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晉國荒州

    荒州地處邊陲,與魏國交界,地如其名,黃沙漫天,土地荒蕪,終年缺水。因此這裏四處都是龍神廟,務農的百姓三五成群的去廟裏求雨,香火鼎盛。

    這天,龍神廟外巫祝們剛主持完一場祈雨,圍觀的百姓將散未散,卻聽得神廟後傳來一聲悶響。因聲音太大,眾人都以為是天上打悶雷,都歡唿著要下雨了。

    隻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耳朵好使,他名叫鄭三,是附近莊戶人家的孩子。因為好奇,他循聲跑到了神廟後頭瞧了瞧。這一瞧不得了,柴堆裏居然躺著個穿著月白色衣袍的男人。

    鄭三連忙走了過去,發現這人實在好看,五官好,皮膚也好,這身衣服也好,一看就不是他們這窮鄉僻壤能有毒,縣令家的少爺也沒有這麽好看矜貴。

    鄭三看愣了神,半晌才反應過來要救人,他沒喊人來,而是悄悄將這公子抱迴了家裏。實在是為著這公子好,去年神廟附近也掉了一個奇怪的人,被巫祝知曉了,說是邪魔,便讓人架起來燒了。燒成了灰。

    鄭三還從沒看到過這麽好看的公子,要是燒成灰就太可惜了。

    杜成禮並不知道,他因為一張臉而僥幸逃過一劫。

    不過,杜成禮醒來後發現,他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並不差這一件。

    比如,他不知道他是誰,除了名字是杜成禮,他不知道他幾歲,來自哪裏,家裏有什麽人,有沒有娶親,為什麽會掉在神廟後頭……一無所知。

    不過杜成禮覺得自己很幸運,他被人救了,而鄭家也對他很好,就是大家有意無意總喜歡朝著他看。

    鄭家人雖然收留了他,但是他們畢竟是莊戶人家,一口糧食不容易。為了報答恩人,杜成禮跟著鄭三去地裏耕作,卻遭到了全家人阻攔。

    “一看你這雙手,就知道是沒做過一點粗活的,一定是哪家走失了的少爺。”

    “不用你來,說不定哪天你家裏就找你迴去了。”

    “是啊,到時候你跟家人來了,見我們操勞你,肯定要怪罪我們。”

    杜成禮聽他們這麽說,卻沒有一絲觸動。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他的身份跟什麽公子、少爺毫無關係。他不喜歡欠人,自然不會等著“莫須有”的家人來報答他們,所以拿起了鋤頭加入了耕種。

    就當眾人以為杜成禮肯定吃不消時,他卻跌破了眾人的眼鏡

    ,不論是經驗活還是體力活,隻學一次就會,而且做得比一般人還好,最重要的是,他似乎永遠不知疲憊。

    七八個成年男子的活,杜成禮一個人完成得輕輕鬆鬆,眉頭都不皺。不,其實他輕輕皺了一下眉,在看到衣袍沾了泥點的時候。

    他有種感覺,他的衣袍以前連血都不讓沾上一滴。

    至於為什麽是血,杜成禮也說不上來,他以前到底是做什麽的呢?總感覺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卻怎麽也想不起來,越用力去想,頭就越疼。

    鄭三見狀,不由勸道:“杜大哥,別勉強了,該想起來的時候,自然就想起來了。”

    杜成禮收迴思緒,隨口道:“今天家裏挺熱鬧。”

    鄭三笑了,“是來給我妹提親的,好事近了,就嫁得有些遠,以後怕是看不到了。”

    杜成禮見他傷感,不由問:“那怎麽不說門近點的親事?”

    “都怪我妹長得好。”鄭三歎了口氣,道:“杜大哥你不知道,我們荒州長的好的姑娘太可憐了。”

    “為什麽?”

    “我們這每年都要給龍神選妃,女巫每家每戶的巡,見到哪家有漂亮姑娘,就要征去給龍神做神妃。”

    “什麽是神妃?”

    “其實就是祭神,一條筏子裝著女人飄蕩進青羅江,那裏的水那麽快那麽急,人連筏子一下子就沒影了……”

    杜成禮想了想,“這不是殺人害命嗎?”

    鄭三連忙掩住他的嘴,“你可小聲點說,若被女巫聽到了,不管我妹定親沒有,肯定都要捉去給龍神做神妃。”

    杜成禮推開他的手,鄭三有些不好意思,感覺剛才觸到的位置竟然那般柔軟。

    杜成禮本能不喜歡這種事情,還有種想製止的衝動。不過凡事量力而為,他也知道這裏巫祝的權力很大,他一個人很難改變什麽。

    隻是沒過兩個月,鄭家卻發生了無妄之災,女巫沒能湊夠九個漂亮的神妃,便將鄭家訂了親的妹妹強行點了名。

    “那麽多未婚女子,為什麽偏是我妹妹?”

    “龍神托夢,就喜愛漂亮的,不漂亮的送去了,神明要發怒的。我們荒州是有福之地,你看我們旁邊,哪裏不是缺水還鬧洪災,就咱們荒州還算風調雨順,都是托了龍神的福,這是神明在保佑神妃的娘家呢!”

    女巫根本不給鄭家拒絕的餘地,留下聘禮後,

    說三天後就接走鄭家女兒。

    鄭三茶飯不思,到了第二天天還未全亮,杜成禮發現他正對銅鏡梳妝,還將聘禮裏的綢緞衣裙放在一邊。

    鄭三轉過頭,露出一張擦得猴屁股似的臉,“我想代我妹去祭神,我會水,萬一飄到大江的中央,說不定還能遊迴來。你看我和我妹像嗎?能騙得過那幫巫祝嗎?”

    杜成禮很誠實的說:“不大像,騙不過。”

    鄭三腦袋垂了下去。

    杜成禮沉默了一下,“我代你去。”

    鄭三一愣,抬頭見杜成禮那不施粉黛都是修眉白麵的樣子,又想到自己,覺得他要扮起女人來,那可信多了。

    他連連搖頭,“可這怎麽行!”

    杜成禮道:“你救了我,我迴報你。”

    鄭三急道:“我不求你迴報!”

    杜成禮走過去,對著銅鏡將自己的束起的長發放了下來,“請你妹妹來幫我梳個女人的發髻。”

    鄭三怎麽也邁不動步子,“杜大哥,你會水嗎?”

    杜成禮道:“或許會吧。”

    他這話雖然說的隨意,但其實他心裏很篤定。

    他雖然失憶了,但能感覺出自己不是個一般人,因為不論聽覺知覺視覺,都比身邊人好上太多。幾乎超過了人的範疇。

    杜成禮心想,他即使不會水,在大江裏保命也不是難事。更甚者,他還覺得即使淹了,他也沒那麽容易,即使死了,他或許還能活。

    鄭三還想再說些什麽,但想想自己的臉,又想想妹妹,一咬牙轉身去了。

    到了天亮,杜成禮已經換上一身紅綢嫁衣,烏亮的頭發高挽著,雙眸流光,頰上染輕紅,朱唇白齒,眾人看得沒迴過神。

    “不像女人嗎?”

    “不不,太像了。比女人還好看。”

    “就是這個頭太高了些。”

    杜成禮也知道自己的身高比這附近的莊戶人家都高出一截,作為女子,就更加惹人注目。好在這次送嫁,是有轎子抬走,一路抬到青羅江,他也不怕露陷。

    不過臨走時,杜成禮去鄭家柴房裏,把那把殺豬刀揣進了寬大的袖子。

    他倒是期盼大江下麵真的有個龍神,這樣為民除害似乎也不錯。

    雖然記憶丟了,但是性格卻難變,杜成禮隨心而為,淡然的坐上了轎子。

    青羅江是流經數國的一條大江,終年波濤滾滾。

    除了杜成禮,其他八個睡在竹筏上的姑娘不是被嚇暈了,就是啼哭不止,但是誰也阻止不了巫祝,在一群力士的推動下,九條竹筏就這麽被送進了大江。

    竹筏越深入江中,越能感受到驚濤駭浪,不一會兒,杜成禮就感覺身上的衣服濕透了,臉也濕透了。他極討厭這種髒汙的感覺,霍然坐起身,下意識動了一下手指,不知道為什麽,身上的衣服竟然幹了,水印都不見了。

    但是幹燥一時,一會兒又被江上的巨浪潑濕,這迴杜成禮都來不及讓身上幹淨了,竹筏陷入了一道奇怪的旋渦之中,坐在竹筏上的他也猝不及防被吸了進去……

    再醒來時,杜成禮又躺在了床上。

    不過不是鄭家的床,這張床顯然更奢靡豪華,帷幔重重,一時都感覺不出床有多大。

    杜成禮捏了捏眉心,仔細迴想了一下先前的事,還沒理清頭緒,就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其實人還離得遠,但是杜成禮就已經聽見了,他這時才發現,這房子裏不僅這張床奢豪,整個內室都流光溢彩,這和荒州的莊戶人家實在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按理說,杜成禮從蘇醒後就一直在鄭家住著,一住就是小半年。忽然看到這樣華麗的景象,他應該要不習慣,但是並沒有,他挑了挑眉,就很平靜的接受了這一切。

    仿佛已經見得多了。

    所以,他以前到底是什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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