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史稱北魏,元魏。皇帝元宏自親政後一日萬機,創“三長製”裏黨之法,在太和十八年下令遷都洛陽,重肅文教,使禮俗複興。


    短短數年,洛陽商市恢複往昔繁華!海內大安的同時,大魏為鞏固洛陽之要,在宛、義陽、淮上三地不斷與南朝發生戰爭。


    而此時的舊都平城,宛如中原土地上的瑰麗寶石,既不輸洛陽之繁榮,又平和似世外桃源。


    當太陽普照平城的角角落落,上百所學館的誦書聲,成為舊都的又一大特色。


    尉族小學。


    夫子:“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學童們跟誦:“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尉窈在稀落不齊的誦書聲裏坐直,攤平書簡,望向夫子。


    天初亮的光韻、微風,都透過敞開的門窗送進學舍裏,所見所感無比真實。


    學童們哈欠連聲,夫子嗓門提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啊……窈窕淑女,啊……君子好逑。”


    戒尺“啪”一聲,尉窈被驚得哆嗦一下。


    這不是夢!她重生了?


    關雎是《詩經》裏的首篇,上坐的年老夫子姓段名挈,字高引,年少時隻教過她一年就離世了。


    所以,現在是她進小學讀書的第一天?


    後方,學童尉茂突然出聲詢問,和前世一樣,他這一問,將給她招來兩、三年的禍端。“夫子,窈窕的‘窈’,是不是美好之意?”


    段夫子解釋:“窈字本義,深遠也。代表美好之意時,除了窈窕一詞,還有窈糾、窈嬈。”


    尉茂再問:“那‘窕’字呢?除了念‘條’音,是不是還念‘姚’音?”


    尉窈搶在夫子之前,指著她右邊的曲融說:“真是巧,曲融同門的長姊叫曲窕,我叫尉窈,原來都是取自關雎一詩。”


    段夫子耷下眼皮,掩住慍惱,再抬眼時告誡:“時候不早,先誦書,有疑問的弟子課後尋我。”


    夫子為何生怒?因為“窕”通“姚”音時,有輕浮輕薄之意,如果當著眾弟子詳細解釋,定會傳出去,害那個叫“曲窕”的女子遭人嗤笑。看來,尉茂是和曲融有嫌隙,故意逮著機會問的。


    老夫子專注學術,把人心想簡單了。尉茂如果隻針對曲融,直接詢問“窕”字就是,何必從“窈”字問起?


    前世就因為“窈窕”二字的區別,又因為尉茂是顯貴出身,曲融便將怒火轉至尉窈,時不時對她冷嘲熱諷。


    都在一個學舍,她怎麽躲?


    後來,曲融被人用磚砸死在小巷裏,許多學童揣測是尉窈做的。此案當然與她無關,事發的時候她在迴自己家路上,有人證,但風言風語仍迫使她休學。


    所以這一世她想平安念完小學,除了防曲融,還要防尉茂!


    小學隻在上午有課,段夫子讓解散後,尉窈立即收拾背囊。


    “哼!”尉茂撞了她一下,故意在她前頭擋路。


    幸好,另個大宗出身的學童擠開這廝,尉窈貓一樣跟緊跳出門檻。走上街,幾次迴頭沒發現尉茂,她終於鬆口氣。


    如今是大魏遷都的第四年,平城作為曾經的都城,坊市館所依舊繁華,永寧寺的香火也依舊鼎盛。尉窈稀罕著故鄉的市廛簷瓦,和熟悉的長輩打著招唿,路過魚池時便逗弄一下彩鯉,但她心裏並不似腳下輕鬆。


    在大魏,以貴承貴,以賤襲賤,人從出生就決定了地位!


    就像曲融被害,兇手十有八九是尉茂,可官府堂而皇之的說查不出兇手,致曲家無處喊冤。


    如果說童年經曆令尉窈很長一段時間鬱結,那移情別戀的夫君宗隱,以及撞死她的賀族馬車,則更讓她意難平!


    宗隱愛她時,是真,後來心悅賀女郎,也是真。


    賀女郎是國子學的女弟子,宗隱坦然承認,被對方的學識吸引,可他卻忘了她尉窈當年也在備考國子學!忘了她最初對他並無心動,是他一次次靠近、招惹,又因他突然受了傷,她才心生惻隱,定下心意照顧他,誤了國子學考試。


    他折斷了她求學的羽翼,卻又鍾情於能飛上天的青鳥。


    嗬……尉窈抬頭望天,陽光穿過稚嫩的手掌。情愛便如這陽光,看之耀眼,觸之溫暖,根本留不住。


    可權勢地位不一樣,本身如日!往後,她就算拚個頭破血流,也要成為權勢者,如此才不辜負上天給她的重生機遇!


    尉窈的家在東四坊,池楊巷。


    “阿母,我迴來了。”


    隨她唿喚,母親趙芷從灶屋出來。“你頭天入學,有多少同門?夫子教你們讀詩了麽?”


    尉窈舀水洗手,笑嘻嘻迴道:“算上我,十五個弟子。夫子教我們讀詩了,讀的是關雎。”


    “關雎?我記得你阿父教過你吧。”


    尉窈的父親尉駰也是儒師,在尉族學館教成童大學課業,因下午有課,隻能傍晚歸家。


    “雖是同首詩,夫子們各有理解。阿母放心,我不會因為學過就不認真聽。”


    幾問幾答,全跟前世相同。


    不同的是,尉窈突然抱住阿母的胳膊,貪戀的嗅著阿母身上的煙柴氣息,還有衣裳間的澡豆香,反正她已想好說辭,便放縱眼淚大顆大顆的掉落。


    “阿窈?說,夫子訓你了,還是誰欺負你了?”趙芷慈容變厲色。


    “沒人欺負我。不過今天尉茂,就是坐在我後麵的同門,他叫尉茂,下課後他故意擋我路。”


    “然後呢?”趙芷把拳頭捏得咯嘎響。


    “他當然攔不住我。”尉窈往阿母背上趴,撒嬌問:“阿母,我頭次離開你這麽久,你想我麽?”前世我遠嫁數年,阿母,你想我吧?


    “想得很。”


    尉窈鼻音吸囔:“我更想你,想阿父。”


    趙芷把女兒攬在懷,心疼道:“我就說你上學早了,旁人家都是九歲、十歲才念書。要不我跟你阿父說,以後還在家學?”


    “不。別人欺負我,更讓我明白阿父講過的道理,我自己得有本事,想要有本事,必須多讀書,不在年齡大小。”


    趙芷哄道:“窈兒說的都對,那往後你隻管誦書、練字,將來要是考進太學,阿母就擺酒席,宴請整個池楊巷!”


    這時洛陽的國子學初建,尚沒有興盛,絕大多數學子仍在平城的太學求學。


    她跟著阿母笑,心想:都重活一世了,我豈會止步於太學、國子學!今世我要考女史,進宮做官,植中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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