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秋風微涼,夾雜著菊花的冷香,吹入末羊鼻中,酸酸癢癢的,登時引發一連竄的噴嚏。發如枯草,既幹且黃,一張老人麵容皺巴巴的褶起,好似刮幹的菊花,眼角之處堆著一坨眼屎不曾清理,使他看起來倍加蒼老,皺巴巴的長衣不知原本是灰色,還是由於長時間不曾清洗,一片灰蒙,而足下,一雙破靴子露出黑乎乎的大腳,破敗的不成模樣。

    一連竄噴嚏聲中,冷風灌入口中,嗆得末羊一陣咳嗽,可人卻精神了不少,拖起掃帚,走在青玉台階上,一步三搖,好似要被風刮起。涼風透體,縮了縮殘舊衣衫,口中喃喃:“就說這鬼秋天最可惡,其餘的花謝了也便謝了,偏偏開這菊花,老頭我最討厭菊花了。”抬頭前往,遠處群山萬重,雲霧繚繞,巍峨雄壯,時不時可見白鶴雄鷹掠影,近處楓林如火,隨風而動宛如紅霞垂落,樹下灌木則是綴著紅碩的果實,墜彎了枝條,唧唧喳喳的雀鳥譏鬧。那青石板上,一夜之間,楓葉楊葉柳葉及其他不知名的葉子堆了一層,風吹了又聚,看了看手中掃帚,末羊歎了口氣,腰身彎了又彎。

    “沙沙!”掃葉聲突然停住,末羊直起腰,鼻子用力嗅了嗅,眼睛亮了一亮,丟開掃帚,朝前方跑去,轉過幾個彎,停下。一座殘舊的三層古樓下,一個錦衣男子半躺在台階之上,悠然舉著酒壺朝口中傾灌,在他身側,青灰色台階上鋪了一層金錦,上麵堆著滿滿的菜肴,熱氣微冒,香氣隨著秋風遠遠散開,而一旁地上,已然堆著一地骨頭剩菜。

    錦衣男子猛地抬頭看見滿眼放光的末羊,“撲!”地一聲,將口中酒漿噴出,若非閃避及時,怕已是濺了一身。

    “哈哈,好小子,又趁我不在來搗亂,那兩個呢,又鑽進去胡亂翻騰了嗎,真是皮肉癢癢,這迴看我怎麽罰你!”口中雖是如此,但人卻風一般衝上台階,右手撕過一隻雞腿,左手提起一旁酒壇,徑自朝口中灌。

    錦衣男子刷的打開折扇,蹲在老人下首,也不顧老人滿身怪味,麵上堆笑,連連叫屈:“冤枉啊,前幾日小子我原本來此要拜會您老,沒想到您老不在,而無極閣這裏風景極佳,小子我又帶有佳肴美酒,這不,幹脆就在這裏等您。”

    抬頭斜了少年一眼,“算你小子有孝心,看在這頓酒肉份上,先饒了你,待那兩個出來,一並受罰。”末羊滿口酒肉,語氣含糊。

    錦衣少年麵上登時一苦,長歎了口氣,口中喃喃:“偃師都迴來了,您老怎麽還怎麽死板,守著這破規矩有什麽用。”

    “小子,唧唧歪歪的喳咕什麽。偃師,什麽東西,沒聽過。”末羊頭也不抬,口裏塞得滿滿地,“還是你這小子胡編亂造,誆老頭我,妄想躲過刑罰?”

    “不會吧!”錦衣少年睜圓雙目,旋即嗤了一聲,“偃師聲名您沒聽過,哄誰呢,那可是妖族大帝,你別告訴我老頭子他們連你也瞞!”

    “啪!”酒壇跌在台階上,摔得粉碎,酒漿飛濺。“你說什麽?”末羊抬頭,眸中陡然一陣深沉,好似無盡ǎ斕毓庀呔〗醞堂唬把芻乩戳恕!?

    眸光乍暗,錦衣少年麵上一變,急忙閃開三丈,躲開直可吞沒天地的眸光,口中大罵:“死老頭,你抽什麽筋,本少可受不得你那死寂之道!”

    末羊眸中黑色褪去,眸光由錦衣少年身上移開,臉皺巴巴的擰成一團,抓起錦帛上菜肴,一聲不響塞入口中。而黑暗雖是短短數息,可周圍十數丈林木化為飛灰,一片死寂。

    “嗯,老頭子,您不好奇嗎?偃師可是迴歸近半月了,”末羊半晌沉默,錦衣少年滿麵好奇,上前盯著末羊皺巴巴的麵容,出聲問道,“不擔心嗎,那可是妖帝啊!”

    “天塌了有高人頂著,關我一個糟老頭子何事!”末羊頭也不抬,淡淡聲道,“小子,你們又有何算計,一並說出來吧。”

    “我哪有什麽算計,我又能有什麽可算計的。”錦衣少年突然一笑,褪去往日浮華,淡然而又溫和,“不是您說的嗎,天塌了有高人頂著,哪裏輪到我擔心。”末羊看著那少年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溫和出塵氣質,末羊一陣恍惚,突覺眼前似乎站著的是另一人,不由默然,

    “嗯?”正欲將雞腿重新塞入口中,可耳旁一縷古樸悠遠鍾聲傳入耳中,末羊抬頭。   “是‘天涯’。”看著錦衣少年麵上浮現一縷奇異,末羊長長一歎,滿是滄桑,“我也隻是聽過一次,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聽到第二次。”

    “上一次,是在正邪之爭時候?”

    “不錯,‘天涯’聲響,正邪兩道齊聚,論道終結。”搖了搖頭,末羊眸子浮出一抹複雜神色,“現在想想當真可笑,道,道,道。”末羊聲音由平和漸轉尖銳乃至譏誚,可終究落於一歎,“值也不值?”

    錦衣少年眉頭皺了一皺,不知其心中所想,亦無從迴答。

    “師尊他們隱瞞太多,即便是重迴當年,結局怕是依舊如今。師命難違!”

    “你恨嗎?”少年聲音平靜而又溫和,問道。

    “小子,你不懂。”又是一聲歎息,“沒有人會恨,畢竟沒有資格。”

    少年皺眉,麵上浮出複雜笑容,搖了搖頭。

    “好了,我要去群仙殿。”末羊起身,探手一抓,“噌!”古舊樓門霞光亂舞,霍然洞開。末羊出手迅疾無比,即便少年也阻擋不得,少年嘴角一抽,急退三丈。

    “薑堰!”數聲低吼,如怒雷迴蕩,霞光之中,數十道凝練匹練猛然衝出,螺旋匯聚,氣勢磅礴浩蕩,末羊手心一震,眸光閃過一抹驚異,但旋即明白什麽,怒氣陡升,斜了身後訕訕欲逃錦衣少年,冷哼一聲,震得少年止住腳步,右手一扯,暗華閃動,將前方激射而來霞光吞沒,猛地一扯,數聲悶哼,十餘道身影由樓中飛出摔落一地,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看不出形貌,隻是身上氣息湧動,沉凝厚重猶如實質,絕非常人。

    霞光陡斂,樓門“轟”的閉籠,末羊一臉冷色迴望錦衣少年,“師兄,我不知道怎麽迴事,別這麽看我。”錦衣薑堰攤開雙手。

    “等會找你算賬。”末羊冷瞥了他一眼,又看了倒地起身十餘人,眸光淩厲令他們渾身寒毛直乍,忍不住用功抵擋,“還好!”聲音微緩,末羊眸中閃過欣慰之色,“樓內典籍並非什麽機密,以你們原本修為境界精進,數十年後便可登樓參閱,薑堰行事太過魯莽,好在非但沒有耽誤你們前程,但不要心存僥幸,藏天閣收藏雖是供你們參考,可若是功力不濟,有害無益。要記住修行之道根本在於堅守本心,徐徐漸進,切不可急功近利,為求一時精進落入魔道,否則便是你們師尊也救不了你們。”說道最後,末羊身上陡然爆發出一股恐怖氣息,“薑堰,你在這裏,待我稟明師尊再做處罰!”言語即罷,驟然消失。

    “噓,平日這老頭和和氣氣,沒想到發起火來也是這麽恐怖。”薑堰抹去頭上汗水,折扇用力扇了起來,卻突見那襤褸一眾將自己圍了起來,塵土滿麵看不出臉色,隻是眸光頗為不善。

    “喂,孟星辰,論輩分好歹我也是你師祖,你難不曾還想欺師滅祖不曾!”薑堰見一眾越逼越近,雖知他們不會當真出手過重,但也不想被這群後輩揍上一頓。

    “長輩,的確,”孟星辰聲音淡淡,可眸光卻沒有改善,旁邊一人接口道:“既是長輩,我們這些小輩又怎能欺得了師滅得了祖。”

    “終究不大好吧。”一個低低聲音略顯嬌柔,但卻猶如蠅訥,無人在意。

    薑堰正要開口,卻不想孟星辰方仲平等人立刻動手,原本薑堰修為便不及場內眾人,更何況此刻被困於正中,更是無法躲避,唯有抱頭縮成一團,挨了一頓胖揍。

    “果然。”看著一旁雖是唿痛不已,但身上毫無瘀傷薑堰,楚流雲眸中閃過一抹複雜異彩,“我們還是差你太多。”其餘眾人看著薑堰,雖是無語,但神色卻也相似。

    “為何?”陳瀟看著薑堰,沉沉出聲。這短短半月修行,雖然個人經曆不同,但均可謂得上是煉獄一般,雖明明知道半月,可卻如同一日百年,即便意誌堅定如他們,也險些神識錯亂,淪為瘋魔。故而雖是知道薑堰或許是出於好意,但方出藏天閣,仍是按耐不住心底怒意,雖有出氣之嫌,但也有試探之意。

    “將來沒人知道,其實早進一日晚進一日並無區別,何況,若是你們無法承受,那也沒有必要繼續修行下去了,若非師兄,至少半月我才會方你們出閣。”少年聲音溫和平靜,似乎做了一件極為普通之事,可其中之意卻令一眾後輩精英渾身發寒,這半個月他們雖是堅持下來,但卻渾渾噩噩,生不如死,幾乎達到極限,若真是在關上半月,他們又有幾人能堅持下去?

    可薑堰真如如此嗎?眾人看著褪去浮華的麵容,溫和清俊,賞心悅目,可心底寒意如潮湧動!

    “你們可曾進入?”方仲平看著薑堰,目光灼灼,“如何。”

    “十年之前,我們進去過,不過並未開啟試煉大陣。”覷見眾人臉色不善,薑堰道,“因為沒有必要。”

    孟星辰等人聞言,先是一愣,旋即麵露震撼之色,望著薑堰。

    “我們與你們不同,試煉大陣是由老頭子他們數人聯手布下,所經曆劫難皆是自己極限,雖然殘酷,卻也死不了人。”

    “換而言之,你們至始至終都處於自己極限,是嗎,小師祖。”眾人望向少年,滿是震撼。

    “不,以境界肉體意誌而言,我們或許處於極巔,但真氣修為卻是差了一籌。你們說,修為一道是厚積薄發的好,還是循序漸進的好。”

    薑堰突然發問令眾人一愕,修行一道本來便是循序漸進積累過程,積累夠了,自然能夠厚積薄發,這二者相輔相成,何來好壞之分?若是半月之前薑堰言此,眾人必當其為戲弄,但此刻卻不由陷入深思,如有所悟,但更多的卻是一頭霧水。

    “換個角度想一下吧,為何要循序漸進?”這句話令一眾精英麵麵相覷,“為何要循序漸進?”自修行開始,師長便教導他們修行乃是循序漸進過程,若是心急求切,根基不穩,輕則障礙重重,再難前進,重則神識錯亂,走火入魔,“為何要循序漸進”,這還用問嗎?

    “若以定前路,道心已成,即便凡體一介,還用得了循序漸進嗎?”

    溫和言語卻如雷霆於眾人心中爆炸,震得他們心神皆失,呆在當場。

    “這不可能,即便是道祖至尊,也是日積月累修成道心!道心通玄,大道無疆,又怎會是凡人軀體能承受得住!”他們皆是一輩人傑,稍稍定神,便悚然望向薑堰,“你的意思是先定道心,可那又怎能可能?”言語雖是否定,但皆是皺眉苦思,突然一個略顯嬌柔聲音道:“是境界!”一聲語出,眾人驚醒,眸中放光,盯著薑堰。

    “的確是一輩人傑。”一個磁性聲音驟然響起,“不過你小子也的確有為人師表的潛質,不過若是成為你的徒弟,想來吃得苦頭也不會少。”言落人出,一身黑衣少年突然出現薑堰身旁,少年一臉也是懶洋洋的笑容,如同薑堰以往,隻是一雙彎眉之下星眸卻是流露出奇異韻味,如春水般柔情,令人一望仍不住沉迷。可眾人卻覺凜然戒備:以他們修為竟然不知道這少年究竟是如何出現!

    “你是?”薑堰看著似乎與己同齡的少年,眉頭微微一皺。

    “宮九重。”少年一臉無奈攤了攤手,“太上的。”

    “什麽?”薑堰平睜大雙目,不可置信盯著少年,“你說你姓宮?!宮南雪的宮!”其餘眾人也似乎明白什麽,睜圓雙目,麵上滿不可置信。

    “雖然不想說,但有那一個冷冰冰的和木頭一般的老子,的確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宮九重苦笑,又覷了薑堰一眼,“有時我也搞不懂那群老頭子是怎麽想的,既然三千年來不要子息,可為何又一年間全部發情,結隊生起了孩子,想來你也有疑問吧。”一語無羈,孟星辰等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迴應。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能奈何。”薑堰也是歎了口氣,斜了宮九重一眼,“不過我倒是沒想到宮師伯會有你這一個兒子。”

    “便連玄鑒師叔眼高於頂的脾性也有子,忘情又非無情,有什麽奇怪。對了,不是說你和倉頡雲遙一向焦不離孟孟不離焦,怎麽不見他們?”

    “道不同。”薑堰搖了搖頭,“他們自始自終都不曾與我同路。”看了宮九重一眼,薑堰眉頭微皺,“你走的不是太上?”

    “我倒是想啊,老頭子讓我以有情之道如太上,否則我也不會這麽頭痛。”苦笑,“太上非無情,忘情也非無情,這點我倒是有些頭緒,可以有情入太上,我也明白一些,可問題在於究竟怎麽做!所以實在沒有頭緒,便想進藏天閣看看。”

    “沒用的,”薑堰攤開雙手,“我們都一樣,前途一片光明,可當前卻是兩眼摸黑。”望向孟星辰諸人,笑道,“的確是境界,這也是我們與你們最大不同。”

    眾人有些明了,但更多的卻是愕然。“說得明白些,我們有個好爹,”宮九重歎了口氣,“我們體內早被布下氣息,日日拓筋伐髓,軀殼可謂時時刻刻處於巔峰,我們沒必要如你們那般日日修行,亦無走火之憂,所以我們可以隻修境界。”

    “軀體為器,真氣為水,意念相容。氣滿而體不能承,侵蝕軀體,斷絕前路;氣滿而意不容,崩入泥丸,錯亂神識,如何。”看著一眾“後輩”猶有疑惑,薑堰搖頭晃腦,說了一段似古非古言語。

    “源。”一個低低聲音傾吐,似如蚊呐,可薑堰宮九重聽得清楚,不由一震,齊齊迴頭轉望,卻是一無名門派女弟子。孟星辰等人雖未明白她是何意,但卻不曾輕視,靜靜盯著她。

    在諸人目光之下,女子麵上微紅,低低聲道:“這幾日在藏天閣中,我曾瀏覽古時修行之法,與今相比,覺得有些不同,但追根溯源,似乎融合當年氣,神,身三者法門,所以便胡亂起了個名字,還請世尊見諒。”

    薑堰一語不發,盯著女子,目光灼灼,似乎打量一奇珍,宮九重眸中異彩流轉,忍不住出聲讚道:“風華絕代為紅葉,沒想到三千年後,我人族之內,竟一連出了兩個風華絕代巾幗。”轉眸望向薑堰,似笑非笑,“薑師兄,不介意我為你找上一個師妹吧。”孟星辰諸人聞言先是一愣,旋即一凜,麵麵相視,又齊齊轉望女子,異彩閃爍不隻是羨是妒。

    “太上一道未必與她性情相合,宮師兄言的太早了。”薑堰溫然一笑,氣質出塵飄渺,但又玄奧難言,並未拒絕,也為同意。

    “誰說是太上,”宮九重亦是一笑,“趙師伯大衍如何?”薑堰不由一愕,打量著眼前少年,又朝女子望去,也是一笑:“的確,追根溯源,推演天地,的確是趙師伯最好傳人。”孟星辰諸人又是一詫,不知那“趙師伯”又是何人,他們卻不曾聽聞。

    “多謝兩位小師祖好意,師門雖小,但終究有養育之恩,不敢背棄,還請小師祖見諒。”女子微微欠身,聲音輕柔如風,但卻堅定如山。

    “不,你不會拒絕。”薑堰宮九重眸光異彩流轉,淡淡一笑,“沒人能拒絕。”

    下半章周五下午能改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洪荒之妖族天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月下鬆濤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月下鬆濤並收藏洪荒之妖族天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