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處的山間,麵容冷肅的中年男子和棕紅發色的女孩走在羊腸似的小徑上,濕潤鬆軟的紅色黏土上留下一前一後一大一小的兩排腳印。


    山中寒冷,草葉上還留著些許晶瑩露珠,高山和女兒高靈緩步穿過草叢,掠過的鞋和褲腳晃落草葉上的點點晶瑩,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幾分鍾後,高山領著高靈穿過鹿形紋章裝飾的古老石門,來到一片廣闊的私人墓園。


    高靈一直低著頭跟在父親後麵,棕紅色的劉海遮住了眼睛和表情,父親和女兒在靜謐中走過一座座刻著祖先名諱的古樸石碑,平時會和女兒笑談八卦的高山今天卻異樣沉默。


    父親和女兒的腳步在墓園一角停下,站在墓園裏顯得最新的一座墓前。


    墓碑上刻著母親的名字。


    一束雛菊靜靜放在墓碑前,細小的花瓣淡雅潔白,十三朵雛菊被六個貝殼串成的手串束在一起。


    高山躬身把一枝素色百合放在那束雛菊旁邊,又直起腰靜靜看著亡妻的墓碑。


    高山背對女兒的肩膀微微動了動:


    “他來過了。”


    “嗯。”高靈微小地應了聲。


    她低頭盯著腳尖,鞋尖上的濕痕點滴宛然,也許是穿過小徑時草葉晃動留下的露珠。


    “你和媽媽說說話吧,我有東西掉了,去外麵找找。”


    高山閉目輕唿了口氣,極迅速地轉身,又放慢腳步緩緩向墓園外走去。


    這個形容冷肅的中年男子收起柔軟的表情,站在墓園大門的方形石柱旁等待女兒。


    但他又忍不住露出柔軟的表情。


    “還隻是個小女孩兒,就想為我分擔嗎。”


    高山從倚著的方形石柱上離開,負手而立平視遠方。


    崎嶇山徑中,一輛赤紅如火的蝶能機車用與其狂放風格不符的緩慢速度行駛過來,引擎聲低不可聞,似是不願驚擾墓園的清淨。


    穿著交警製服的許退一臉不情願地開著車,後座上紅衣金發的加賀楓一手攬著他的腰,一手抱著一大束白玫瑰。


    赤紅色的軍用機車焰騎被停在墓園大門十米之外,許退和加賀楓徒步走了過來,兩人眼部各有一塊深紫淤青,一左一右十分對稱。


    加賀楓和高山點頭打了招唿,便抱著那束白玫瑰進了墓園,留許退和高山兩個男人在墓園門口。


    高山抬眼看看許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左眼淤青的許退點燃一根煙卷叼在嘴裏:


    “還特麽能是誰。”


    高山臉上浮起微不可察的笑意,道:“每年這幾天,我和他心情都不是很好。”


    “你倒是不介意。”


    許退唿出一口藍煙,那煙霧在高山身前直接向兩邊散去,像被利劍劈開的波浪,消散在微涼的空氣裏。


    他又點燃兩根香煙,和先前那根一起立在墓園門前的紅土地上。


    “我就不進去了……告訴你兩件事,第一,我見到了秦野的兒子。第二,那女人也見到了。”許退麵向墓園,揚了揚下巴。


    “見到了又如何。”高山反應淡淡,笑意斂去,眼中隻剩風景。


    許退直眉皺起:“你也相信秦野和洛玉‘出身和責任無關’、‘人生來自由’的那套?”


    “我也有女兒。”


    許退冷笑兩聲:“秋色三家這一輩腦子裏有屎的人還真多。”


    他不再說話,也沒有抽煙。


    直到加賀楓從墓園出來,兩個男人都沒有再說話。


    金發女子大大咧咧地拍了拍高山的肩膀:“別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嘛,要是朝顏姐還在又會取笑你了。你還沒進去掃墓?那兒空空蕩蕩的挺寂寞啊。”


    高山的聲音略微感傷:“走到這兒忽然有些不敢見她,等會兒我再進去。”


    “逝者已矣,你也別太傷心。”加賀楓雙手插兜,突然換了個話題,“秦野的兒子,這次也會參加全國高校劍道大賽?”


    “嗯,他會參加劍道大賽。”


    高山在“劍道大賽”四個字上加重了語調,加賀楓卻仿佛聽不出他的意思,自顧自地說著:


    “挺好啊,今年輪到你們楓月鹿三家主持,秦家的長子在這次迴到圈子裏來也是理所當然……在十二家大比裏表現出色,將來安排到好的位置也名正言順……你、秦野還有那混蛋都不管事,還好杜澤是個有擔當的人,隱在全國高校劍道大賽裏,也不會太引人注目……”


    “別人的兒子你倒是挺操心的。”許退冷不丁打斷了加賀楓。


    加賀楓瞪大眼睛橫了他一眼,結果扯到了右眼的淤青,疼得眉毛一皺。


    她又拍了拍高山的肩膀:“那就先這樣,節哀。”


    她和許退乘上赤紅色的蝶能機車焰騎,離開了這片山間墓園。


    去時是加賀楓開車,機車引擎大聲轟鳴,連天上的灰色雲絮似乎也受到震動,隨風飄動起來。


    一縷灰色雲絮從上空掠過鹿形紋章裝飾的石門,掠過整個墓園,從上空俯瞰,墓園偏僻的角落裏,棕紅發色的女孩蹲在放著雛菊和百合的墓前細語,而在墓園的另一頭,一座同樣新卻華貴肅穆得多的高大墓碑前,隨意地扔著一大束白玫瑰。


    ……


    白兔商店街,阿爾弗萊德花店。


    花店的主人,一位滿頭銀絲中夾雜幾縷茶發的老婦人正和藹地看著店裏唯一的顧客,身穿凜森鎮立高中製服的男生正在滿室鮮花中挑選中意的花朵。


    男生選中了一束花蕊金黃、細小花瓣潔白明麗的花朵,大概是某種菊科花卉吧,很清新,她應該會喜歡。


    身後的老婦人微笑道:“是準備送給喜歡的人嗎。”其實不必問,她早已從男孩臉上青澀的緊張中知曉答案。


    男孩羞澀地笑了笑:“交往後的第一百次約會,想給她一個驚喜。”


    老婦人接過他手中的花束:“是戀人的話,就不能送雛菊了。”她低頭聞了聞花束的清香,“在我們約格人的習俗裏,雛菊的花語是隱藏心底的愛意,戀人之間是不會送的。”


    老婦人在花香裏閉著眼睛,念出了一首小詩:


    “我愛著,什麽也不說。”


    “我愛著,隻我心裏知覺。”


    “我珍惜我的秘密,也珍惜我的痛苦。”


    “我曾宣誓,我愛著,不懷抱任何希望。”


    “但並不是沒有幸福。”


    “隻要能夠懷念,就足夠幸福,即使,不再能看到微笑的你。”


    “這首詩是清晨一位來買雛菊的先生告訴我的,名字就叫《雛菊》,那位先生雖然滿身酒氣,卻很有風度呢……戀人的話,送這個吧。”


    老婦人微笑著,把一束白百合遞給了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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