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個姑娘、20個小夥子組成的歌舞隊仿佛從天而降般地被組建起來了--雷宇平就是這麽個雷厲風行的脾氣。

    50名歌舞隊員一律半脫產,每天午飯後開始集中排練,一直練到晚上甚至是半夜三更--方亦築把集中排練的每一個步驟都事先設計好了:50個人,或集中形體訓練,或集中聲樂練習,或分頭學歌練舞,或集中歌舞合練,決不會流失分分鍾。

    樂聲一直陪伴著歌舞隊員們從不間斷,狄強和他的樂隊從早到晚仿佛長在了排練場--8位樂手上午自習、下午合練、晚上也常常是最後才離開。

    《手拉手》經過方亦築的傾心詮釋、雷宇平的用心演示、狄強的精心闡釋,一天天走入了歌舞演員以及樂手們的視野,並一步一步地走進了這群年輕人的心裏。

    對方亦築來說,排練節目這30天似乎過的很慢,一路下來總是遇到一些令人想象不到的小坎坷,小誤會,小不愉快。

    30天來,方亦築已經記不清她與雷宇平到底發生過多少次摩擦了,她沒有時間咀嚼這些摩擦,也沒有心情離析摩擦的緣由。與生俱有的豁達,並沒有讓方亦築深陷於那些個蠅營狗苟、恩恩怨怨的瑣碎之中,她還算得上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不過方亦築畢竟是個心思很重的女孩兒,她終究還是記住了與雷宇平之間在排練非洲舞蹈時的那一次摩擦。因為那次摩擦不僅持續了數日,而且還給她留下了許多苦惱和困惑。

    在排練的第一天上午,方亦築依據非洲舞蹈講究節奏明快、動作搖擺幅度較大以及歌詞中向往光明和自由等特點,設計出一組包含了擺胯、扭腰、搖頭、聳肩、抖腕、蕩腿、踢踏步等一係列很富有非洲情調的舞蹈動作,當她頗為得意地向身邊的雷宇平和8位男演員傾力演示的時候,不料想卻劈頭蓋臉地橫遭到雷宇平的全盤否定:“小方!我認為這個舞蹈不能這麽跳!”

    即便是站在完全反對的立場上,雷宇平仍然保持著一副恭敬、溫和的腔調。

    “為什麽?難道我的設計就一點兒參考價值都沒有嗎?”當著8位男演員,方亦築的第一感覺就是“下不來台”,於是聲音裏就強烈地透射出一種質詢和譏諷的味道。

    “你的設計雖然很專業,但卻不夠實際!我覺得咱們這些演員基礎都比較差,一時半會兒的恐怕是達不到你所期望的那個水平的!所以在動作的設計上難度不能太大,應該考慮到大家的接受能力和表演能力,說白了就是不能太專業了!”雷宇平臉上挺真誠的,看不出絲毫的譏諷嘲笑,也沒有故意為難的意思。“那你說應該怎樣設計呢?要不你來試一試?”方亦築的弦外之音隱隱露著刻薄:紙上談兵誰不會呀?跳過非洲舞麽?懂什麽是黑人的節奏麽?

    雷宇平仍然是一臉的真誠與無辜:“小方,我想能不能這樣設計咱們這個舞蹈,你看著啊┅┅”他說著便展開手腳試著比劃了幾個帶點兒粗獷、帶點兒豪爽的跳躍動作。邊上幾個男演員相互對望了一眼,像是在傳遞著什麽信息,方亦築卻差一點兒噴出了笑:這算什麽非洲舞啊?這簡直就是陝北大秧歌嘛!或者不如說是蒙古人摔跤前的“跑圓場”嘛!

    方亦築強忍住已經頂到嗓子眼的冷笑,努力正色道:“你這些動作雖然容易學,但黑人舞蹈固有的特色好像不夠明顯呀!”

    雷宇平臉上還是一片真誠的微笑:“小方嗬!這是咱們男演員學的第一個舞蹈,我真的感覺到,從熟悉到完全掌握黑人舞蹈的要領,如果是我自己一個人,都需要相當一段時間的訓練才能達到,他們幾位幾乎都沒有正式跳過中國舞蹈,難度就更大了!眼下時間這麽緊,要想一步到位,恐怕真是來不及了!咱們如果在動作的設計上起點低一點兒,大家學起來就會快一點兒進入角色,信心就會樹立起來!如果實踐證明大家確實有表演潛力,我們也還可以再精雕細刻,努力往專業上麵靠呀!”

    雷宇平的笑容的確真誠得令人不容置疑,但那堅定不移的固執勁也同樣的毋庸置疑。

    雷宇平的一席話使得方亦築心裏雙倍的不爽:這家夥!既不虛心,也不謙讓!這迴我的非洲舞恐怕真是要淪為蒙古舞啦!這黑人手鼓看來也是難逃安塞腰鼓的厄運了!沒辦法,總不能光說不練吧!總不能強加於人吧!總不能讓我去替他們跳吧!方亦築隻得忍痛割愛,隻能讓步。

    她和雷宇平一起很快就設計出了一組頗有中國特色的、比較簡單的、易於學會的動作,8位男演員緊跟在他倆身後比劃著、模仿著,不一會兒就掌握了基本的要領,半天時間裏竟學會了三分之一的動作。

    接下去的兩天裏,這個黑人舞蹈總算是全部編完、教完、學完了。9位男演員中雷宇平是領舞,有了他這個主心骨,其他演員也都增添了自信心,整個舞蹈終於完整地串起來了。

    然而就在方亦築麵對這個與自己最初構思相去甚遠的、“很中國、很不非洲”的黑人舞而啞口無言、啼笑皆非的時刻,雷宇平又提出了新想法:他要對這個舞蹈的開場部分作手術。

    這個人怎麽會如此地癡迷於挑戰權威呢!方亦築現在已經學會不再憤怒了:她知道雷宇平的執著是很難抗衡的,也知道時間是轉瞬即逝的,更知道爭論不休是最愚蠢的,於是她退到一邊,用雙手抱著兩隻臂肘,抿起嘴,將一副似笑非笑掛在了臉上,靜觀其變。

    舞蹈原來的開場設計是9位黑人青年邊用手拍打著手鼓,邊從舞台的四周踏著舞步依次走入中間的表演區,然後舞蹈正式開始。

    雷宇平認為這個開場太缺乏創意,於是提議整個舞蹈增加一個序曲,主題是“叢林的唿喚”┅┅先由領舞者(也就是他雷宇平)一個人打著手鼓踩著鼓點舞到舞台中心,然後由他打出各種不同節奏的鼓點,像是召喚身在各處的夥伴們。於是,夥伴們有遠有近、有先有後、有快有慢地從舞台四麵八方的叢林中參差不一地走出來,踏著鼓點匯聚到領舞者的身邊與其共舞,最後再進入到正式的群舞部分。

    雷宇平對非洲舞的“改頭換麵”又一次觸及了方亦築的自尊心!她覺著自己心中的那個非洲黑人舞蹈已經傷痕累累、麵目全非了。

    方亦築平時就總是一副嚴肅正經的模樣,臉上常常不苟言笑,晴空萬裏的時候不多,這時候就越發的多雲轉陰了,其實在方亦築的心底早已經是雷聲滾滾了。

    雷宇平卻依然微笑著向方亦築解釋道:“這樣處理,會使整個舞蹈更富有故事性和情節感,也顯得很新穎,一定會非常吸引人!”

    “不過這麽一改,就要對整個舞曲作改動,至少需要增加序曲部分!時間還來得及嗎?”方亦築一邊盡力把話說得很平穩、很緩慢,一邊轉過頭去看了看坐在角落裏的狄強,她非常希望狄強此時能站在自己一邊,但她心裏也十分明白:狄強是不會輕易拒絕什麽的,就像他從不會輕易的開口一樣。

    果然,狄強沒有說半個字,他隻是把右手食指豎在兩片厚厚的嘴唇邊,向雷宇平丟過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搖了搖頭--就像是一出啞劇,一個暗號。

    奇怪的是雷宇平居然也就沒有再繼續頑強地解釋什麽或者努力地堅持什麽,隻隨口說了句:“這事兒以後再說吧!”方亦築稍稍鬆了口氣,她以為雷宇平或許也累了,不會再糾纏了,其實,她太不了解雷宇平了,太不了解男孩子了。

    就在次日上午剛要開始排練時,雷宇平發動了突然襲擊(這當然是方亦築的感覺),他鄭重地告訴方亦築:自己已經設計出了非洲舞新序曲部分的音樂和舞蹈動作,甚至連大致的舞台調度方案也都有了,他懇切地請求方亦築立即看一看他的新方案,並說:如果可行,就應該馬上啟用。

    方亦築愣住了:這一定是雷宇平和狄強昨天晚上背著她連夜搞出來的!一時間方亦築感到自己作為編導的地位被徹底顛覆了!一股強烈的嫉妒心理瞬間便拱出了衝天的惱怒,她的臉立時漲得紫紅!

    雷宇平沒料到方亦築的反應竟會如此強烈,一時怔在了那裏,有些猶豫不決起來。

    當著眾人的麵,方亦築非常明白如果自己立即爆發出來,既顯得心胸太狹小,也已經於事無補了,於是就用力咬了咬嘴唇,沒有吱聲,心裏默誦著“小人得誌!君子風度!”接著便退後了好幾步,抬了抬手,示意雷宇平做一遍給她看看。

    方亦築壓著火拿眼睛掃了一下坐在一邊角落裏的狄強,卻見狄強一臉平靜地正在注視著自己,眼神裏卻顯然比平時多了一點點內容┅┅他想對我說什麽?方亦築不禁停住目光,與狄強對視了片刻,在那一片深邃的平靜中她隱約讀到了:請不要急於下結論吧!請給雷宇平一個機會吧!請相信我們吧!

    不知為什麽,此時方亦築的憤怒竟漸漸地平息了,她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耐著性子看了一遍雷宇平的新序曲,她突然感到這個新方案還真有那麽點兒“意思”!直覺告訴她:這一次雷宇平是對的!於是她不再說什麽,擺了擺手算是默許了。

    對自己這一次能如此平和地讓步,方亦築也有點兒詫異:人一旦冷靜下來就真的會產生這麽大的自製力麽?

    而此時正站在那兒等待方亦築嚴厲“批判”的雷宇平倒是一楞:他絕沒有想到今天居然會這麽快就說服了方亦築,這麽順利就贏了。他覺得方亦築剛才是非常意外,也是非常生氣的,他已經做好了迎接一場暴風雨的心理準備。但現在,轉瞬之間,她竟然認可了自己的創意,對這個突如其來的結果,雷宇平不僅有點兒不相信,甚至覺得有些失落了。

    得意萬分的男孩子忍不住丟給狄強一個萬分得意的眼神兒,狄強呢,也會意地還給了他一個淺淺的微笑,兩個男孩子之間的“眉來眼去”盡管隻是短短的瞬間,卻不幸的全讓方亦築瞅在了眼裏,並刻在了心上。

    方亦築隻是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心裏麵卻打下了一個死結:女孩子感到與優秀的男孩子合作,與其說是一件幸運或幸福的事情,不如說是一個傷腦筋、傷感情的磨難。你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個曾對你那麽有信心的男孩子為什麽合作起來卻總是和你擰著?甚至是背道而馳。你永遠也不會知道男孩子的心裏究竟是怎樣看你,怎樣評價你的。你永遠更不會知道要怎樣做才能維護住男孩子的那種討厭的自尊心和虛榮心(方亦築在這裏忽略了自己的虛榮和自尊)。

    方亦築深深感到自己與雷宇平之間即便是可以互助互補的,也必定是很難彼此溝通的。縱然你坦誠相向,並且在舞蹈的特色、動作、音樂、舞台等設計方麵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很多讓步,但你仍然很難得到理解、得到認同,甚至還要被誤解、被欺騙、被愚弄。

    雷宇平身上那種喜歡打破常規、偏好標新立異的性格,常常迫使方亦築不得不放下矜持,不得不打亂計劃,不得不壓住怒火,不得不冷靜地想一想他說的到底有沒有道理,這給內心敏感而又自尊、自卑多於自信的方亦築帶來了深深的挫折感。

    方亦築在骨子裏是個很自尊同時也很自卑的女孩子,良好的家庭環境與後天的勤奮好學,使她擁有了相當的藝術創作力和展示才華的技能,為此她自恃很高,也有些孤傲。當初她與雷宇平、狄強走到一起時,在她的潛意識裏,的確認為自己要比兩個男孩子藝高一籌的,不然的話,為什麽廠裏明確由她方亦築擔任編導組長呢!

    可偏偏就是這位自己本來頗有好感的雷宇平,卻總是不把她方亦築放在眼裏,總是喜歡蔑視權威、否定專業、標新立異,總是喜歡把她置於非常尷尬的境地而全然不顧她的內心感受,總是喜歡在顯示個人才華的同時深深地傷害別人的自尊與感情。

    捫心自問,方亦築也承認:有的時候雷宇平提出的一些東西確實是有道理的,這令她不得不刮目相看!但有的時候雷宇平堅持的一些東西已被事實證明是不夠明智的,而他卻以一種令人難以接受的固執己見和自以為是麵對自己,這使得方亦築深刻地感到雷宇平血脈裏湧動的那種不羈與豪放是自己絕對無法駕馭的。

    由此方亦築想到了她與雷宇平之間的這次合作既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後一次了,既然在一起總難免摩擦,難免尷尬,難免傷感情,倒不如理智地早早脫身出來,不要再進一步陷進去,否則當初那一點點可憐的好感和美好的記憶,都會在無窮的摩擦中喪失殆盡的。

    想到這裏,方亦築感到很難受,很憂鬱,很不開心,不覺之中她漸漸地向雷宇平關上了半扇門--要知道,就在那個醉人的春夜,在那個溫暖的篝火旁,女孩兒那顆敏感而多情的心靈曾經隨著華爾茲的旋律為這個雷宇平完完全全地開啟了。

    方亦築畢竟太年輕了,她還不明白自己之所以如此地在乎這個雷宇平,恰恰是因為內心深處已經被他深深地吸引住了,她也不知道其實那個雷宇平之所以抓住或創造各種機會展示自身的才華,其目的就是想以此來拚命地吸引她方亦築的注意力,她更不會猜到那個總坐在一邊角落裏的狄強其實早已經把她方亦築放在了心裏,放在了他每個夜晚的夢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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