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什麽?就給一個月的時間?!”麵對袁書記,方亦築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一個大型歌舞,從構思、編舞、作曲、填詞,到挑選演員、完成排練,統共隻給30天的時間!還有三個附加條件?!一是要保證按時參加“五一”當天晚上的文藝匯演!二是要盡量做到車間裏的活兒不耽擱!三是要在匯演中力爭拿到好名次!

    “開什麽國際玩笑!”當方亦築在篝火晚會的次日清晨從袁書記嘴裏聽到了這個準信兒後,便立刻沉不住氣了!她一把抓住袁書記,簡直有點兒急扯白臉兒:“這個政治任務也忒艱巨了吧!‘革命生產兩不誤’,說得輕巧!時間這麽緊,明擺著豈不是要把人活活撕成兩半兒嗎?就算是被撕成了兩半兒,也不見得能完成的了啊!”

    平日裏方亦築身上沉睡的那股山東人的“耿倔”勁兒即刻之間就如火山一樣的噴薄而出,摁都摁不住。

    看著方亦築一張小臉急得煞白,瞪得溜圓的小眼睛都冒出了綠光,袁書記趕忙堆著笑靠上前來,把一雙大手穩穩地搭在了女孩子圓潤的肩上:“小方啊!你先別著急!正是因為時間緊任務重,我這才下決心把雷書記完全抽調出來,協助你共同完成歌舞的創作和排練!你在車間裏擔負的工作,我負責幫你協調!至於武裝部、團委的工作嘛,也全部都由我一個人先盯著!”

    袁書記覺出了雙手之下那圓潤的肩膀似乎隱隱地泄了點兒氣,便繼續大義凜然地說道:“小方啊!從明天起,啊,不!就從今天爬山比賽一結束後開始,你就全脫產出來負責抓這個節目!雷書記呢,一切聽從你的調遣!就算完全歸你啦!”

    說到這兒,袁書記再次頓了一下,她覺察到方亦築那煞白的小臉蛋已經柔和多了,便不失時機地緊揉上兩把:“小方嗬!廠領導可是相信你的藝術才華和組織能力的!你要經得起考驗啊!哦對啦!考慮到這一次是搞大型歌舞,不僅要編舞蹈,還要作曲子,廠黨委已經同意把總務部的水暖工狄強狄師傅抽調出來,也是全脫產,全力配合你完成音樂創作方麵的工作!狄師傅可是不簡單呐!他自學過作曲,還會拉手風琴、拉二胡,一個人就可以把音樂創作和樂隊伴奏的任務全包圓兒啦!有了雷書記和狄師傅這兩名得力幹將,你總該有點兒信心了吧!?”

    “狄強?”方亦築雖然不認識這位狄師傅,但她此時卻鬆了口氣,覺得肩上的重擔似乎也已經減半了。

    女孩子家到底耳根兒軟,禁不起哄兩聲,耐不住捧兩句,更經不得騙兩下,心下裏已經打算答應下來了,而且是完完全全的、不講條件不帶備注不留後手的答應下來。方亦築不知道如果到時候自己搞不出來,或者搞出來了結果卻搞砸了,將會給個人、給團委、給全廠造成多大的影響!她也不知道這兩位臨時搭檔究竟能夠幫助自己擔起多大的分量。

    袁書記眼瞅著方亦築一雙發綠的小眼睛已慢慢恢複了常態,滿臉的惱怒先是變成了猶豫,接著變成了堅定,最後終於在自信上定了格,懸到半空裏的一顆心才算是放了下來。

    ……狄強是個三十來歲的壯小夥,中等個,小平頭,長相普通,生性溫和,一雙細細的眼睛總像在微笑,兩片厚厚的嘴唇總是靦腆地抿著。

    狄強的“守口如瓶”在廠子裏可是出了名的:平日裏若遇到個熟人,常常隻點下頭,露個笑,彼此無話;若是見了生人,隻會低下頭,紅了臉,也絕不搭訕;即便是哪一天被追問急了破天荒地開了尊口,那聲音也猶如蚊子叫,嗡嗡的,加上清晰度極差,跟沒說也差不多。

    可就是這麽一位表麵上有那麽點兒窩囊的狄強,工作中可是一把好手。進廠12年來,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年年都被評為先進。而且還非常的“內秀”:自小喜歡吹拉彈唱,利用業餘時間無師自通的學會了作曲、配器,能拉得一手十分嫻熟的手風琴和十二分悠揚的二胡,既是廠子裏公認的文藝骨幹,也是全局係統小有名氣的“才子”。

    由於狄強性格內向、不善言辭、不喜交際,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卻一直沒有談上女朋友,在廠工會主席王寶才的那張大齡單身青年名單上,狄強被赫然列在了頭一位!可狄強自己似乎並不是很著急,至少表麵上是這樣的,其實他的心裏一直在尋找,遺憾的是廠子裏現有的這一大把活蹦亂跳的姑娘中,竟然就沒有一個讓他中意的。

    狄強是個內心很有主見,甚至是有些挑剔的男人:在擇偶這個問題上他的原則是寧缺勿濫。意思就是:凡不能打動他狄強那顆心的人,即便是人家姑娘主動向他示好,即便是被輿論公認為優秀的女孩子,他也一概視而不見,不肯將就。

    生活中確實存在這麽一群內心與外表不大一致甚至是相互矛盾的人:這種人常常會給人造成一種假象:表麵上看過去,他們似乎像是一群甘於平凡崗位、平凡工作的人,一群知足常樂、隨遇而安的人,一群很隨性、很平和的人,甚至像是一群已經有了家室、顯得既成熟又滿足的人,其實在他們的骨子裏卻是暗含了幾分清高、幾分孤傲,他們的眼睛裏鮮有中意的人,他們在生活中固執地奉行著一種摸不著、看不見的品味。

    狄強就屬於這一類人。

    在方亦築進廠後不久的一個中午,狄強曾在食堂排隊打飯時看見過她,當時方亦築剛好排在狄強前邊,端著飯盆迴身時和他鼻子碰鼻子的打了個照麵兒!而狄強也像其他人一樣,對這個留著兩條長辮子的女孩子完全沒感覺,很快就把她撇在了腦後。

    當現在一聽說要把自己脫產一個月抽調出來,去配合這個方亦築創作一個大型歌舞時,狄強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一個毛孩子,她行嗎?

    不光是狄強心存疑問,就連袁書記自己也並沒有十分的把握,隻是當雷宇平在篝火晚會結束時對袁書記說了下麵這樣一番話,才使得袁書記感到推出方亦築作為孤注一擲也許是最明智的決策了:

    “袁書記,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方亦築可以勝任這次任務!她身上藏有一種難得的藝術天分和創作激情!她的舞蹈語匯可能會過於樸素和簡單,但卻一定會有激情,有創意,而且容易掌握,容易傳達,這對咱們廠這群缺乏專業訓練的演員來說更合適一些,有利於他們在短時間內把握節目的要領,比較快地形成藝術感染力,從而去打動觀眾,打動評委!”

    雷宇平過去曾參加過無數次的歌舞演出,但都是擔任表演,從未涉足過編導,是那個篝火之夜裏,方亦築的“一個人的華爾茲”給了他這份信心。

    雷宇平在他與方亦築、狄強三個人當天迴廠後舉行的第一次編導小組會上,又將自己上述的這一番肺腑之言重申了一遍,既作為自己的開場白,也表示出對編導小組組長方亦築的完全信賴! 雷宇平百分百的信任,令方亦築心頭一熱:此乃知我者也!她不禁暗自琢磨開了:知己難尋嗬!無論如何也不可以辜負了他的這一片難得的信任!

    可究竟搞個什麽樣的節目呢?方亦築自己心裏也沒底,於是她開始絞盡腦汁的考慮該如何下手?她首先想到了應該從“減法”入手,好為這個千斤重擔“減減負”:“雷書記,我們為什麽一定要搞歌舞呢?而且還是個大型歌舞!如果我們搞個大合唱或者組歌什麽的,不僅省人省事省力,操作起來也容易得多,而且還能多幾分勝算呀!”

    方亦築在說這番話的同時,心裏邊已經撥拉過一盤小九九:倘若能說服廠領導換成一個歌頌型或勵誌性的組歌,那麽自己幾年來所做的幾首新體詩便立刻可以拿過來排上用場!再請狄師傅給譜上曲、配好器,這千斤的任務就算完成了800斤!

    “不行!聽袁書記講,我們廠已經連著三年都是大合唱了,去年就是大型組歌‘咱們工人有力量’,今年隻能上歌舞!沒商量!”雷宇平一臉的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方亦築還想討價還價:“那我們搞一個群舞怎麽樣?我有個現成的藏族舞蹈《聖潔的哈達》!是向我家隔壁的一位大姐姐學的,她是戰友文工團的,兩年前他們團創作這個舞蹈時還獲了優秀獎呢!演員一共8個人--四男四女,我家裏就有現成的舞曲唱片,請狄師傅把舞曲串下來,用手風琴伴奏,或者幹脆就放唱片伴舞,還省了樂隊和合唱隊呐!”

    方亦築非常喜歡那個藏族舞,她最心儀的舞蹈種類就是民族舞,而其中藏族舞和朝鮮舞又是她的最愛。

    “也不行!”雷宇平吐出了三個字,生生的把方亦築的一線希望給封殺了。

    “為什麽?!”方亦築有點兒惱了,那股耿倔勁又在冒煙了:“雷書記!你以為組舞就是幾個單個舞蹈的簡單相加麽?那可是需要對各種歌舞形式進行立體的有機組合的!需要有一個整體的舞蹈構思和表演框架的!”

    方亦築說到這兒停住了口,一雙小眼睛生氣地盯著雷宇平,真想對他大吼一聲:見鬼!你雷宇平知不知道你自己是誰並不重要,但你應該知道我方亦築是誰!我不是專業編導!就算你不知道什麽叫做“全身而退”,你也總該知道什麽叫做“知難而退”吧!

    方亦築不知道怎樣才能讓雷宇平明白自己的創作能力和編導經驗都是極其有限的,甚至直到現在她的腦子裏都是一片空白,可時間隻有區區30天!

    精明過人的雷宇平當然讀懂了方亦築的眼神,但他心裏已經鐵定了目標,是不會、也不想輕易放棄的!他決定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和十二分的婉轉繼續固執己見。

    他感到方亦築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女孩子,為了達到徹底說服她的目的,他甚至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小方,我知道你心裏有壓力!我也知道我們三個人的尷尬處境!但據我所知,今年參加匯演的二十幾個單位中目前上報的節目裏已經有獨唱、重唱、合唱、獨舞、群舞、詩歌朗誦、器樂演奏以及說唱節目了,唯獨沒有大型歌舞,我們廠要爆冷門,出奇製勝,隻有上大型歌舞!我們三個人已經沒有退路了!”

    麵對雷宇平的推心置腹和軟硬兼施,方亦築的“迂迴戰術”徹底破滅了。一顆漂浮不定的心終於在大型歌舞上“落停”了!她開始死心塌地的苦思冥想,試圖打開自己腦袋裏已有的藝術資源,點擊出曾經儲存起來的創作經驗……“哎!”方亦築猛不丁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寬腦門兒:她想起了幾年前曾在學校舞蹈隊排演過一組世界各地小朋友歌頌友誼的歌舞《小朋友們手拉手》……呃!對了!不如來它個移花接木!改成世界各地青年朋友向往和平、歌頌友誼的主題,搞一組形式活潑、內容各異的大型歌舞,名字就叫《手拉手》!

    方亦築迫不及待地向著一臉渴望的雷宇平和寡言少語的狄強講起了這個“手拉手”的整體構思:

    這將是一個囊括了獨唱、對唱、獨舞、雙人舞、群舞、歌伴舞等多種形式的、大約由8個小型節目串在一起的大型歌舞!8個小節目分別設定為:4位日本少女的舞伴歌《富士山下》,8位朝鮮姑娘的傳統舞蹈《桔梗謠》,阿爾巴尼亞少女的獨唱伴獨舞《小麗莎的畫像》,9位非洲黑人青年的群舞《小夥伴快敲響手鼓》,古巴女青年的獨唱《美麗的哈瓦那》,6位越南少女的群舞《越南南方竹林青》,一對印度尼西亞青年的對唱和男女雙人舞《寶貝》,12位中國男女青年的群舞《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雷宇平立即閃出一片興奮、兩分肯定和三重疑問:“構思很獨特啊!能突破我們廠以往節目創作的局限,還可以扣住五一國際勞動節的主題!那麽,所有的音樂都是現成的麽?歌詞部分是不是需要重新寫?舞蹈部分的構思成熟嗎?”雷宇平不愧是個“文藝兵”,一連串的問號直擊問題的關節點。

    一直坐在一旁蔫頭耷腦的狄強也終於抬起頭來,瞥了一眼方亦築,投過來一句含糊的關注:“音樂你都記得嗎?”區區七個字,卻都和自己的任務息息相關。

    男孩子總是一語中的,方亦築也就直來直去:“我當時擔任日本舞的領舞,對整個歌舞的舞蹈部分有個基本的印象,音樂和歌詞也大部分都記得”!

    方亦築說著說著也興奮了起來,她覺著憑借這個現成的歌舞,整個節目的起點會高一些,當然不可能完全照搬,因為原有節目中的人物已經從少年兒童變為青年,歌詞部分也應該參照當前的社會現狀重新斟酌一遍,樂曲部分則要請狄強從頭到尾再推敲一下,盡量使8段歌舞在整體上達到韻律能夠相互貫通,節奏能夠有起有伏,頭尾可以相互唿應,形成渾然一體才好!

    興奮之中,三個人通過毛遂自薦很快地明確了各自分工:

    方亦築負責整體編導,雷宇平負責具體排練,狄強負責音樂歌曲。整個節目的所有道具(如非洲手鼓、小麗莎的畫像等)由狄強負責找局係統工會幫助解決,所有演員的服裝由雷宇平負責向部隊文工團借用,所有演員的化妝由方亦築安排廠工會的女工幹部等人負責,所有樂器由狄強聯絡廠裏的業餘樂手自行解決。

    緊接著,他們又興致勃勃地排出了30天的“三段式倒計時工作進度表”:

    第一段共10天:由方亦築先將原有歌舞的音樂部分口傳給狄強,由狄強盡快定旋律,配好器,寫出總譜,並著手組織廠裏的業餘樂手開始排練,力爭10天之內完成整個歌舞的音樂合成;同時,由方亦築為全部歌曲重新填詞,並開始設計各段歌舞的初步構思和整體的舞台調度;由雷宇平依據節目需要挑選演員,盡快組成規模約為50人的歌舞隊,並配合方亦築開始編排具體的舞蹈動作。

    第二段共18天:由方亦築、雷宇平在編舞的同時開始組織演員練功、學舞、排練,幾個節目同時排練、並駕齊驅,力爭18天之內完成全部單個節目的編、教、學、練,與此同時,樂隊與舞蹈隊、合唱隊同步熟悉並排練各個曲目,完成器樂合成。

    第三段共兩天:從第29天開始整個歌舞進行總體彩排,演員、道具和服裝,舞蹈、歌曲和樂隊全部到位,走台合成,並迎接廠領導的最後審查。

    也就小半天的工夫,一切好像就都安排得井井有條、頭頭是道了。雷宇平丟給方亦築一個大大的笑容,飛身跑出門找袁書記研究演員名單去了。

    俗話講: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此時的方亦築心裏也踏實了許多,看看時間還早,便走到狄強身邊坐了下來:“狄師傅,我們抓緊時間一起來迴憶一下音樂部分吧!我來唱,你來記譜子,好不好?”

    狄強紅了臉,點了下頭,掏出一支圓珠筆,拽過一個筆記本打開來,盯著那頁白紙靜靜地等候著。

    方亦築把頭轉向了窗外,眯著眼睛向著遠方,一邊沉吟地迴憶著,一邊小聲地哼唱了起來,間或還插上一兩句解釋或者說明。

    那歌舞《小朋友們手拉手》雖然是幾年前排練的節目了,但方亦築從哼出頭一段日本舞曲《富士山下》的第一句“天上的白雲啊,你停一下,停一下”時,便不知不覺地打開了記憶的閘門,漸漸觸摸到了那遙遠而熟悉的旋律。

    方亦築的歌喉很是一般,音量不夠大,音色也不美,她隻是癡迷唱歌,喜歡借助歌詞或者旋律抒發自己的情緒,唱歌的時候她往往很投入,很動情。這次是為了給狄強一個總體的樂感,是坐在狄強的身邊小聲哼唱的,又是一邊唱一邊迴憶,於是那輕輕的歌聲裏便多了幾分遲疑和猶豫,不覺之中竟也形成了一種舒緩而憂鬱的節奏,使得這些旋律仿佛都含了一種特殊的情調。

    方亦築低聲唱著,有些興奮,也有些忐忑:優美的旋律使她仿佛迴到了美好的過去,感到愉悅,不能自已;但自己的音色實在不夠悅耳、不敢恭維,這又令她感到有些難為情,臉上便時常飄過尷尬和羞澀的紅暈。

    其實,對喜歡音樂的人來說,歌聲往往就是一種袒露心跡的語言,一種溝通心靈的橋梁。令方亦築沒有想到的是,她的動情歌唱,甚至她的難為情,已經開始觸動身邊那位旁聽的家夥了。

    狄強手裏拿著筆,一邊聆聽,一邊無聲而迅速地記著譜子,心裏卻開始生出奇怪:這些曲子一經過這個長相普通、音色普通的姑娘之口,不知為什麽就像是有了生命似的,開始在他的眼前,在他的腦海,在他的胸腔裏跳躍著、勾連著、牽絆著、融合著,慢慢地,一個個音符連綴了起來,一段段旋律飄浮了起來,一曲曲樂聲鳴響了起來,一首首歌曲清晰了起來。

    狄強愈加奇怪了:這個姑娘可遠遠不像她的外表那麽簡單啊!看起來平平常常毫不起眼兒的一個女孩兒,怎麽一唱起歌來就變得順眼了?甚至是漂亮了!?那聽起來並不十分悅耳的歌聲,怎麽也會生出一股子力量,慢慢的感染你,打動你,直到進入了你的心裏!

    狄強聽著、記著、暗自驚異著,眼睛並不看方亦築,臉上也不露聲色,他對自己的直覺還有些拿不準。

    直到10天之後,當方亦築開始為全體演員演示整個歌舞的構思與創意,並和雷宇平一起手把手地教大家跳舞時,坐在一旁伴奏的狄強才真實地感覺到:這的確是個很有內涵的女孩兒。

    看著方亦築那優雅舒展的舞姿和自我陶醉的表情,狄強感覺到手裏的樂器和流出來的音樂仿佛也都有了唿吸,有了靈魂,和自己整個人融成了一體,達到了一種音人無我、樂舞合一的境界。他完全為她驚異了,也為自己驚異了。

    而此時的方亦築卻開始感到有些身心疲憊了:她一天天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在和雷宇平一起搞創作的這些日子裏,再也找不迴那夜跳華爾茲時的默契了,兩個人似乎總是不和諧,總是不搭調,總是有分歧,總是差半拍,而這種不一致又無處不在、無時不有,幾乎出現在每一個舞蹈、每一首歌曲、每一個環節、甚至是每一個動作的處理過程中,這使她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悲哀。

    首先,他們兩個人在舞台整體的調度上南轅北轍:一個認為整個節目的舞台風格應該是各個畫麵淡出淡入、各類人物走動引退、各段音樂首尾相應,整個節目圍繞一個主題層層展開;而另一個卻堅持8段小節目要一個個單獨推出,各自形成完整的段式,以便於節目之間的切換和角色的交替。

    其次,他們兩個人在角色的分配上分歧懸殊:一個為獨唱、獨舞、領唱、領舞等關鍵人選列出了一張自認為比較恰當的名單,而另一個卻似乎認為都不大合適,理由是:張揚不足、含蓄有餘。再次,他們兩個人在動作的編排上大相徑庭:一個為非洲黑人舞蹈精心編排了一組動作,而另一個卻覺得缺乏節奏感,沒有陽剛氣!一個為女聲獨唱《美麗的哈瓦那》構思了別致的人物造型,而另一個卻一口否定:“沒有唿應!沒有層次!沒有靈魂!”

    最後,他們兩個人在自我定位上也完全對立:一個強調為了保證整體節目的舞台調度和表演節奏,作為編導應該退守側幕,督促演員換場,控製總體進度;而另一個則堅持認為正是由於整個節目在表演上人物眾多、動作繁複、變換較大,身為編導不僅一定要親自上場,而且還要在所有關鍵的環節上領銜擔綱。

    更令人鬱悶的是:每次出現分歧,兩個人都會表現得相當固執,誰都不願意主動向對方讓步,有時候當著眾人不便於唇槍舌劍,他們就暫時把分歧擱置在一邊做冷處理,但隻要排練一結束,兩個人就會迫不及待地轟走所有人,然後言辭激烈地向對方闡述並強調自己的見解,常常是針鋒相對,毫不留情。

    18天的排練結束了,他倆幾乎吵了三周;8個小節目排出來了,他倆互相說過無數個“不!”整個歌舞合成了,他倆對作品的不同見解仍然頑固地烙在各自的心中。

    隻是,在兩個人一路的吵吵鬧鬧中,狄強始終保持著“單向的沉默”,並以一種“雙邊的和平共處”遊走在這兩個人的戰爭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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