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將肆虐的大火撲滅,待雨勢漸小,天色將明,魏祁一行人才再次涉水過河,向山下走去。

    有先一步去探路的人折了迴來,稟報道:“世子,別宮已經被火燒毀,沒法住了。”

    魏祁看了一眼蒙蒙亮的天色,道:“即刻啟程,迴京。”

    天空中仍舊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道路泥濘濕滑,此刻並不是趕路的好時候,然而就這麽待在這裏也不是辦法。

    初秋的夜已經帶著絲絲涼意,更不用說大家都在這裏淋了一夜的雨,拖久了隻怕身體都扛不住。

    他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人,將她被雨水淋濕的碎發抿到耳邊,低聲問道:“綿綿,你撐得住嗎?”

    楚瑤整晚都被他抱著,倒並沒有覺得多麽冷,雖然形容十分狼狽,但麵色依舊平靜,與往日沒什麽不同,聞言鎮定自若的點了點頭。

    魏祁十分心疼,但也沒什麽辦法,隻能吩咐眾人即刻啟程。

    他們此次出行帶了五百餘人,兩百餘匹馬匹,但別宮的馬廄放不下這麽多馬,所以絕大部分馬匹都安置在了山腰靠下的一處馬場。

    結果大火從山下燃起,這些馬率先遭了災,大部分都被燒死了。

    守在馬廄的人雖然最後關頭拚死打開了一些馬棚的門,把馬放了出來,但這些馬受了驚,在火海裏四處亂竄,最終活下來的也沒有多少。

    下人們在林中四處搜尋,也不過找到了十餘匹還活著的而已,其中有一些還受了傷,根本沒辦法載人了。

    不過剩下的這些好歹也能讓魏祁和楚瑤不必在雨地泥濘的道路上步行,多少可以輕鬆一些。

    魏祁留下了一些人調查起火的原因,帶著大隊人馬在清晨的薄霧中緩緩向山下走去。

    楚瑤與他共乘一騎,靠在他懷中看著周圍焦黑的景色,歎了口氣:“好好的一座山,說沒就沒了。”

    明明昨日還是一片青翠草木繁盛,轉眼間便麵目全非,隻餘滿目瘡痍。

    若非她自己一直在這山中,隻怕根本就想不起這裏往昔的模樣。

    魏祁抱著她的胳膊緊了緊,下巴輕蹭她的頭頂。

    “改日我讓人把這裏重新栽上樹木,還弄成原來的樣子。”

    隻是這中間要花費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讓那些樹木長成和原本的那些一般高大。

    就算想帶她來,怕是

    也要很久以後了。

    楚瑤也清楚這點,所以隻是笑笑沒有說話。

    兩人騎著馬往前走,林中的火雖已撲滅,但不少樹木還冒著煙,雨水落在上麵發出嘶嘶的聲音。

    一些被燒焦的樹木從中折斷,倒在路上,何大錘帶了一隊人馬在前麵開路,將這些障礙一一清除。

    魏祁聞著空氣中雨水和樹木焦氣混合在一起的氣味兒,皺了皺眉。

    “咱們得快點兒從這兒離開,這些樹不知那棵就會突然倒下來,萬一……”

    話沒說完,就聽到一陣吱吱啦啦的聲音,身後不遠處一棵被燒焦的樹像是個垂死的老人,發出一陣痛苦的喘息聲,之後顫顫巍巍的倒了下來,正砸向楚瑤與魏祁的方向。

    “世子!”

    “公主!”

    一陣驚唿從四麵八方響起,魏祁下意識的夾緊馬腹向前跑了兩步,那株沉重的大樹堪堪滑過馬臀,砰地一聲砸在他們身後。

    馬兒受驚揚起了前蹄,魏祁一邊勒緊韁繩防止自己和楚瑤掉下去,一邊順勢迴頭看了眼那砸在地上的粗壯樹幹。

    “好險……”

    他喃喃一聲,卻聽那此起彼伏的驚唿依然不斷,四周眾人皆是滿臉恐慌。

    “公主小心!”

    何大錘扔下手裏的樹枝就往迴衝,可是這個距離根本就來不及。

    那株倒下的大樹落地前砸到了魏祁與楚瑤前麵的一棵樹上,這棵樹原本還能再撐些時候,或者不去動它根本就不會折斷。

    但被這麽用力的一撞,顫了一下,便晃晃悠悠的朝魏祁和楚瑤歪倒過去。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轉眼間,馬兒的前蹄還揚起尚未落下,魏祁的身子懸掛在馬背上不便使力。

    他眼睜睜看著那棵樹砸了過來,這個角度,被率先砸到的肯定是馬匹和楚瑤。

    最後關頭,他鬆開握著韁繩的手,雙臂猛地用力,一把將楚瑤扔了出去。

    楚瑤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蹭了一身泥和漆黑的草木碎屑。

    無數人圍了上來,在她耳邊說著什麽,她的腦袋剛剛撞到了地上,頭暈耳鳴,有些聽不清,隻隱約聽到什麽“公主”,“世子”。

    公主……

    世子……

    世子……

    “魏祁……魏祁。”

    她扶著青青的手,努力撐著身子坐了起來。

    眼前模糊的場景漸漸變得清晰,遠處兩株倒下的樹木的交叉點中,躺著兩個人和一匹馬。

    馬是他與魏祁剛剛乘坐的那匹,人……一個是魏祁身邊的護衛,另一個是……

    “阿祁!”

    楚瑤驚唿一聲,猛地睜開青青的手,踉蹌著站起來便跑了過去。

    這一段距離她足足跑了十餘步,可見剛剛魏祁扔她的那一下用了多大力氣。

    有這樣的力氣,他完全可以撐著馬背自己跳開的。

    為什麽不跳開……為什麽不跳開!

    她跑到魏祁身邊,要和其他人一起去搬那樹幹,卻被人一把拉開。

    “公主,這樹還冒著煙呢,燙手!”

    說完把她塞到跟過來的青青懷裏,說什麽也不讓她插手。

    她掙紮,青青緊緊地抱著她,哭著喊著勸她:“公主,您幫不上忙的!讓他們來吧!您在這兒反而是添亂啊!”

    可楚瑤根本聽不進去,隻是一味的掙紮著要過去。

    好在楊豎與何大錘等人很快就合力把那棵樹搬開,不然青青根本就拉不住楚瑤。

    隻是樹幹被搬開後,下麵的景象卻讓所有人一驚。

    隻見大片鮮血正從魏祁身下不斷湧出,照這樣的情形,他根本沒有活命的可能。

    楚瑤看著滿地的鮮血,眼前一黑,身子搖晃幾下,險些暈了過去。

    青青也是一愣,迴過神時,楚瑤已經掙開她又撲到了魏祁身邊。

    血……好多血……與她八歲那年看到的一模一樣……

    那麽多的血從那小小的身子底下不斷的流出來,空洞洞的心口什麽都沒有,隻有一個黑黢黢的洞,好像要把她吞進去。

    她伸手把那些血擋住,往迴推:“迴去,迴去啊……”

    迴阿祁身體裏去,不要流出來,不要流出來!

    可是擋不住,無論她多麽努力,那些血還是不斷的從她指縫間流走。

    楚瑤徒勞的阻擋著,手上不多時就沾滿了泥巴,這些泥裏混著雨水和鮮血,暗紅發黑,裹在她的手上,一片濕熱。

    眼淚從她的眼中湧出來,她忽然間就哭了出來,像個無助的孩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除此之外完全不知道自己還能做點兒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又

    是這樣……

    為什麽又是別人代她去死了!

    她是不是就不該活著……她是不是早就應該死掉,這樣就不會害死別人了……

    她哭得不能自已,無論青青抱住她說什麽都聽不進去。

    青青見自己說了半天她仿佛根本就聽不見,隻能扯著嗓子在她耳邊大喊出聲:“公主!那是馬的血!是馬的!不是世子的!”

    這一聲震的楚瑤耳膜發癢,眼前那奔流的鮮血,被挖空的心口這才消失,恢複成原有的模樣。

    楚瑤愣愣的迴身,見魏祁已經被從那片鮮血中拖了出來,雖然身上也有血跡,但流的並沒有那麽厲害。

    而他剛剛躺過的地方,大片鮮血仍在源源不斷的從被砸死的馬匹身下流出。

    不是阿祁的血……不是阿祁的!

    帶著涼意的空氣陡然重新衝入了心肺,她推開青青爬到魏祁身邊,低頭貼上他的胸膛。

    “還在……還在。”

    圍在魏祁身邊的幾人不明所以,見她半天不動,猶豫著開口。

    “公主,您能不能讓一下,我們得把世子身上的衣裳弄下來。”

    魏祁被樹幹壓中了腹部,樹幹上的餘溫燙的他皮肉發焦,和破碎的衣裳黏在了一起。

    楚瑤聞言起身,擦去臉上的淚,看了一眼。

    “讓青青來。”

    青青應了一聲,趕忙過來,讓人用幾件衣裳臨時搭起一個雨棚,遮擋將停未停的小雨,小心翼翼的把那些衣裳的碎片從魏祁的傷口處清理下來,又用自己帶出來的藥箱做了簡單的處理。

    “世子這傷勢不能再淋雨了,必須盡早找個地方好好處理一下,不然會很嚴重的。”

    她沉著臉說道。

    楚瑤看著魏祁緊閉的眼,轉頭吩咐何大錘:“去別宮找兩扇還能用的門板來,即刻帶世子下山。”

    何大錘應諾,轉身便走。

    楚瑤又對楊豎道:“騎馬帶人去木垣縣找當地縣令,讓他用最快的速度找一架最好的馬車,沿著南泉山到木垣縣的官路往迴走,我們在途中匯合。”

    說完不再理會他,又轉頭跟別人說起了別的事,一連串的指令井然有序的發了出去,沉著冷靜,除了眼眶還有些泛紅,絲毫看不出是剛才那個跪在地上哭的茫然無助的女子。

    楊豎本能的按照她的吩咐去做,直到上了馬騎出

    好遠,才想起木垣縣正是離這裏最近的一個縣城。

    楚瑤不假思索的張嘴便說出了這個地方,可見仔細研究過附近的輿圖,對這裏十分了解。

    他迎著風擦去打在臉上的雨水,忽然覺得,世子留在她身邊,應該很安全才是。

    那麽他自己現在要做的,就是趕快把馬車帶迴去!

    楊豎馬鞭一甩,夾緊馬腹,在風雨中迅速的消失了。

    南泉山上,何大錘與人一起抬著兩扇門板迴來了。

    楚瑤讓人將魏祁放到其中一塊兒門板上,抬著他往山下走,另一塊兒門板則讓另外的人抬著懸空橫在他的小腹上,充當雨傘,遮擋天空中仍在飄落的雨絲。

    一行人用最快的速度下了山,半路遇到了帶著馬車趕迴來的楊豎,將魏祁安置到車上,一路駛入了木垣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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