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馬走在最前的,是任城王元澄派去平城,嘉獎元刺史禮樂教化之功的。


    中路人馬是太子元恪派去平城,查訪木牘添字事情的薛直孝等虎賁勇士。


    今迴是薛直孝第二次為太子做事,堪稱心腹,但他深知並不悅的是,太子還遣了一名叫趙修的東宮侍從隨行。


    趙修無品秩,是皇宮裏最低賤等級的奴仆,然而這一路趙修自恃是太子近侍,大小事情都和薛直孝作對,隻要薛直孝不同意,趙修就不上馬趕路。


    最後一路人馬,是掌管斷獄的廷尉屬吏、獄吏,這些吏員去平城的目的,是協助恆州州府查清往年積累的所有懸案。


    出身博陵崔氏的崔纂因喜好斷案,通過族中關係,跟隨在這個隊伍裏。


    宗隱等少年人,則因家中長輩是廷尉屬官吏,才跟著出來遊曆,增長見識。


    此刻正在爬浚稽山的尉窈,全然不知自己要提前遇見前夫了。現下漫山遍野登山的人,全是狩獵隊伍裏騎射武藝最差的,二元官長從前線傳來命令,除了守營地者,其餘人都得爬過這座山峰,去西北腹的戰場殘地觀摩。


    野山無道,步步艱難。尉窈和郭蘊相互幫扶著攀爬,忽聞前方的爬山者紛紛歡唿,沒過多會兒,她們知道原因了。


    是俘虜被押送路過,每五個柔然俘虜被一條長繩穿縛,雙手又都繞到後頸捆緊,令他們隻能維持身體平穩走下山,無餘力逃跑、反抗。


    尉窈二人趕緊和旁人一樣,揀泥巴、石塊朝這些俘虜身上扔。


    “打死你們!”


    “讓你們作孽!”奚驕在押送俘虜的人員裏,他頭迴見尉窈女郎齜牙兇蠻的樣子,覺得有趣,越看她,越想多看兩眼。


    “尉窈——”尉茂深一腳、淺一腳地趟草過來,快速把山腹那場仗講一遍。


    其實無論勳臣子、帝室子,看到的都是戰場全景,伏圖朝趙芷射冷箭,被趙芷反殺等等的驚險細節,尉茂他們根本看不見。


    “過去山頂,越往下越好走了。還有好多牛羊牲畜在山腹那,估計得讓你們把剩下的牲畜趕迴來,你上山、下山一定小心。”尉茂匆匆囑咐完,跟上俘虜的押解,不斷戀戀迴頭,直到瞧不見尉窈身影。


    周泰討厭尉茂,就格外關注,他輕撞一下奚驕,說:“看出來了麽,尉茂那廝挺喜歡尉窈女郎啊。”


    “他們同姓,喜歡有什麽用。”


    “不同姓也沒用,我覺得尉女郎不是甘心做妾的……嗚!呸呸呸,你幹啥?”奚驕給周泰嘴上糊一把泥,嚴肅警告:“你怎麽跟尉茂鬥我不管,但尉女郎是我同門,辱她的話,別跟我提第二次!”尉窈到達山腹。


    四十餘大小不一的氈帳,每座帳篷上都有弓箭窟窿,地上到處是血跡,還有殘肢和更可怖的東西。


    原本該草木清新的山穀,充斥著風都帶不走的腥味。


    “嘔——”不斷有人嘔吐,尉窈和郭蘊也是。這才是經曆了真正戰役後的樣子,郭蘊聽著風穿破氈帳的唿冽聲,感慨由心而生:“要是順序顛倒,先來這裏,我一定也能察覺出兵演那晚的破綻。所以,阿窈,你好厲害!你真的好厲害!夫子說元刺史可能要獎勵你三等勇士稱號,阿窈,我一點不嫉妒你,我為與你為友而驕傲。”尉窈被誇得羞紅臉,緊抓郭蘊的手迴以稱讚:“阿蘊,你那晚盡管害怕,但也絕對不拋棄我,你喊著‘不’的樣子,是我有勇氣和那些惡徒對質的力量來源。這份患難情,阿蘊,我一輩子都記在心裏。”


    “二位女郎,”有人喊她們,


    “我們要利用這裏的地形、氈帳布局進行一次武演,你們參加嗎?”尉窈和郭蘊齊齊迴道:“參加。”


    “可是我們隻缺扮柔然匪的人了。”尉窈搖頭:“那算了。”郭蘊小聲問:“啊,為什麽?”


    “咱倆這體格,讓咱們扮柔然匪?他們哪是缺人,是缺傻瓜。”


    “好啊,你損我是傻瓜。”這一晚,才來山腹的所有人都露宿於此,或許血腥氣散盡了,或許已習慣,尉窈和夥伴並排躺在草地上,指著認識的星宿辯認。


    由星宿,尉窈提及高婁的事,簡單跟郭蘊講述高婁的經曆後,她說道:“我沿途摘了許多好看的野花,把每朵花夾在兩枚竹片間,綁緊竹片,寫著花朵生長的地方,又在竹片上寫了我當天的心情,我要把這些竹片寄給高婁。嘻,她一定會喜歡的。”


    “你怎麽想到這種辦法的,真好。嗯……作為你的朋友,我得幫你,這樣吧,返程時候,我找人幫你把這份禮物送去懷朔鎮怎麽樣?”尉窈的小腦袋拱住郭蘊的小腦袋,她帶著撒嬌意味坦白:“本來就是求善良的阿蘊幫忙啊,不然你以為我幹嘛跟你說呢?哈哈。”次日,平城。


    張文芝總算親耳聽到一個講她壞話的女侍童,是高柳縣令的女兒辛純。


    張文芝按捺火氣,下午把辛純叫進佛堂:“這有佛經十卷,作為唱詩社送給學子的禮物,你發給眾侍童,月底之前均謄抄兩份,每頁不得改字,不得有錯字。”天!


    辛純立即拒絕:“太多了,我們還要溫習詩章功課,怎麽可能抄完?”


    “侍童雜務也是你們應做的,又不是讓你一人抄寫,快去吧。”辛純撅著嘴捧走佛經,到達功課堂,看著學堂裏都在背書的侍童們,她不知怎麽措詞才能說清楚任務,又不得罪人。


    對了,找胡烏屋,胡烏屋聰明,肯定有辦法。


    “別朝我過來、別朝我過來……”胡烏屋早窺見辛純的蠢樣子了,越煩啥越來啥。


    她抬起頭,微笑著問道:“辛阿姊拿的什麽?”


    “佛經。是這樣的……”辛純一陣嘰咕。胡烏屋耐心聽完,仗義道:“就這?交給我。”她站起,放開嗓門,令盡頭的那些男侍童也全能聽見:“都別背書啦!張女師又交待活了,說咱們是侍童,不能隻讀詩,理應做雜務。張女師嚴令咱們月底前,把這十卷佛經抄出兩份。誰有怨言去找張女師,可不關我們這些傳話人的事兒!至於怎麽抄,也全問張女師去,她隻說了不能寫錯字、不能塗改,其餘一律沒講明。”辛純唿口氣,總算把這事推開了,她佩服道:“胡烏屋,你太厲害了!不行,我要跟你做朋友。”


    “我也要跟你做朋友。”


    “我也要、我也要。”屋外,張文芝靜靜聽著。胡烏屋?長安那破地方來的小賤婢!


    哼,總算找到作亂的劣徒禍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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