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林順口問了一句:“他們怎麽在於江過年了呢?不迴京城嗎?”

    她隻是順口一問,四奶奶卻很鄭重地說:“這件事以後可不要提起,知道嗎?”

    又林疑惑地看著她,四奶奶知道女兒平時很懂事,但這件事情,小孩子肯定不大會明白。四奶奶盡量淺顯地解釋了一句:“他們家裏有些事兒,有些麻煩。所以那位朱二夫人打算讓他就在杭州府的書院念書,你七嬸說石家那邊張羅著,已經打點好了,出了正月就要住到書院去了。”

    那他們家的麻煩一定不小。是朱老爺子丟官了?還是惹了什麽別的大麻煩?

    雖然杭州府的書院也是家有名氣的書院,出過狀元的,但是離京城畢竟是太遠了。而京城左近明明有更大的書院,要不是另有苦衷,何必舍近求遠呢?

    “那於姑娘呢?”

    她總不要讀書,一個姑娘家在外麵流連快半年了,又不是至親之家,她家裏人就不擔心?

    四奶奶微微一笑。又林很熟悉她娘,四奶奶這種笑法,就是不上心,不在意的意思。

    後來才聽說,於佩姿的親娘早就過世了,繼母不怎麽管她的事情—— 難怪放任這麽大的姑娘到處亂跑。

    有時候又林覺得,到底誰是穿越來的呀?她一直小心翼翼,怕露出破綻,怕被人當作異類,可是這些本土姑娘們卻大大咧咧無所顧忌,做事從不怕引人側目。

    過年的時候家家都會做年糕,反正天氣冷,做完了可以吃久也不會壞。煎炸烹煮,各種吃法樣樣有。年糕年糕,一年更比一年高嘛。又林家的年糕做得就很好,經常還會分送給親戚鄰裏。周榭和石瓊玉過來又林這兒,三個人沒吃別的點心,就把年糕切成小塊兒在火上烘了,軟軟的,燙得很,可是特別香,一人吃了兩塊兒就不敢吃了,怕積食。

    石瓊玉小聲說:“我家也做年糕了,可是廚房雇的那兩個人迴了家,我家原來的那個廚子做不來,那年糕蒸出來坑坑窪窪的,象長滿了癩疙瘩的蛤蟆一樣,看著還特別黃,根本不能吃,全扔了。白糟蹋了那麽些上好的糯米麵……後來也沒再蒸,就買了現成的,比平時貴多了。”

    “那自然,過年的時候什麽東西都貴。”周榭插話說:“魚肉菜蛋什麽的都比平時貴了幾倍呢,要隻是貴也不說了,還特別的少,平時常送貨來的人家因為過年也不來了。”

    又林端著一杯熱茶,舒舒服服盤腿坐在那兒:“石姐姐你們原來在京城都怎麽過年的?”

    “也是差不多,守歲,祭祀,串親戚。”石瓊玉說:“不過京城的官宦人家多,往來的講究、規矩也多,沒有家鄉這麽濃的人情味兒。”

    石瓊玉很會說話,既沒貶低京城,又讓周榭和又林聽著心裏舒服。

    “對了,聽說你們倆可是出息了,請了先生教導呢,上迴重陽叫你們出門都沒叫出來。怎麽,這些天有空了?”

    “先生也要迴鄉過年啊。”周榭說,剝了一把花生仁遞給又林:“幸好是離得也不算遠,先生的老家就是杭州府的,也不過兩天的路。過了十五先生就迴來了,到時候我們又不得自在了。”

    隻要是學生,沒有不喜歡放假的,古今皆同。又林覺得自己又找到了上輩子放寒假的感覺,象是出籠的小鳥一樣,早上盡可能的多賴一會兒床,也沒人整天看著盯著讓她總是不自在。

    當然,憂慮還是有的。就象拚命瘋玩的學生擔心交不上寒假作業一樣中,又林覺得,段夫子一迴來,肯定要比之前更嚴厲,好把這段時間漏下的時間給補迴來。

    石瓊玉笑眯眯地說:“我家以前也請過先生,不過不是單教我一個,是我們叔伯家的幾個姐妹都一塊兒學,那位女先生早年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棋畫詩詞都很精擅,家道敗落後,不得已要自己謀生糊口。她倒是個很和氣的人,我們姐妹幾個都喜歡她。”

    “那她現在不教了麽?”

    “嗯,從我們大姐姐出嫁,我們家又迴了於江,就沒再見過她了。”石瓊玉也有些惆悵:“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

    她懷念的未必是那位夫子,更有可能懷念的是過去的一段時光。

    石瓊玉的母親,那位石夫人是個保養極好的婦人,而且很會穿著打扮。既不讓自己顯得奇突,又在一些精致細微處與眾不同。石瓊玉的相貌完全是隨了石夫人,可見石夫人相貌年輕時必定十分姣好,現在也一樣是風韻猶存。

    石夫人也是一雙小腳。纏了腳的女子走起路來當然不象天足那樣穩當,有那種輕薄文人讚美這種步態有如風擺楊柳。石瓊玉和石夫人母女倆的步態的確也顯得婀娜多姿,但是這要吃多少苦頭,外人看不見。

    和石瓊玉熟悉之後,又林知道她不能久站,更不能走遠路,否則腳就吃不消。

    又林不知道多慶幸於江纏足的風氣不盛,自己總算逃過一劫不會變成半殘廢。周榭也沒有裹,周大奶奶兒子多,女兒少,實在舍不得女兒受纏足那份兒罪,因此雖然周榭小時候也有人勸說過她,周大奶奶猶豫一番,還是沒有答應。

    而四奶奶和李光沛兩口子的的意見是,女人的德言容功,沒有哪一條說了女人非得纏小腳不可。往上數個千兒八百年,那些賢後、烈女,哪一個是纏了腳的?這纏足之風分明是一股歪風,讓她生生作踐自己女兒,四奶奶可幹不出來。四奶奶自己就沒纏,李老太太也沒有纏,難道她們的品性就因此變得不好了?

    鎮上也有纏了足的女孩兒,家人覺得纏了足才嬌矜,三步不出閨門,品性什麽的當然也好了,將來有很大可能說一門好親事。

    石瓊玉的目光落在周榭和又林的腳上。因為守著炭盆,又林隻穿了一雙淺口的軟底鞋子,鞋口露出白生生的襪子。一雙天足又自然,又大方。

    石瓊玉的神情有些黯然——纏足的時候苦不堪言,夜裏痛得無法入睡。纏過之後,這件事也不算完,一輩子她的腳都不可能再生長,象又林她們這樣自然,這樣舒坦。她每天早上起來,都專有一個婆子伺候著,把腳仔細裹起來,然後才能穿鞋著襪。這個過程永遠不會令她感到愉悅,隻是從一開始的痛苦,變成了如今的麻木。

    她哭過,求過,鬧過,甚至曾經兩三天不肯吃飯……但是現在她學會了平靜的接受一切。

    因為很多事情,人們即使掙紮,反抗,可是到頭來還是不得不去接受。

    所以她很羨慕又林和周榭,不止是一雙腳。(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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