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轉局勢】

    曹操狼狽迴營已經是三更以後,滿營將士總算鬆了口氣。殘兵早就順利逃迴,歇了半天才發現把主帥丟了。曹洪當即就火了,怒不可遏喝問敗將,樂進又直脾氣不服他說,倆人揪著脖領子打得跟花瓜一樣。曹仁彈壓不住,探馬派出去好幾撥,大營都吵翻天了。

    這會兒見曹操歸來,大夥在安心之餘也吃了一驚:將軍的臉熏得烏黑,額頭磕得烏青,本來就不長的胡須隻剩唇上那兩撇,戰袍早就燒沒了,手也挫破了,這副模樣扔在殘兵堆裏,恐怕任誰都會誤認為一個倒黴的火頭軍。

    曹操頹然坐倒在帳前,摸了摸光禿禿的下巴,幹笑道:“誤中匹夫之計,吾必報之!”

    卞秉眼睛最尖,半天沒瞧見樓異:“大個子呢?”

    “樓異死在城裏了……”

    眾人盡皆淒然。趁著昏暗的火光,曹操環顧著營裏的殘兵敗將,有的受了傷痛苦呻吟,有的情緒低落歎息不已,有的心不在焉似欲離散……接連兩場大敗仗,這樣下去越來越被動,不等呂布反過來攻我,這些兵就要先逃散了。他心中一陣陣隱憂,抬頭又見樂進、曹洪窩裏鬥,打得鼻青臉腫,他皺眉頭道:“一個個都這個樣子,能打贏仗嗎?都給我坐下!”

    卞秉勸道:“將軍洗洗臉,趕緊休息去吧,有什麽話明天再說。”

    “明天?”曹操忽然想起呂布以方天畫戟擊他的頭盔,口口聲聲罵自己為膽怯小人,不由得怒火中燒。他轉向軍兵大吼道:“你們想沒想過,兗州本就是咱們的,為什麽要落到呂布手裏?這一仗咱們雖然敗了,但是就這樣讓他們得意洋洋作威作福嗎?”

    誰都不敢說話,曹操腦子忽然一轉,“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八個字出現在他腦海裏,他轉而問道:“此番兩場敗仗,死傷的有沒有你們的兄弟子侄?”

    有的兵丁坐在地上點點頭。

    曹操開始編瞎話了:“我此次從徐州迴來,本打算好好犒賞你們。暫時不再打仗,將所得的財貨給大家平分了的……”

    一聽到分錢,那些蔫呆呆的士兵眼睛都亮了。

    “但是事到如今,叛軍氣勢越來越大,咱們連立錐之地都快沒有了,還怎麽安享富貴?”說著話,曹操站到了大纛的夾杆石上,“這兩場仗咱們之所以敗,不是因為呂布之勇天下無雙,而是因為叛賊陳宮為他出謀劃策。你們的兄弟子侄多有戰死,我的親兵樓異也命喪在城裏了。現在呂布、陳宮不光

    是咱們的敵人,還是咱們的仇人!他們殺我等兄弟、奪我等家鄉,此仇不共戴天!你們難道就不想為死去的兄弟報仇嗎?有沒有鐵錚錚不怕死的漢子,給我站出來!”

    隨著他這聲煽動,還真站起來好幾個。

    “我曹某人就是看得起不怕死的漢子,站起來的統統有賞。”

    一聽站起來的有賞,軍兵唿啦啦全站起來了。

    這可就上了曹操的鉤,他把手一擺:“這像什麽話?一聽見有賞就全起來了,不算數不算數——後來站起來的還坐下!”

    軍營裏人太多了,黑燈瞎火的誰記得剛才怎麽站的,再加上答應分錢了,誰還能主動坐下?大夥雞一嘴鴨一嘴互相拉扯。

    諸將也都看傻了:將軍是不是燒糊塗了,攛掇自己人打架,大半夜的這是要幹什麽呀?

    “不要吵了!”這時候曹操把手一揮,“都聽我說,古人有慶忌、樊噲,都是一等一的勇士。我也要從你們當中尋出勇士,給以厚待,有膽量的就隨我去劫呂布的大營!”

    劫營!?諸將這才明白他要幹什麽,卞秉第一個站起來提醒道:“將軍,現在去劫營,是不是時機差了一點兒?”

    “你懂什麽?”曹操小聲衝他嘀咕道,“今夜咱們雖然中計,但濮陽起火呂布必留在城中,他的營中空虛,而且打了勝仗必然鬆懈,這正是劫營的好時機。”

    “我多嘴,我多嘴。”卞秉喏喏而退。

    突然,曹操隻覺腳下一陷,夾杆石開了,兩丈多高的大纛緊跟著就砸下來啦!

    這下可熱鬧了,不但曹操險些栽個跟頭,軍兵也嚇得四散奔逃。這時候忽有一個大漢躥到前麵,迎著倒下的大纛旗高聲嚷道:“來得好!”硬生生拿肩膀去撞。

    “哐”的一聲巨響,大家聽得清清楚楚,都以為這個人得叫大纛砸死。哪知那大漢竟將纛旗頂住了!這家夥像個大牤牛一般,腦袋快紮到地裏去了,雙腳用力蹬地,嘿咻嘿咻緩了兩口氣,突然大吼一聲,騰出右手緊緊攥住旗杆,晃晃悠悠竟把大纛又豎了起來。

    扛住倒下的大旗已經了不得,單臂立旗更可堪神力。不但曹操與軍兵看呆了,就連樂進、夏侯淵等幾個自負勇力的將領都驚住了。

    “好膂力!”眾軍兵不住喊好,可眼見這條大漢轉過臉來,一看之下都嚇了一跳。此人身高九尺,肚子大得都快流出來了,粗胳膊粗腿腱子肉,兵卒的衣服都穿不了,隻裹了一件雜役火頭軍

    穿的粗布衫,敞胸露懷顯出黑黢黢一巴掌寬護心毛。麵上觀更熱鬧,一張胖臉說黃不黃說綠不綠,大眼睛,獅子鼻,菱角口,披散頭發青巾箍頭,雙下巴大臉蛋,胡須倒沒幾根,肥肉往下耷拉著,就跟個大冬瓜一樣。

    “將軍,您沒事吧?”他的聲音很是渾厚,但因為太胖了顯得悶聲悶氣。

    “沒事沒事。”曹操拍拍身上的土,“壯士叫什麽名字?”

    “在下典韋。”說著他鬆開手,任十幾個合力才抱穩那杆大纛。

    曹操眼珠一轉:“你敢不敢隨我去劫營,我有珍寶相贈。”

    “珍寶不愛,管飽飯就行!”典韋咧開大嘴笑了,“從前我跟過張邈,那裏吃飯不管飽,我才投到您帳下的。”

    俗話說立起招兵旗自有吃糧的。荒亂時節百姓不能自存,許多人都是為了吃飽飯才投軍的。曹操一看他那個大肚子,又聽他說話憨直,笑道:“我這裏當然管飽,你能吃多少我就給你多少!”

    “好!那我就隨您去劫營。”典韋拍拍手上的土。

    曹操轉身大唿:“還有沒有人敢跟隨我以及這位壯士去劫營?”

    “我!我去!”兵無頭不走,現在站出一個勇力過人的典韋,其他人便開始躍躍欲試。

    本來低落的軍心一下子提升起來,曹操下令選出五百勇士為敢死軍,每人穿雙層鎧甲,扔掉盾牌,手拿一杆大戟作為先登。其後再叫樂進、夏侯淵領三千精銳為後援。曹操本人重新梳洗,也換上統帥的鎧甲和紅纓兜鍪,督率人馬大模大樣殺奔呂布大營。

    當曹軍到達呂布大營時,天色已將近破曉。這個時刻本不是劫營的最佳時機,但呂布軍剛打了一個大勝仗,以為曹軍三天之內都緩不過氣來,哪想到一夜之間竟會突然開至。他們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加之主帥不在營中軍紀有所鬆懈。曹軍都快要衝到營前了,卻隻有幾個放哨之人發現,零星地放了幾箭。曹軍的先登都穿著雙層鎧甲,哪裏怕這點伎倆,甩開大步向前衝。

    “殺呀!”典韋等五百勇士齊聲呐喊,各舉雙戟前突,隻一猛子就撞翻了轅門。呂布軍戰鼓來不及敲、號角來不及鳴,曹軍的喊殺成了催命之音。那些軍兵猛然驚起,大部分還沒拿起兵器就被刺翻在地,還有的連人帶帳篷都被戳了個稀巴爛。這幫敢死軍列成排往前衝,所過之處掃為平地,甚至突到了中軍大帳。大纛旗也被推倒了、糧車都給掀翻了、戰馬被刺得驚躥、所有軍帳都給挑了,有些膽小的敵

    人嚇得攀著柵欄直往營外翻。可突出來照樣是死,三千人還在外麵拿著刀槍等著呢!

    劫營的目的不在於殺敵而在於擾敵軍心,可今天殺敵的數目確實也不少。眼見天色已然大亮,呂布大營已經被攪得底朝天,曹操馬上下令收兵,撇下還在混亂中的敵人揚長而去。

    可行出去沒多遠,就聽喊聲震天,迴頭望去,氣勢洶洶的敵軍從三麵夾擊襲來——呂布的大隊人馬殺到了。

    原來呂布昨晚在濮陽設下埋伏之策,卻沒想到曹操會突然放火。這把火雖幫了呂布的大忙,使他輕而易舉廢敵一千,但也給濮陽守備製造了麻煩。在仔細盤查俘虜發現沒有曹操之後,呂布立刻吩咐人拆毀民房,修補燒毀的城門,亂七八糟的事折騰完就快天亮了。呂布亦知曹操用兵過人,不敢在城中耽擱,趕緊督率人馬迴營。哪知行到半路上就聞大營被劫,呂布氣得直咬牙根,忙將兵馬分作三隊,他自己與張遼、高順各率一隊,分三麵夾擊曹軍。

    曹操沒想到呂布會來得這麽快,現在論跑絕對跑不過並州騎,若是交戰自己不計踹營傷亡才三千五百人,而且敵人營盤更近,那些慌亂的兵丁整合起來,馬上就會跟著投入戰鬥。沒有辦法,先頂一陣再說,曹操立刻派人迴營搬請大軍,這些人馬則轉過身來後隊改前隊靜候敵人進攻。黑壓壓的並州騎兵揚塵而至,無數鐵蹄踏得大地顫巍巍的,曹軍上下皆有懼色。為了穩住軍心,曹操從後麵催馬到了本陣中央,要讓每一個兵丁都能看到他。眼見敵人騎兵越衝越近,弓箭似飛蝗般襲來。曹操不躲不避,任身邊親兵揮舞兵刃和門旗為他擋箭,主帥既然不懼,士兵自然也不會退縮。

    而在最前麵的就是五百敢死軍,典韋儼然一副頭目的樣子,忽然擠到最前沿,大喝一聲:“都蹲下!”喊罷他第一個蹲下身,低頭縮脖子,把沒有鎧甲頭盔保護的臉部隱住。其他人還真聽他的話,霎時間全都學著他的樣子蹲下護臉,身上其他的部位任他們弓箭來射。

    “敵近十步,唿我!”典韋悶沉沉的嗓子喝了一聲。

    後麵的三千大軍撥打著箭枝,眼瞅著敵人越來越近,曹操提著嗓門帶著眾兵丁一起唿道:“十步矣!”

    “五步再唿!”典韋又喊了一聲。

    曹操快要堅持不住了,感覺坐下的白鵠馬都有些哆嗦了,他強自鎮定按住轡頭,聽身邊的人唿道:“五步矣!”距離太近連弓箭都不再射了,眼瞅著敵人殺氣騰騰已舉起了長槍,而就在敵叢中,百花戰袍方天畫戟的呂布恍

    惚可顯,曹操心頭一顫,不禁大叫:“敵至矣!”

    此三字方出,曹操看到了他一生中絕無僅有的景象——典韋從地上猛然躍起,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斂來十餘柄大戟,全夾在腋下,鋒利的戟尖散開著,對準敵人的馬脖子,那樣子就像一隻兇惡的大蜘蛛。

    霎時間人喊馬嘶悲鳴一片,五六騎敵人已經掀倒在地。緊接著所有的敢死軍都學著他的樣子一躍而起,皆是手持雙戟刺敵馬頸。素來不可一世的並州鐵騎竟齊刷刷倒了一排。隻要一排倒下,後麵的緊跟著就絆翻在地,敵陣頓時大亂。

    中間雖然得手了,但兩側因為沒有足夠的鐵甲大戟還是陷入了苦戰,樂進與夏侯淵也都身先士卒與敵人短兵相接。這真是一場針鋒相對的肉搏,一邊要報劫營之仇,一邊頑抗求生,殺了個平分秋色。又聽喊聲四麵包圍而來——敵人營裏的兵馬整合完畢殺來了,可是曹操大營的援軍也趕到了。

    一場追襲變成了大搏殺,曹操軍與呂布軍像兩條巨龍交織著纏在一起。這場大戰從淩晨殺到正午,兩方損傷皆在千人以上,可謂驚天地泣鬼神。誰也沒有發任何的信號,但雙方的軍兵都可以感覺到戰鬥的進程,從拚死奮戰到且戰且歇,再到舉著家夥嬉戲般對著比劃,最後兩方陣營似退潮般分離開來。

    曹操迴到大營,疲勞已將他壓垮,連盔甲都沒脫就倒在大帳中。

    他感到喉嚨一陣陣幹渴,喊道:“樓異!拿水來!”連喊了兩聲才想起大個子再也不能照顧他了。那個雪地救主、血戰黃巾的好幫手已經葬身濮陽大火中。曹操壓抑住感傷,又喊道:“王必……”也沒人答應,他又想起另一個大個子被差去西京,走了一年多毫無音信,恐怕也不能活著迴來了。他有些惱怒,自己的左右手全沒了,其他的親兵都他媽跑哪兒去了?

    曹操忍著疲勞爬起來,徑自走到帳外汲水,忽然看見所有的軍兵都圍在不遠處看嬉笑著熱鬧。他撥開人群一望,也忍俊不止——但見典韋盤腿坐在地上,兩手抓著胡餅和幹肉,甩開腮幫子往裏填,腳邊的食具盤盞已經堆起一大摞。

    有個庖人揣著手正笑,見曹操來了,樂嗬嗬稟道:“將軍,您許他一頓飽飯不要緊,咱好幾個火頭軍自灶上送,都供不上他一人吃!典韋這飯量頂得上六個人,東西隻要一過嗓子眼就算白瞎了。”

    曹操忍著笑,提起地上一壇子水遞到他麵前道:“慢點兒吃,還有的是呢。”

    “嗯。”典韋顧不上說話,嚼著東西點了

    點頭。

    “吃完了,就不要迴你的帳篷了。我任命你為都尉,以後頂樓異的差事,貼身保護我。”

    典韋涼水灌下去,拿粗布袖子一抹嘴:“謝將軍栽培!”

    曹操笑著吩咐道:“找人給典都尉做套合身的衣服,以後得體麵一點兒。”說罷提了水罐迴轉大帳休息。

    濮陽之戰進行至此,呂布設伏險些擒殺曹操,而曹操趁勢踹了呂布城外大營,最後又是一場不分高下的大搏殺,兩邊殺了個平手。但曹軍損傷嚴重,呂布也無力在城外再次立營。雙方憑濮陽城相抗,又迴到了僵持狀態。

    【崩潰邊緣】

    曹操與呂布戰於濮陽,曹軍攻不進濮陽城,呂布也擺脫不了被困的局麵。兩軍旗鼓相當難分勝負,相持了一百多天,直到一件誰都沒料到的事突然發生。

    興平元年(公元194年)秋,兗州爆發了大規模蝗災。那些蝗蟲似烏雲一般遮天蔽日,所過之處田地盡毀,糧食作物啃食一空。這樣一來,曹呂兩軍的糧食同時告急。曹操自徐州搶奪的糧食已差不多吃光,而自當地就近取糧的計劃也被蝗蟲搞得完全落空,為了挽救頹敗的形勢,曹操不得不下令撤軍,向荀彧保守下來的鄄城轉移。

    而呂布一方的情況更慘,他被困在濮陽城裏,糧食早已經吃光。好不容易盼到曹操退兵,敵人的威脅解除了,但糧食危機仍無法解決。呂布隻有瞪著一雙餓得更藍的眼睛,帶領殘兵轉移。一場大仗被蝗災搞得兩敗俱傷,百姓四處逃亡九死一生。滿地的餓殍、燒塌的房屋、破敗的城牆、荒蕪的田野,曾經被曹操作為州治的濮陽縣完全毀了,就像被屠城的徐州的那些縣城一樣,變成了渺無人煙的空城……

    曹操轉移鄄城的路上,情況越來越糟。青州兵已經垮了大半,而兗州兵因為家在本地也紛紛迴家就食一去不迴。

    為了避免發生兵變一類的事件,曹操不得不下令遣散軍隊,最後到達鄄城時,僅僅剩下不足一萬人。

    此次兗州叛亂,曹操的勢力可謂瞬間從巔峰跌至穀底,兗州八郡共計八十個縣,還在其手中控製的隻剩下鄄城、範縣以及東阿三座城。鄄城多虧荀彧堅守,東阿、範縣是靠程立、薛悌保住,若無這幾個人用心謀劃,這一迴撤軍可真是無家可歸了。

    曹操迴到鄄城,心情已經失落到極點,不但所帶的士卒疲乏饑餓,城裏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鄄城也快要絕糧了,士卒和百姓為了抵禦呂布的侵占,已經有大量死亡。

    而那些為他保住城池的心腹屬官也是滿臉菜色,眼望著夏侯惇、荀彧、畢諶、毛玠等人個個蓬頭垢麵,立在廳堂之上都有些打晃,曹操意識到他們已經疲憊不堪了。

    “此番兗州之叛,雖是好亂之輩所為。然究其所由,也是我濫殺無辜,才惹得天怒人怨,也連累諸位受苦了。”曹操自感愧疚,給大家作了個羅圈揖。

    眾人嘩啦啦跪倒一片:“使君乃兗州之主,不可自折身份。”

    使君!?曹操覺得臉上發燒,就剩下三個縣了還有什麽臉麵被人喚作使君。他羞赧地將大家挨個攙起,每人都加以撫慰,可到了別駕畢諶那裏卻不肯起來。

    “使君,自您如兗州以來待我頗厚,因此諶與大家同心協力保守城池,以待君歸。”說著畢諶給曹操磕了一個頭。

    “畢公辛苦了,我已經迴來了,什麽話起來慢慢說。”

    畢諶抬頭望著曹操,似乎心裏鬥爭了良久,還是說了出來:“在下請使君準我離去。”

    “呃?”曹操沒想到一進鄄城,先聽到這樣的話,“畢公不願再輔佐我安定天下了嗎?”

    畢諶又磕了一個頭:“非是在下敢不願輔佐使君,隻是……在下家在東平,老母被叛軍所挾,在下不得不去呀。”

    曹操感到一陣恐懼,環顧在場眾人,有一半都是兗州本土人,要是人人都有人質陷於敵手,自己可就真完了。但是孝義麵前自己能說什麽呢,他攙住畢諶道:“自古忠孝不得兩全,畢公既然有大舜耕田、黃香溫席之願,我也不會強求你留下。”

    “使君待在下恩重如山,在下此去隻為老母,發誓不保叛亂之徒。”畢諶第三次磕頭:“老母受製敵手,在下日夜煎熬寢食難安,實在不能耽擱,就此別過!”說罷他起身朝在場諸人深深一揖,邁大步就要下廳堂而去。

    “且慢!”曹操叫住他。

    畢諶一哆嗦,生怕曹操變心,迴頭試探著:“使君何意?”

    曹操歎了口氣:“我自徐州所得財物甚重,畢公可隨意取些,見過令堂代我問候她老人家。”

    畢諶臉一紅:“棄主之人焉敢再求財貨,在下無顏再受,就此別過。”聽曹操這樣講話,他似乎心裏踏實了不少,緩緩走了出去。

    治中與別駕是刺史處置政務的左膀右臂。萬潛前番氣走了,畢諶這次也棄位離去,曹操徹底成了有名無實的刺史了。他迴頭看看在場諸人,不知還有誰揣著與畢諶一樣的心眼,但

    他又不肯問,生恐一句話問出來,大家各言難處一哄而散。

    忽有兵丁來報:“起稟將軍,有車騎將軍使者到!”

    “快快請進。”曹操眼前一亮,這時候若能得袁紹援手,兗州之亂便不難平定了。

    少時間,袁紹的使者來了,後麵還跟著朱靈等河北三將。那使者神色莊重,見到曹操深深一揖道:“我家將軍問曹使君好。”

    好什麽呀?曹操迴禮道:“也替我轉拜袁兄。”

    “河北近日戰事吃緊,我家將軍日夜操勞,實在是捉襟見肘難以支撐啊!”這個使者似乎是有備而來,不待曹操提出借兵借糧的請求就把路攔死了。

    曹操感覺吃了蒼蠅一般的別扭,但還是禮貌地問道:“先生此來所為何事?”那使者低著腦袋道:“東郡乃河之衝要,最近又遭災荒,我家將軍實不忍百姓蒙難,決議派遣臧洪暫代東郡太守之位,就此差在下前來稟告使君。”

    曹操又恨又惱。這個時候袁紹插足兗州事務,分明就是想趁火打劫擴大地盤,而且誰都知道臧洪原是張超屬下後歸河北,用他為東郡之主足見袁紹是腳踏兩隻船,隨時可能踢掉曹操,轉而扶持張邈兄弟。前番還要殺人家,現在就又想利用人家,袁紹也真是無情無義。但是現在曹操對付叛軍尚且不及,哪兒還顧得上袁紹插手,隻是冷笑道:“將軍愛民如子可欽可敬啊!不過我這裏夏侯元讓本是東郡郡將,將軍既以臧子源暫代東郡之主,那元讓將置於何地?”

    “此乃車騎將軍手詔之意,還望使君體諒。”那使者看看曹操,又瞅瞅夏侯惇,也覺差強人意,臉上顯出些尷尬,匆忙補充道:“臧子源不過代行其事,此事可待兗州平定後再作商議。”

    還商議什麽,袁紹這就算是把東郡搶去了。曹操心裏明鏡一般,但現在除了忍耐別無他策,點頭道:“好吧,東郡暫且歸車騎將軍管轄,什麽事日後再說。”

    “謝使君。”使者再揖道,“我家將軍還有一個提議,今兗州災亂交集恐難置措,使君何不率河南餘眾且歸河北,與將軍合在一處,待天時來臨再複圖此間呢?”

    總算是亮出本意了,這是想要徹底控製我呀?曹操皺起了眉頭。他辛辛苦苦自河北脫身,打出一片天地,如今遭受挫折,袁紹又要招他迴去了。一旦迴去又要過寄人籬下的日子,等於這些年的努力化為烏有,而且袁紹忌憚自己之才,恐怕日後再不能放他走了。

    那使者得寸進尺,拋出一個威脅來:“

    使君前番征討徐州,我家將軍差出三營相助,今河北黑山肆虐,魏郡戰事吃緊,朱靈等部也該迴去啦!”曹操頭上落下一滴冷汗,這些日子他以河北之兵為客,就是糧草不足也先緊著人家,現在說撤走就要撤走,兵力又要大打折扣了,這仗還怎麽打下去?

    那使者見曹操緊張,又軟了下來:“在下知使君之苦,昔日兗州黃巾橫行,若非使君之力不能平息。使君又南抗袁術、東擊陶謙,實在是有功於此間百姓。但奸邪小人作祟,亦可畏也。使君視死如歸不畏強敵,難道還要讓家小受苦受難嗎?”他又換了一個條件,“使君不妨遷家眷至河北避難,我家將軍見使君家眷雖至本人不來,定知您誓保兗州心意已決,說不定能有所動容。那時節在下願為使君美言,懇請我家將軍派遣軍兵至此,幫將軍戡平此亂,豈不兩全乎?”

    他講得冠冕堂皇,說穿了就是想索取人質。人質給了袁紹,曹操便受製於袁紹,與投靠也沒什麽分別。曹操看似同意地點點頭,微笑道:“這樣吧,先生暫且退下,此事我還要與各位屬官再議。”

    “在下敬候使君決斷。”說著拱手退了出去。

    曹操環顧在場眾人,試探道:“我有意暫遣家眷至河北,諸君以為如何?”

    夏侯惇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孟德,昔日你身在河北,而家眷尚知留於陳留,今天怎麽反倒趨羊群以入虎口?此議斷不可行!”

    曹操知道他是肯定反對的,不過他是自己兄弟近派,這個意見不能代表大多數,所以板著臉道:“此一時彼一時也,今人心離散不可收斂,當循權宜之略。”他故意拿人心離散的話來刺激大家。

    果然,毛玠也站了出來:“在下家小尚在鄉裏,也未聞叛軍劫掠。我等尚不畏強敵,使君何故如此?未聞不為社稷謀,而為身謀者可定天下!”這話已經很強硬了,但是這會兒越強硬,曹操聽著越高興,他把手一攤,做苦笑狀:“孝先之言亦有道理。”

    荀彧連話都不說,他很了解曹操,這時候不過是擺擺姿態,絕不會輕易受製於人,所以根本不必當迴事。曹操看了他一眼,二人四目相對,心意相通不言而喻。張京與劉延、武周等人嘀咕了幾句,也隨即放聲道:“使君,我等家眷皆在青州,無需掛念。千裏投奔一念昔日故舊之情,二感使君匡扶社稷之誌,若是您不能自存依賴他人,那我等便不敢再為使君效力了。”這個表態更堅決,曹操心中狂喜,卻見徐佗以及幾個從事小吏仍舊猶豫不決,看來還是有很大問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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