們受辱。”

    秦宜祿心內好笑——這等話也就騙騙婦道人家,到時候豈還由得你做主?見呂布欲跟他老婆親昵,秦宜祿這活王八趕緊轉身,到閣外迴避。哪知還未走到門口,就聽外麵傳來一陣大亂。

    “擒呂布啊……擒呂布啊……”

    那喊叫越傳越近越來越大,似乎呐喊的人數還在不斷增加,其中夾雜著登城的腳步聲。秦宜祿眼前一黑——曹軍進城了!趕緊一溜煙躲到呂布身後。

    呂布突聞乍變猛然躍起,抓起方天畫戟奔至門外觀望,但見城下一片寧靜,冰水波瀾不興——不是曹軍是兵變!隻這一錯愕間,已有十幾個守城兵挺著刀槍、紅著眼睛朝他殺來。呂布蕩開掌中大戟用力一掃,立時斬飛兩顆人頭,口中怒喝道:“不掂量掂量斤兩就敢作亂!何人煽動你們?高順何在?陳宮何在?”其實這幾個兵也不知何人發動兵變,甚至連作亂的兵都沒看見,可他們早就不願守下去了,因而一聞喊叫立刻加入,想要趁亂立功。眼見呂布立斃二人,兩具沒腦袋的腔子還在地上手刨腳蹬兀自噴血,剩下的人嚇得腿都軟了,不敢答話,拋下兵刃就逃,更有一人躍過女牆跳城自盡!

    呂布驚魂未定,隻覺喊聲鋪天蓋地震耳欲聾,又自白門樓兩端衝上無數兵丁,手持長槍大戟,神色猙獰洶湧而來。呂布之猛當真了得,掌中畫戟左一抽右一掃,眨眼間就將十餘人擊倒在地;有人前仆後繼,依舊命喪戟下;後麵的再不敢靠

    近,慢慢圍了個扇麵,但手中兵刃依舊指向他。呂布雖震懾住眾人,但心係妻妾安危,始終不敢離開閣門一步,橫住大戟牢牢把門堵死。

    “將軍,此間勝敗已定,莫要再作無謂的抵抗了。”兵叢中人影晃動,並州部將宋憲擠了過來,但也不敢近前,隔著兩個兵與呂布說話。

    “是你?!”呂布詫異地盯著他,“你跟隨我十年了,為什麽背信棄義?”

    宋憲似有愧色,木訥良久才道:“就算是我背信棄義……但兄弟們都疲憊至極,實在幹不下去了。大家跟著您吃了這麽多苦,難道等到城破之日,所有人陪您一起死嗎?咱們……咱們投降曹公吧!”

    “堅守不降不是我的主意!”呂布倉皇四顧,“陳宮!高順!你們出來啊!”

    “別嚷了……”另一個並州部將侯成冷笑著擠了過來,“那兩個瘋子已被拿住,就剩下將軍你了。快快束手就擒吧!”

    呂布臉龐肌肉抽動了兩下,頓了片刻又強自微笑道:“擒了他們倒也不錯,反正我早有歸降之意。你們退下去,開城放曹兵進來,我絕不阻攔!”

    “這可不行。”侯成搖搖頭,“兵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陳宮、高順算什麽東西?您才是一軍主帥。不把您拿住,我們怎麽向曹公請降?再說憑您的勇力,若趁亂殺入曹營,我們可得吃不了兜著走啊!”

    宋憲顫抖著作揖道:“為了弟兄們,就讓大夥把您捆上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說到最後,語氣中竟有嗚咽之聲。

    呂布環視在場兵士,什麽並州人、兗州人、徐州人皆在其列,這些素來不睦的部屬這會兒卻空前一致,所有人都巴望著拿他請降呢!他不由得一陣愴然,有心放手服綁——可一旦束手就擒那性質就變了!陳宮、高順已被拿住,本來他可以自己領兵投降的,一旦服綁等於是兵變被擒,曹操處置的態度絕不會一樣。想至此他越發攥緊了戟杆,厲聲嚷道:“休想!要開城門隻管開,大不了咱在這兒耗著,等曹公至此我自能分辯!”

    聞聽此言侯成也作了個揖:“您就疼疼弟兄們吧,乖乖服綁,別叫大夥費事啦。”

    呂布不答話,把大戟猛然朝前一挺,眨眼間竟將侯成盔纓挑落,嚇得眾人節節後退,倉促間又有兩人摔下城樓,慘叫聲驚得人脊梁骨發涼。呂布一陣冷笑:“想擒我嗎?拍拍胸口想一想,天底下哪個有擒我的本事?”眾人麵麵相覷,無人敢向前一步——擒呂布是為了向曹操求活命,倘若因擒他反送了命

    ,那就大大不值了。

    見眾人盡皆披靡,侯成、宋憲也低下了頭,呂布頗感欣慰,剛要軟語撫慰再作商量,就聽背後閣內有人嚷道:“呂布!還不拋戟服綁,更待何時?”

    呂布一驚,但不敢迴頭,橫過大戟側倚門框觀瞧——秦宜祿手持一把鋼刀,正架在嚴氏的脖子上!

    “你……你……”呂布怒不可遏,“放下刀!”

    “還是你放下吧!”秦宜祿見他欲要衝來,左手一把揪住嚴氏的發髻,右手鋼刀更往她咽喉處緊貼,嚴氏的脖子上已割出一道血痕。呂布素來牽掛女眷,見此情形再不敢向前,咬牙切齒道:“你這卑鄙小人,焉敢要挾於我?”

    “末將也不願行此下策,但是兄弟們等著拿您立功呢。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可得向著大多數呐!”秦宜祿樂嗬嗬道。

    “呸!”呂布悲憤交加,“剛才你還口口聲聲說我是……”

    “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秦宜祿收起諂笑,露出一副無賴嘴臉,“大家好歹跟了您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就真忍心叫大夥沒個好下場?隻要您把戟一丟,滿天雲霧散!日後我們端起飯碗來先感激您的恩德。再者曹公大名鼎鼎聲威赫赫,大人不計小人過,也未必會把您如何。”秦宜祿翻臉比撒尿都快,還沒歸到曹營,先在人前說起諂媚話來了。杜氏在一旁早看得怒火中燒,放下孩子,向這個無恥的丈夫撲去。秦宜祿看都不看,一腳把她踢倒在地,冷笑道:“我的妻啊,你可別找不痛快,為夫我這條命還指望你幫忙保全呢!真把我逼到絕路上,我連你一塊殺!”

    嚴氏被刀挾製著,吱吱嗚嗚罵道:“你這寡廉少恥的畜……”

    秦宜祿不待她罵完,一措掌中刀,又在嚴氏脖子上劃了道小口子,惡狠狠瞅著呂布:“快快服綁!要不然我把她們都宰了!”

    呂布望著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霎時間心念一顫,手中畫戟“哐啷”一聲落地,仰麵長歎道:“大丈夫生於世間,豈可累女子為自己受難!”這話既是感歎又是羞臊秦宜祿。可他明明已經拋戟,眾軍兵竟無一人敢過去上綁。還是秦宜祿乍著膽子喊了一聲:“還不綁他!等什麽呢?”

    這一言提醒了大夥,眾人一擁而上,靠前的十餘人手裏掐、膀子夾將其拿住。呂布決意服綁並不掙紮,但諸人心有畏懼互相較勁,一旦拿住誰都不敢再撒手,你一把我一把,忙活半天竟綁他不上。可真是人多打瞎亂,眾人七手八腳將他推搡到外麵女牆上,

    這才勉強把繩索套到他脖子上。呂布伏在女牆上,看著自己的大旗被拋到城下,耳輪中盡是軍兵向對麵敵人的唿喊聲:“擒住呂布了……我們投降……我們投降曹公啦……”他雖自願服綁,但卻不想死,也跟著拚命嚷道:“呂布歸降!是我率眾歸降自願服綁!你們不要喊錯了!”

    虎死不如鼠,已經綁了誰還聽他的,諸人兀自喝喊自己的功勞,沒人在乎這個片刻之前還被敬若神明的主子。呂布突見眼前寒光一閃,有件兵刃嗖地自城頭拋下——竟是他的方天畫戟!

    呂布欲要伸手抓住,但覺雙臂已被縛動彈不得。眼睜睜瞧著那震懾過無數疆場、取過無數人性命的老夥計“撲通”一聲沉入水中,激起一道道漣漪向遠方靜靜散去……

    【清算恩仇】

    下邳外郭大門已被浸泡變形,投降的士兵拉都拉不開,最後大家亂刀齊下把這兩扇糟木頭劈了,這才勉強擠出城來。宋憲、侯成騎著馬,兵士押解呂布、陳宮、高順、魏種、畢諶等前往曹營請降。驍勇蓋世的呂布如今可受了罪,被扯去冠戴鎧甲綁得似粽子一般,披頭散發跌跌撞撞在水裏撲騰著;秦宜祿緊隨其後得意揚揚,手握皮鞭不住地抽打催促——當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這夥人拖拖拉拉未離水坑,便聞戰鼓聲聲畫角齊鳴,二百虎豹騎衝出連營迎至水邊,一字長蛇陣列開,個個都是頂盔貫甲罩袍束帶,肋下佩劍肩背弓囊,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站住!”兵叢中閃出督帥曹純,橫眉立目嗬斥道,“王師營屯不得擅闖!”

    下邳降兵哪敢靠前,宋憲、侯成也隻得自馬上跳到水坑裏,抱拳拱手忍氣吞聲道:“末將等擒獲反賊呂布,特來請降。方才在城上已勞煩斥候稟報過了。”

    “是我自願投誠的!”呂布趕緊分辯。

    曹純哪管這麽多,板著臉孔道:“來者盡數解去兵刃,一幹降將罪將隨我往中軍大營聽候發落,兵丁暫在營外暫駐,不得隨意走動。”說罷將馬鞭一揚,虎豹騎二龍出水分列兩旁,閃出一條人胡同。

    宋憲等生怕發生誤會,早就命兵士把軍刃拋在城中,這會兒聽了曹純的話,索性把佩劍也解了丟到岸邊,帶領親兵拖泥帶水爬出來,架著一幹俘虜隨曹純往裏走;其他降卒隨後也推推搡搡出了水坑,在虎豹騎監督下席地而坐,一聲不敢出。呂布被秦宜祿等人押著,踉踉蹌蹌走在最前麵,但見曹軍連營一座連一座,每過一門都有將官把守,數不清的曹兵擠到轅門看熱鬧,一邊看一邊指

    手畫腳議論紛紛:

    “那廝就是呂布嗎?我都認不出來了……”

    “呸!這禽獸殺了咱們多少人,沒想到也有今天吧!”

    “什麽飛將軍啊?我看也算不得什麽,咱過去給他個耳光,看他敢還手不?”

    “赤兔馬呢?方天畫戟呢?原先那威風呢?耷拉腦袋了吧!”

    “這鳥人還活什麽勁兒呀!自己抹脖子不就完了嘛……”

    呂布垂著腦袋,任長發遮住臉孔。昔日沙場上橫衝直闖八麵威風,如今卻被一幫小卒指指點點恣意嘲笑,他實在是沒臉孔見人了。但他還不想死,他還不老、還有嬌妻愛女,最後一絲求生的欲望慫恿著他背負屈辱往前走。

    有的曹兵欺負人,隨手抓起石頭擲過來,生生打在他腦袋上,他低頭瞧路也不躲避。曹純見狀連忙斥責,這才把看熱鬧的人趕散。

    也不知行了多久,曹純突然翻身下馬。呂布甩甩頭發抬頭一看,但見柵欄嚴密鹿角層層,轅門突門錯落有致,角樓箭櫓布置得法,十步一崗五步一哨——好一座中軍大營!轅門敞開著,東麵有參謀文士列班而立,西邊是將校督率鎧甲分明,兩旁甲士執戟而立,當中搭著一丈高四丈寬的玄布大帳,左有天使白旄,右有掌軍金鉞,帳前立著漢軍大纛,另有一麵金邊金線的黑旗,上繡著“司空行車騎將軍曹”八個大字。

    呂布還未顧得上看別處,就覺背後一震,已被士兵推了進去。他睜著迷離的眼睛左顧右盼,曹營文武傲然而立全不拿正眼瞧他。跑過兩個虎豹衛士換了降卒駕著他往前走,兩邊人影盡皆一閃而過,恍惚見關羽、張飛、陳矯、徐宣、孫乾、簡雍等熟麵孔皆在其中,劉備、陳登更是位列西首最前麵,忽聽耳畔一聲斷喝:“呂布豎子也有今天!我恨不得食爾肉飲爾血!”他強自掙紮著扭頭觀瞧,見有個相貌俊雅的小將二目圓睜、咬牙切齒——乃是兗州宿將李典。

    呂布忐忑難安,昔日襲取兗州,先殺李乾後傷李進,與那李氏豪強結下大仇,這小子不攛掇曹操殺自己報仇雪恨才怪呢!隨即想到,又豈止一個李典,這營裏不知有多少人曾吃過自己的虧,今日若得活命看來並不簡單。

    兩個兵架著他繞過纛旗按倒在地,曹純進中軍帳通稟。少時間見帳中緩緩步出一人。此人身量不過六尺左右,頭戴鐵梁衝天冠,身穿紅緞錦繡深服,外罩灰白狐腋裘,腰橫玉帶,足蹬雲履,掛絳紫色長穗綬帶;再往麵上觀瞧,此人四十多歲,白淨臉膛微有皺紋,三綹髯

    略有幾根泛白,龍眉鳳目眼光犀利,癟鼻厚唇稍帶敗相,但眉上那紅猩猩一點朱砂痣格外醒目——來者不是曹孟德又是誰?

    “屬下參見曹公!”滿營文武一並躬身施禮,那氣勢令人振聾發聵,呂布強打精神也跟著喊道:“罪將參見曹公……”

    曹操根本沒搭理,向曹純吩咐道:“下邳城已克,速速派兵阻塞泗、沂二河,莫再傷及城中百姓。”

    “諾!”曹純領令而去。

    呂布見曹操神色冷漠,便梗著脖子把發髻往腦後一甩,擠出一絲笑容,假惺惺關切道:“明公可比昔日清瘦多了。”昔日他在董卓的酒宴上向曹操敬過酒,濮陽城對戰時曾把滿麵灰土的曹操誤認為普通將校,下邳被圍也曾城上城下喊過話,兩人也可算是老相識了。

    曹操聽呂布一張口便跟自己套近乎,輕蔑地笑了笑,招唿軍兵搬來杌凳擺在帳門口。左有王必捧著功勞簿,右有許褚攥著虎頭矛,二人趨身攙扶其坐下,過了好一會兒曹操才搭茬道:“老夫是瘦了……隻因擒不到你呂奉先,愁得我寢食難安,豈能不瘦啊?”

    呂布明知曹操這話是譏諷,卻不敢反駁,順情訕笑道:“明公何須愁苦?其實在下早有歸順之意。昔日管仲箭射齊桓公鉤帶,桓公繼位反用其為相,自此稱霸諸侯無敵天下。今日在下既為明公所獲,自當竭股肱之力,您以為如何呀?”

    “自比管仲,好大的口氣啊!”曹操聽他這樣說,不禁失笑,“你道早有歸順之意,為何負隅頑抗直至此刻才降?兗州之亂幾喪吾命,那也是你獻的股肱之力嗎?”

    呂布連忙辯解:“兗州之叛乃陳宮、張邈等所為,也是在下一時不察,誤以為張孟卓是個謙謙君子,因而辭別張楊提兵東入。後明公歸來,陳宮屢次挑撥,我騎虎難下才鬥膽觸犯明公虎威。此事至今想來還頗為悔恨呐!”這話半真半假,陳宮、張邈雖是罪魁禍首,但他也曾絞盡腦汁推波助瀾,至於他說至今悔恨倒是大實話。

    曹操聽他推卸責任,手撚胡須又道:“兗州之事暫且不論,你既到徐州依附玄德,為何又串通袁術突襲其後,搶了徐州地盤?”

    “此事不怪末將!”呂布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陶謙舊部丹陽兵謀叛,是他們的統帥許耽引我入下邳的。在下不過權領一時,後來派人把劉使君接迴來了。在下也曾以徐州相讓,劉使君不肯接受才移到小沛屯駐。”下邳之亂的禍首許耽已在彭城戰死,呂布這番話死無對證。他接迴劉備是為了聯手牽製袁術,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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