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不容二虎啊!何況兩隻母老虎!

    一個美女遇到另一個美女,哪怕兩人都很謙和,內心深處也總有一種要分個高下的衝動。到底誰更秀麗?誰更有才氣?

    又林覺得這完全沒必要啊。一朵菊花和一朵荷花哪朵更美?無法判斷啊。菊花有菊花的美,荷花也有荷花的風姿。

    小姑娘們在一起,話題一直圍繞著踢毽子、翻繩、看書、針線、花草、頭花什麽的打轉,又林聽得津津有味,間或也插上那麽一兩句。石家的茶當真不錯。雖然又林自認是個俗人,但好茶衝泡出來顏色清澈明亮,喝到嘴裏甘冽餘香,和爛茶渣的區別太大了,再不懂茶的人也能喝出好賴。

    石瓊玉穿戴並不奢華,屋裏也沒有什麽古董玩器的陳設,但是能看出來石家日子過得非同一般。起碼這樣的好茶葉,又林以前隻喝到過一兩次,老爹平時可舍不得把他的好茶拿出來讓女兒胡亂糟蹋。

    “又林妹妹喜歡這茶?”

    又林點頭,石瓊玉顯然很是欣喜:“這是我堂姐送與我的,我娘她們都說味兒輕,吃不慣。”

    這好理解,有年紀的人味覺不那麽敏感了,自然喜歡更喜歡濃茶。

    “我覺得很好,這是哪裏的名茶?”

    “堂姐隻說是她夫家那裏的茶,倒沒多大名氣。當地人管這個就叫三月茶。”

    “真不錯,不知道好買不好買?要是好買,我倒要讓我爹買些迴家也嚐嚐。”

    石瓊玉說:“於江隻怕沒有賣的。不要緊,這茶我這裏還有,迴來我包二兩你帶迴去給李伯父嚐嚐。”

    又林忙說:“哎喲,那怎麽好意思白喝你的茶。”

    “茶葉還有呢,我一個人又喝不完,你既然喜歡,那是咱們的緣份啊。”

    這茶的確不錯,又林想老爹大概也會喜歡。

    結果一旁那位於姑娘卻說:“表姐,這茶我怎麽沒嚐過?你也真偏心,怎麽有好茶偏不告訴我?”

    石瓊玉臉上的微笑沒變:“你這是貴人多忘事。我何嚐沒給過你?從京城來於江的船上你不就喝過?”

    於佩姿的臉上掠過一絲不自在。

    那會兒她正暈船暈得天昏地暗,吃什麽吐什麽,整天在床上起不來身——船上也沒有條件天天沐浴,她隻覺得船艙裏盡是她嘔吐的酸腐氣味兒,整個人都要餿了。

    從出生到這麽大,她從來沒這麽狼狽過。

    石瓊玉一提起這件事兒,那些糟糕的迴憶立刻又浮現出來,於佩姿轉開頭,有些生硬的換了話題:“李姑娘家還有兄弟姐妹嗎?怎麽今天沒一塊兒來呢”

    又林說:“我還有一雙弟妹,他們年紀都小呢,所以是表姐陪我一塊兒來的。”

    於佩姿仔細看了又林一眼,終於放下了戒心。這個李姑娘年紀還小著呢,生得又黑瘦。要不是穿著裙子梳著辮子,倒和個小子差不多。這麽一個小姑娘,肯定和朱慕賢扯不上什麽幹係。

    於佩姿放下心事,一麵又氣朱慕賢那一迴幹嘛對這個李姑娘誇讚不絕——

    天知道,這可真是冤枉死人了,朱慕賢不過是那一次取書的時候說:“於江這地方文風不勝,沒出過什麽才子狀元。想不到今天遇著兩個小姑娘,倒是很愛讀書。”

    朱慕賢當真沒有別的意思,隻不過見周姑娘和李姑娘的確是去書房找書,才順口說了這麽一句。可是聽在於佩姿耳朵裏,就不是這麽迴事兒了。

    在這兒還不得不說一句,於佩姿和她表姐石瓊玉的關係——其實兩人之間的關係都快八竿子打不著了,朱慕賢是石夫人的娘家侄兒,於佩姿卻是朱慕賢姨母的女兒。這已經隔了不是一層了,俗話說一表三千裏,於佩姿家和石瓊玉家三千裏還沒有,八百裏是肯定不少了。

    丫鬟取了一副棋來,小姑娘們圍坐在一起玩兒局棋。又林在心裏算著點數,兩局下來,既沒有贏得太紮眼,也沒有輸得太難看。冬梅沒玩過這種遊戲,手忙腳亂,兩盤都是她輸。幾個小姑娘紛紛說:“輸了要罰。”

    冬梅窘得臉通紅,說話有點磕巴:“罰……罰什麽呢?”

    霍巧蓉快言快語:“罰她給我們每人斟杯茶吧?”

    斟茶不難,冬梅剛要鬆一口氣,另一個姑娘搖頭:“不好,斟茶太容易了。要我看,要罰個難的。”

    石瓊玉插了一句:“這個在我們那裏,輸的人要頭上簪朵花的。”

    其他人不解:“為什麽要簪花?簪花應該是贏的人才有的彩頭吧?怎麽倒給了輸家?”

    石瓊玉一笑:“大家都是這麽說的,也就都這麽行起來了。你們這裏以往都怎麽罰啊?”

    這下倒把人問住了,以往小姑娘們難得湊一起這樣玩,也沒有什麽罰不罰的。

    丫鬟端了一盤花來,石瓊玉挑了一朵桃紅色的,替冬梅別在頭上:“瞧,簪花了。”

    小姑娘們覺得新奇有趣,都笑起來,冬梅臉漲得通紅,都不敢抬頭了。

    又林也笑了:“挺好看的。嗯,下把我也要輸一迴,也戴朵花在頭上。”大家笑過了之後又玩,霍巧蓉也輸了一局,頭上也被簪了一朵杜鵑。幾局下來,差不多人人頭上都簪上了花,周榭也戴了一朵,她想了想,說:“這倒省得記局數和輸贏了,隻要一看腦袋上,就知道各人輸了幾局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可不是麽?有人頭上都簪了三朵了,有人頭上一朵沒有——比如於佩姿。她以前常玩這遊戲,不比這些新手們。而且算骰子點數很在行,現在隻她頭上一朵花都沒有了,她自然頗為得意。

    大家吃茶,玩棋,說笑,這簪花的確很有意思,既不傷顏麵,又活絡了氣氛。而且小姑娘們都正是活潑可愛的時候,頭上簪的花映著一張張俏臉,顯得格外明豔。

    今天把表姐叫出來,看來是叫對了。

    來了這麽些天,又林還沒見表姐這麽笑過,眼睛亮亮的,臉蛋兒紅紅的,人特別的精神,特別的歡快。

    天色近晚,棋局也收起來了。小姑娘王芷兒插了一頭的花——她對心算、棋局真的毫無天份,次次都輸,可憐她頭發又稀,花兒多得都沒地方插了,擠了一頭都是。大家看著她的樣子,笑得腰都直不起來。換成往常她這樣被人笑,肯定早又羞了。可是今天也跟著別人一起笑,一點都不別扭。

    她也從來沒象今天這麽開心過。大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雖然是嘻笑,可是並不帶惡意。因為她們自己頭上也都戴著花呢,隻是多少有些區別。

    “不早了,大家也該各自迴家了,不然家裏長輩要擔心的,我也就不多留客了。”石瓊玉笑著說:“隻是這花可不能摘下來,得一直戴著迴家去。”

    “哎呀,這……這多不好意思。”

    石瓊玉一笑說:“所以才叫處罰啊。”

    大家也都沒放在心上,戴就戴唄,反正戴著也挺好看的。

    石瓊玉送她們出去,還特意喚了又林:“李妹妹,你停一停。”

    又林停下腳步,石瓊玉讓丫鬟拿了一個竹節罐子出來:“這是茶葉,你帶迴去給伯父伯母嚐嚐。”

    又林連忙道謝:“多謝你石姐姐。”

    石瓊玉輕聲說:“我和大家也都不熟,咱們兩家離得不遠,有空的時候你和周榭過來,咱們一處說話吧。”

    又林點頭應了,才和冬梅一起出來。

    石瓊玉很會社交,這大概是京城名媛的手腕吧,今天很輕鬆的就和大家打成一片了。不過一個人總不可能和所有人都交好的,廣泛撒網,重點撈魚。她和周榭顯然就是重點的魚了,一來石夫人和周家太太早年相識,還曾去周家拜訪過。而她呢?

    又林有些美滋滋的想,這就是個人魅力吧?

    於佩姿當然知道石瓊玉贈茶葉的事。奇怪,剛才她也和那些姑娘們說笑,一點都不端架子,可是她們和她好象就是親近不起來似的。

    於佩姿並沒有想到問題出在什麽地方,剛才玩棋時她隻顧自己贏得高興了。

    當大家頭上都簪著花的時候,獨你一個人不簪——這不是什麽嚴重的事。隻是大家本能的把一起簪了花的當成了自己人,而她這個沒有簪花的,屬於另一個陣營。

    這並不是什麽太嚴重的事情,小姑娘們也不會想到那樣多。

    不過到了騾車上,又林把頭上簪的花取下來,在手裏把玩。

    這花做得很精致,是上好的綢子剪出花瓣,一層層摺疊卷翹,由不得人不喜歡。

    這些花決不是隨便從哪裏就能拿出來當玩物的,應該是事先早有準備。

    這位石姐姐……嗯,又林並不討厭她。隻是她和她以前見到的那些隻會耍小心眼兒小脾氣的女孩子們,很不一樣。

    冬梅頭上的花一直到要下車時才取了下來,她小心翼翼的,象是怕把花給捏壞了一樣。

    這麽高興……可惜她明天就要迴去了。

    這樣的生活不屬於她。

    但是她肯定會把今天記得牢牢的——不會忘了。

    辭舊迎新,送往迎來。

    又林送走了姑姑一家,當天下午,陸秀雲的哥嫂就登了李家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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