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殺狂徒】

    橋玄偶然提出拜謁許劭的提議,這可成了曹操的一大心病。原以為這不算什麽難事,等備好禮物真到了許府門口,才發現車水馬龍門庭若市,求見的人堵了半趟街,有些人甚至帶著鋪蓋一連等了好幾天,這才知道事情不好辦。

    許劭,字子將,汝南郡平輿縣人,並無官位在身,駐足洛陽時他住在兄長許虔家。評議之風實起於賈彪、郭泰二人。賈彪字偉節、郭泰字林宗,他們原是太學領袖,與陳蕃、李膺閑時評論朝廷褒貶人物。原本隻是閑談,但因品評準確而聲名鵲起,受到世人推崇。後來賈彪死於黨錮之禍,郭泰受了打擊閉門不出,評議的領袖就落到了許劭的頭上。

    許劭以及他的堂兄許靖在平輿的清河橋招集士人大搞清議,因為總是在每月的初一,所以被人稱為“汝南月旦評”。

    月旦評議論鄉黨,褒貶時政,不虛美、不隱惡,公然辯人之優劣善惡,在朝在野者皆可歸入品評之列。無論是誰,一經品題,身價百倍,世俗流傳,這就引得四方人士慕名而來,皆以領二許一字之評為榮。尤其許劭的名氣家喻戶曉,被人與郭泰合稱為“許郭”,晚生後輩反排在了太學名士的前麵,可見才氣不凡。

    可不知什麽緣故,許氏兄弟突然鬧起了矛盾,許劭一氣之下拋開許靖來洛陽尋親哥哥許虔。本是想離開堂兄和鄉人過一段平靜的日子,可他這麽大的名氣,清靜豈是容易得的?不知什麽人走漏了消息,許劭到洛陽的傳聞不脛而走,府門前頃刻間賓客如雲,當官的、為宦的、念書的、作文的、沾親的、帶故的、慕名的、有求的都快擠破大門了。

    縱然這些人都堵著大門不肯走,可真正能見到許劭的卻僅僅是少數。眼見不少比自己煊赫百倍的人物都規規矩矩等著,曹操的心涼了半截,憑自己這點兒名氣,等到猴年馬月也見不到許子將呀!

    自己的能力既然解決不了,曹操隻好低頭向父親求助。曹嵩也覺得不好辦,思來想去又找來“不開口”許相。那許相與許劭是同族兄弟,原以為請他出山一定馬到成功。哪知許相的腦袋搖得跟貨郎鼓一樣:“不行不行!不是我不開口,實在是我幫不了這個忙。我這個從弟傲慢得緊,從來不把我放在眼裏,我去也是白去。”

    曹嵩父子把好話說了三車,又恭恭敬敬備下兩份厚禮,許相才勉為其難應承下來。本以為妥當了,誰料六天後許相又把兩份禮物原封不動送了迴來,一個勁兒躬身作揖:“許某無能,許某無能……事兒不但沒說

    成,還被他訓斥了一頓。羞死我也!以後還是不開口好。”說完滿麵帶愧而去。

    事兒既然說不成,曹操隻得再次腆著臉自己去求見。哪知許劭拿起了架子,所有拜謁之人一概不見。硬是讓大家幹巴巴吃閉門羹。曹操既委屈又窩火,也不好再去求父親,索性叫家人收拾鋪蓋卷弄到衙裏,晚上秉燭看書解悶。

    這一日,他正好得了一卷蔡邕的大作《釋誨》,覺得甚符自己的心境。待至傍晚,點上燈細細品讀起來。

    “且用之則行,聖訓也;舍之則藏,至順也。夫九河盈溢,非一凷可防;帶甲百萬,非一勇所抗。今子責匹夫以清宇宙,庸可以水旱而累堯、湯乎?懼煙炎之毀熸,何光芒之敢揚哉!”

    這篇文章乃當年蔡伯喈半路逃官而作,寫得氣勢宏大,但多少有些苦中作樂、挫中憤慨的感覺。曹操一邊讀一邊不自覺地往自己身上聯係,心緒越發紛亂,閉上眼睛沉吟許久,竟煩得坐不住了。於是披上大氅喚來長隨出去巡街。

    其實這會兒並沒什麽可巡查的,洛陽城北本就沒多少人住,前番經他的整治更是安定。入秋後一天比一天涼了,到晚間天黑下來,誰也不會無緣無故在這個時辰出門。

    曹操也沒騎馬,隻信步在外麵胡亂轉悠了一陣,不知不覺竟走到了榖門外,又瞧見幾個值夜的兵丁圍在一處閑話。

    “宜祿,你說什麽?宦官也有兒子?”

    “那是!”那個叫宜祿的一撇嘴,“你以為他們天生就沒屌不成?如今的王甫曹節當初都是西苑騎出身,後來是自己割了那玩意才入宮的。王甫的兒子王萌現在是長樂少府,還有一個養子王吉,大名鼎鼎的沛國相,殺起人來成百上千都不眨一下眼。你們知道嗎?”

    “嘿!就你了不起?我問你,人家沒屌都有妻有兒,你這麽大能耐咋連半個老婆都討不上?快三十歲了還是光棍兒一根?”

    “別挨罵啦!天底下有討半個老婆得嗎?我討半個,剩下那半個歸你不成?我是不稀罕女人,也沒那心氣兒!等我哪天有心氣兒了,討三十個老婆,一天晚上睡一個,一個月都不重樣兒,趕上小月有的還摸不過來呢!”

    “那趕上閏月還興許摸重了呢!你就吹牛吧!”幾個當兵的笑彎了腰。宜祿一抬頭,猛然看見曹操正站在不遠處掩口而笑,饒是他機靈會來事,連忙跪倒在地,高唿道:“小的秦宜祿參見大人!”其他人也明白了,齊刷刷跪倒一片。秦宜祿特意向前又跪爬了兩步,扯著嗓門嚷道:

    “大人您龍虎精神憂國憂民,這般時辰還來巡查,真是清官兒好官兒。大人勞苦,盼大人高升!”

    曹操抿嘴一笑:這狗東西真會拍馬屁,倒是一張好嘴!踱步上前道:“少給我戴高帽子,我隻是睡不著隨便轉轉。你們都起來吧。”

    當兵的站了起來,但曹操在跟前都拘謹了不少,規規矩矩立在城門邊上不再吭聲。

    “怎麽啦?剛才聊得不是挺起勁嗎?見了我全都變啞巴了?”曹操知道他們懼怕自己,“剛才說到哪兒了?對啦!你叫秦宜祿?”

    “是小的賤名。”

    “你剛才說要討三十個婆娘,雄心壯誌不小嘛!”曹操戲謔道。

    “小的說著玩的。”秦宜祿憨著臉道,“我一個窮當兵的,一沒房產二沒地業,連黑帶白混這等差事。掙的錢還不夠買酒灌肚子呢,誰家閨女舍得給我呀!”

    “嗯。你們的日子苦呀!掙的少不說,這麽涼的天還要守夜。這還沒到最冷的時候呢,入了冬這差事可不好當!以後凡是守夜的,我另賞一吊酒錢,從我俸祿裏出……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在值上可不準喝。”

    “謝大人!”秦宜祿連忙道謝。

    “有機會我幫你提親保媒討個老婆,連沒那玩意的都有婆娘,你們有那玩意豈能閑著?”曹操對眾人笑道:“還有誰沒有婆娘,今個兒隻管說!”

    這樣一問氣氛可活躍了,你一言我一語都打開了話匣子。有個年輕的竟鬥膽問道:“大人您娶親了沒有?”

    “娶了!”曹操伸出三個指頭,“一妻兩妾呢!”

    “大人有福分,夫人一定美若天仙!”

    “甭提她了!我那位正室夫人嘛……那臉龐那顏色跟牛皮鼓似的!”他說著用手比畫了個大圓圈,引得眾兵丁笑倒了一片。他卻繼續戲謔道:“你們別樂!家有醜妻是一寶嘛!別看長得醜,賢惠那是沒挑了。居家過日子還得找這樣的,不瞞你們說,我納的頭一房小妾都是她張羅的。有一天她跟我說:‘夫君呀!我知道奴家長得有礙您觀瞻,可這是胎裏帶的我也沒法子呀!不過我陪嫁過來的丫鬟還不錯,又是和我一塊兒長起來的,您就收了房吧!好比您買柿子,不留神兒買了個爛的,我們再搭您一石榴吧!’”

    曹操正妻丁氏相貌平平,小妾劉氏乃丁氏丫鬟,這些都是實情。可他添油加醋這麽一念叨,這些當兵的哪兒有不樂的?有幾個樂得眼淚都下來樂:“哎呀!您夫人真是賢惠,也會說話

    !那另一位側夫人呢?也是尊夫人她張羅的?”

    “那位不是……是我搶來的!”曹操不語了,他迴想起那個夜晚在家鄉桓家的那個宴會上卞氏那清脆動人的歌聲,迴想起他打死桓府管家救走他們姐弟的情形,迴想起臨入京的前一晚兩人在荒山茅屋互訴情話私定終身……

    “大人您也搶親?我還以為就我們家鄉這樣呢,還有一宗笑話哩!我們鄰居有一漢子與人定了親,沒想到家道中衰窮得叮當響,他怕女家嫌貧不予,就領著我們一幫朋友去搶親。結果天黑搶錯了,反背了小姨子出來,女家的人追出來喊:‘錯了!錯了!’沒想到小姨子心裏中意他,在背上答話:‘沒錯!別聽他們的,姐夫咱快走!’最後定親媳婦沒要,娶了小姨子!”

    眾人聽了又哈哈大笑起來。曹操也笑了,卻道:“我可不是這種搶法!你們別出去給我亂嚷嚷!不然我可不幫你們討老婆啦!”

    “我們哪兒敢呀……哈哈……那是什麽人?!”秦宜祿突然頓住了,手指著不遠處一團黑影。

    大夥放眼觀看,隻見一人穿著厚衣鬼鬼祟祟朝這邊張望。

    “什麽人?過來!深更半夜出來幹什麽?”秦宜祿立刻嗬斥道。

    “小的……小的是過路的。”那人答著話慢吞吞蹭了過來。這人看樣子五十多歲,一身平民的打扮,滿臉亂糟糟的胡子茬,兩隻小眼睛賊溜溜亂轉。

    “過路的?大半夜過的什麽路?城門關了你不知道嗎?”

    “小人是出去討債的,不料欠錢的主兒賴著不給,所以耗到半夜才迴來。小的住家不在城裏,隻是打這兒路過。”那人嬉皮笑臉說。

    秦宜祿走到那人跟前上下打量了幾眼:“你說的都是真的?”

    “句句是實,不敢欺瞞!另外……”那人忽然壓低了聲音,“小人這有幾吊錢孝敬幾位軍爺買酒……”

    “放屁!你當我們是什麽人?”秦宜祿義正詞嚴地嗬斥了一聲,其實若曹操不在眼前他就收下了,上差在此自然不敢受賄,“大半夜的,沒事兒別在外麵逛,留神我叫你吃棍子!還不快滾!”

    那人應了一聲,轉身就要逃之夭夭。

    “等等!”旁邊一個身強體壯的年輕兵丁喝住了那人,隻見他幾步上前一把扯開那人的衣衫。嗖地一聲,從他鼓鼓囊囊的懷裏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鋼刀來,“這是什麽?說!”

    曹操和其他人也驚了,連忙趕上前去,有兩個

    手快的同秦宜祿他們倆把那人按倒在地。那人放聲大唿:“無罪!無罪!刀是我走夜路防備賊人的!”

    “胡說八道!”年輕兵丁蹲下就是一耳光,“從實招!”

    “是實話!”那人還狡辯,“防身用的!”

    “還嘴硬!”年輕兵丁甩手又是兩巴掌,“夜靜更深帶刀出行已經犯了禁令!太平時節懷揣鋼刀防哪門子賊人?我看你就是賊!”說著掄起蒲扇大的巴掌還要打。

    “我說我說!”那人從實招了,“我真是去討債的,北山獵戶徐氏欠我十吊錢半年未還,我去了幾次他都賴著不給。這次我怕他又搪塞,就帶了把刀去,到他家我把鋼刀一亮,說若還換錢便罷,不還錢就剁了他。結果他怕了,就對付了我五吊半。你們不信隻管去尋徐家人問!”

    “即便你所說是實,帶刀夜行也是犯禁。況且你以刀逼人甚為不當。”秦宜祿搖頭晃腦道,“按律行事,打他二十棍子!”

    幾個兵丁架著他到門前,各取五色棒就要打,那人唿叫:“慢動手!慢動手!你們大人在哪兒?我有話對他講!”

    “住口!你是什麽貨色!還想見我們大人,小心我打你個脆的……”秦宜祿喝道。

    “慢著!”曹操看得清楚聽得分明,“等會兒再打……我就是城北縣尉曹操,你找我有什麽事兒?”

    “原來您就是曹大人,果然氣度不凡呀!”那人憨皮賴臉道。

    “你想說什麽?”

    “這……這……”他吞吞吐吐看著兩旁的兵丁。

    “快說!他們有什麽可避諱的……不說嗎?行刑!”

    “別!別!我說……小的叫蹇圖,家住城西,是當今萬歲身邊小黃門蹇碩的叔父。望大人看在與小侄同朝為官的分兒上,就饒了我這一遭吧!下次不敢了。”

    眾人起初還不信,但仔細想想似乎不假:黃門蹇碩確實有一個叔叔住在洛陽,是城西人人皆知的無賴。這人本有幾畝田地,整日裏遊手好閑又愛耍錢,好好的地都賣出去耍了,後來侄子在宮裏得寵就張著手找人家周濟。蹇碩倒也正派,隻給了他點兒銀子囑咐他安分就不管了。蹇圖哪裏肯聽,沒兩天就把銀子敗光了,再要蹇碩不給了。他隻得偷雞摸狗過日子,鄰裏防著他,他就索性提著鋼刀四處訛詐要錢。官府礙著他是寵臣的親眷,睜一眼閉一眼也不怎麽幹預。想不到今天會撞到曹孟德手裏。

    曹操麵無表情聽他把話說完,微然一笑

    道:“你既是官親更應該遵律守法。本官執法從不避諱權貴親友,你少說這樣的話——打!”

    幾個兵丁不由蹇圖分說把他按倒在地,秦宜祿掄起大棍剛要落下卻轉了個心眼:蹇碩豈是輕易得罪的?他雖是宦官卻監管羽林衛士,是當今皇帝身邊紅得發紫的人物。這廝不管遠近大小也是官親,曹大人開罪得起,我等豈開罪得起?於是手裏玩了個花活兒,棒子是高高舉起急急落下,但沾皮不著肉,但聽得啪啪作響卻不傷筋骨。

    曹操是宦門公子,哪裏曉得這衙門口的手段。一旁那個年輕的兵丁卻看不過了,一把奪過秦宜祿手裏的棒子徑自掄起來打。

    這小子身強力壯膀闊腰圓,手指頭粗得小棒槌一般,大棍掄起來唿唿掛風,打在身上豈是尋常?霎時間蹇圖疼得殺豬似喊叫。那小子絲毫不鬆懈,剛剛十棍下來,蹇碩屁股和腿上已見了大片鮮血。

    “哎喲!疼殺我也……”蹇碩瞪著眼睛,張口大罵,“小畜生!你敢打、打大爺!我……哎呀!我叫我侄宰了你全家!”

    曹操一聽他罵人,火不打一處來:“莫要理睬!打!狠狠打!”

    “哎呀!天殺的小畜生,給臉不要臉!真拿自個兒……哎呀!當了清官不成?姓曹的!我罵……罵你八輩兒祖宗……”蹇圖越罵越難聽,那兵丁就打得更狠。轉眼間二十棍就要打完,那蹇圖還不住口,曹操冷笑道:“這無賴辱罵本官毫無悔改之意,繼續打!再打二十棍子!”

    “好小子!你有種!哎呀媽呀!咱們都是一路奴才……哎呀姥姥呀!你爺爺不也是宦官嗎?我是宦官他叔,你還……哎喲祖宗呀!還不叫我一聲太爺!這龜重孫……哎喲太老祖宗呀!”蹇碩被打得亂叫,卻還不改口。

    “打!狠狠打!”曹操一咬牙,“看他還敢不敢胡說!”

    “諾!”那壯兵應罷一聲狠掄大棍,耳輪中隻聽得砰的一聲,已打了個骨斷筋折。饒是那無賴嘴比鴨子的還硬,也隻有出來的氣兒沒進去的氣兒了,嘴裏已不成句:“等、等……著瞧……我叫我侄子……廢了你們……全家……咱……白、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出、出……出……出不來了……”一語未完,白眼一翻便昏過去了。

    那壯兵卻不肯饒,照舊掄著棍子打,秦宜祿忙伸手攔道:“不行!別打啦!”

    “還差四棍呢!”那兵丁也不顧阻攔,喘著大氣接茬把剩下的四棍結結實實打完。

    秦宜祿見那廝已然血葫蘆

    般,忙低身一摸,嚇得坐在地上,驚唿道:“打死了!大人!”

    曹操一腳把秦宜祿踢倒:“狗東西怎麽說話,誰打死了?”

    秦宜祿顧不上護疼:“這無賴被打死了!他可是……他可是……”

    “慌什麽?”曹操一聲斷喝,“死就死了,打死這等無賴臭塊地罷了!瞧你那熊樣兒……你小子也是!怎麽下手這麽重?”

    “小的奉命行事而已。”那個執行兵丁跪下說。

    “好一個奉命行事!我說讓你打死他了嗎?”曹操見他出言頂撞,心裏一陣光火,“打昏了還下死手,你年紀輕輕怎麽這樣狠毒?”

    哪知那兵一點兒也不害怕,鏗鏘說道:“縱然小的心狠手辣,卻明白這廝有四罪當死!”

    “哦?”曹操一愣,“哪四罪當死?你且說說看。”

    “諾!這蹇圖夜帶鋼刀已犯禁令,既被拿住又多番巧言狡辯,就是討債也未見是實,此乃一當死。蹇圖被拿無悔懼之意,放厥辭求赦,既已受刑又藐視大人、辱罵長官,更言及日後報複,實是無父無君無法無天,此二當死!另外此人平日倚仗官親欺壓鄰裏、偷盜勒索,官家投鼠忌器不問其罪,今日犯到大人手裏,大人正應當為民除此禍害,此他三當死。大人請想,您上任以來明申法令又設五色棒不避權貴,哪個不知?哪個不曉?大膽蹇圖以身試法,大人就應該借此狂徒彰顯威名以懲戒他人,此乃四當殺!另外您……您……”

    “隻管說!”

    “諾!您說好了再打二十棍子。打沒打死是您的事兒,但若打不夠數,豈不是我的罪過?”

    曹操被噎得一句話都反駁不了,心下暗暗詫異:小小守門吏中竟有此等人物!仔細打量他許久,又踱至屍體旁看了半晌說:“算了!你們把這屍體拖走,明天當街示眾……你叫什麽名字?”

    “小的叫樓異!”

    “你打死寵臣親眷不害怕嗎?”

    “大人都不怕,小的窮當兵的一個,有什麽怕的!”樓異抬頭道。

    “好!樓異,還有秦宜祿,你們倆聽著,這兒的差事不要你們了。從明天起,你倆轉到衙裏當我的隨從,我走到哪兒你們就跟到哪兒!”

    “謝大人!”二人磕頭謝恩,興奮感早溢於言表。

    【智誆許劭】

    許劭在汝南的名氣越來越大了,這使他漸漸感到不安。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一個人

    的名望太大了就會惹麻煩,尤其是他這種鄉間隱士。清議的影響力大了看似不錯,但樹大招風也不是鬧著玩的。搞得這麽大的影響,朝廷的征召又一概拒絕,這已經很危險了,萬一得罪了什麽大人物,被扣上個聚集鄉黨、私議朝政的罪名,那一族的命就全沒了。現在還沒人這樣說,可是以後呢?賈彪、郭泰血淋淋的教訓還不足以為鑒嗎?所以許劭決定接受征召,到郡裏當一個功曹,以做個小官的辦法來避禍。

    但是當許劭將這個想法告訴許靖時,許靖很生氣。在許靖看來他們兄弟同樣受人注目,許劭可以做官他也可以做官,平日裏許劭說什麽仕途險惡的話都是虛偽的敷衍。他要求許劭到郡後舉自己為孝廉,被一口迴絕了。從此兄弟兩人分道揚鑣了!

    煩心事一件跟著一件來,許劭決定離開汝南,到京師找他的大哥許虔盤桓幾日,排遣一下胸中的鬱悶。哪知這一來煩上加煩,險些把全洛陽惦記出名的人都引來了。剛開始他還勉強搪塞著,到後來這些人成群擁擠到了大門口,而且人數大有增加之勢。許劭開始覺得這次來京似乎不甚明智。

    正在這時,多年未見的從兄許相帶著禮物出現了。許劭一向瞧不起這個人,美其名曰“不開口”,實際上是攀附權貴、諂媚宦官的小人。許相說了半晌無關緊要的奉承話,末了才坦白來意——要求他給曹嵩的兒子曹操寫風謠評語。這可把許劭惹怒了,他指著許相的鼻子大罵一通,把這些天的火氣全撒在他身上了。

    但等許相走了,他開始反思。固然許相是個無恥小人,但畢竟身居侍中牽著大宦官曹節的勢力。萬一他挾恨報複,自己一介布衣絕沒有好果子吃。思來想去,隻有盡快離開京城了。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想順利離開洛陽可不是件容易事。

    府門外都是等著拜見的人,就算是深夜也有這些人的家丁仆人等候消息。要是隨便出去馬上就會被他們攔住,沒完沒了地糾纏。這可怎麽辦?最後還是許虔出了個好主意,先由馬車載著東西離開,一出門就揚言許劭迴鄉,客人一概不見,等把他們的注意力引走,許劭再另乘一車悄悄離開。

    於是就在一個寂靜的傍晚,一輛空馬車急匆匆離開了許府。那些拜客派來的家丁慌了神兒!有的迴去報信,有的設法堵截,有的跟著車出了城,總之大夥都知道許劭已經動身迴汝南了。

    第二天清晨,許劭才真的辭別兄長。

    仆人輕快地甩著鞭子在空曠的洛陽街道上趕著馬車。即使是這樣,

    許劭依然不敢掉以輕心,他吩咐車夫把車簾垂得嚴嚴實實。由於準備了一宿,實在疲乏了,許劭不知不覺側臥在車裏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恍惚惚,一陣爭執聲吵醒了他。

    “就是你!少廢話!”一個高門大嗓的聲音嚷道。

    “胡說八道!我們可是正正經經的人家,我們老爺人品了得。我們豈會搶你媳婦?”這個聲音許劭知道,是他的車夫。

    許劭詫異地坐起來,這才發現車子不走了。

    “我還冤枉你不成?我認得這駕馬車!”

    “你說的都是什麽呀?你是瘋子!”

    “你才是瘋子!就是你們搶的人!”

    “不是!”

    “是!”

    “無賴!”

    “你才是無賴!”

    “混賬!”

    “你混賬!”

    “好了好了,都別吵了!”又有一個聲音打斷了二人的爭吵,“守著我們這些官人還敢這麽放肆,成什麽體統!都跟我迴衙門,見了縣尉大人再說。”

    怎麽還有官人呢?許劭聽糊塗了,趕緊掀車簾子。隻見車前圍了一大群人,有百姓也有皂隸,為首的兩個年輕人:一個是身穿布衣的胖墩墩的農家漢子,一個大個子看樣子是衙役頭子。許劭忙問車夫:“這是怎麽迴事?”

    “老爺您醒了……剛才您睡著了不知道,咱剛出洛陽城沒走幾裏地,我心說您睡著了咱慢點兒走……這倒好!沒幾裏地就這幫人攔住了……這胖子帶了一幫農漢硬說咱們兩天前搶了親,非吵著叫咱們還他婆娘……他那個橫勁兒就別提了,我怎麽解釋他都不聽……搶沒搶的咱先放一邊兒,大白天一幫人吆五喝六地攔車像話嗎?明火執仗嚇唬誰呀……話又說迴來,胖子你也說了,你那沒過門的媳婦是個跛子,嘴還有點兒歪,而且一眼大一眼小,這麽個醜鬼我們搶她幹嘛呀……後來這幾個官人來了,他還揪著咱不放,嚷著要去衙門……這幾個官人也是的,半天都是他的理,你們辦案子也得容我說句話呀!橫挑鼻子豎挑眼,欺負我們外鄉人呀……老爺您說是不是這個理?”車夫真是被擠對急了,沒頭沒尾說了一大堆。

    許劭一聽腦袋都大了: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你們……我們……究竟怎、怎麽了?”他想解釋些什麽,但根本沒弄明白事情經過,找不著話頭。

    “衙役大人們,都看見了吧!”那農家胖子倒逮著理了,“他們老爺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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