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倆是坐騾車來的,拉車的大青騾子性子溫順,走得又穩當,又林坐在車裏搖搖晃晃的,時不時掀起一點車簾看外頭。

    於江鎮是個不大不小的鎮子,以前隻是個漁村,後來因為鄰近杭州府,水路方便,販運絲綢茶葉的船隻每每從這兒經過停靠,所以鎮子一年年的繁華興旺起來。鎮子西邊都是些老戶,房舍有些年頭了。鎮子東頭卻都是是新戶,象又林家,就是從本家分出來,在鎮東起屋另過的。要說底蘊,當然還是鎮西要強。但是現在鎮東人氣漸旺,已經有了要蓋過鎮西的勢頭,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路過老劉家糕餅鋪子,遠遠的就能聞見一股桂花芝麻糖香,又林忍不住扯扯四奶奶的袖子,又朝前麵指。

    四奶奶笑著說:“饞貓鼻子尖。”

    不過老劉家的糕餅是老字號了,做的確實是好,舍得放糖放油,聞著就比別家的香。甚至還有人從十幾裏地之外趕過來買呢,又林家的人也都愛吃這個。

    “好,那就稱些。”四奶奶要讓丫頭掏錢,又林已經捏著自己的小荷包,猴子一樣靈巧的從車上竄了下去:“我有錢。”

    四奶奶剛想喊她迴來,又覺得是在街上,不方便高聲。這麽耽擱一下,又林已經進了糕餅鋪了,四奶奶趕緊打發丫頭翠香跟上去。倒不是擔心她沒錢——又林的小錢箱可是頗有份量哪,主要是怕糕餅鋪子裏人多,別讓人碰著擠著她。

    劉家糕餅鋪子裏人果然不少,還有半大孩子擠在高高的木櫃前頭,對著上頭的糕餅流口水。又林靈巧的擠了過去,伸手指著:“我要半斤紅豆餅,半斤桂花餅,半斤糖酥,半斤糖花生。”

    櫃台裏夥計光聽著聲音,可是卻沒見著買東西的人——又林個子矮,還沒有那櫃台高呢。他一低頭,這才看見了,笑著說:“李家姑娘啊?今兒怎麽一個人出門了?一共是要四樣兒?”

    又林點頭:“給我用那個菱花紋紙。”

    夥計應著:“成,給您用菱花紋的。”

    他手腳極快,旁邊還有一個人幫手,兩人很快將四樣點心稱好包起,動作輕快靈活。又林非要自己來買,就為了看他們這稱、量、包點心的動作。

    這種動作,在現代已經看不到了。點心們都是塑料袋裝的,一包包的買起來非常方便。即使有散裝的,那也沒有人再用包紙和紙繩捆紮。

    看著一大張包紙在夥計的手裏頭,幾下就包成了一個梯形方包,上麵再襯上一張紅色的菱花紋小方紙,用繩子交叉一捆,四樣點心係成了一串,夥計從櫃台上頭探過身來,把點心遞到又林手裏。

    “李姑娘,您拿好嘞。一共五分銀子。”

    又林笑眯眯的摸出零碎銀子付了賬,翠香要把點心接過去拎著,又林說:“我自己拎。”

    她拎著一串點心包出來,迎麵在鋪子門外遇到浩浩蕩蕩的一隊童子軍——不是旁人,正是李家隔壁的周家、洪家和王家的七個半大小子。從小到大個頭兒一列排開,好比五線譜上的七個蝌蚪。

    “咦?李家妹妹。”領頭的周家老大周富輝說。他這個年紀的孩子,半大不小的,最喜歡充大人作派,又做不太象,讓人看著總是想發笑。

    “周大哥好。”

    周家老大名一點頭:“嗯,李妹妹好。”

    他身後的高低不齊的毛孩子們紛紛跟著招唿,一片參差不齊的問好聲,喊姐姐的喊姐姐,喊妹妹的喊妹妹,亂成一團。

    又林嘴角抽了抽,笑眯眯地說:“周大哥你們也來買點心?”

    這麽一幫蝗蟲似的小子,簡直跟蝗蟲一樣。

    周富輝一擺手,相當有氣勢地說:“不是,我們出來有正事。”

    一群毛孩子有什麽正事?

    又林對男孩子們的秘密沒興趣,招招手說:“那我先迴去了。”

    周富輝一副大哥作派囑咐她:“嗯,你快些迴去吧,我們出來時看見你家來客了。”

    “咦?誰來了?”

    “好象是你家姑姑吧?”周富輝不耐煩跟個小丫頭多說,一招手,領著一幫弟弟們走了。他們身後不遠,三家的長隨象串尾巴似的一路跟著。

    他們這份差事也不容易,跟近了這些哥兒們嫌煩,跟遠了,真出什麽事萬一來不及——那可沒地方買後悔藥去。

    又林皺了下眉頭,拎著點心迴了車上,跟四奶奶說:“娘,周家大哥說看見咱家來客了,好象是姑姑迴來了。”

    果然四奶奶也意外:“你姑姑?”

    “周大家是這麽說的。”

    李又林隻有一個姑姑,嫁到了臨州,離杭州府的路程著實不近,平時往來一迴不易。上迴她迴來,還是又林的奶奶,李家老太太做六十大壽的時候,都有三四年了。又林對這個姑姑沒有什麽印象,但是平時聽人說起來,似乎這位姑姑的脾氣不怎麽好,性子還很霸道,當年四奶奶和小姑子可不算太和睦。

    這會兒不年不節,怎麽突然迴來?難道出了什麽事兒?

    四奶奶吩咐一聲,讓車趕得快些。

    周富輝果然沒說錯,又林的姑姑的確一個招唿不打,就從婆家跑迴娘家來了。

    又林她們下車的時候人,魏媽媽守在那兒,挑起車簾,扶著四奶奶下車。這種活計原不用她來做。魏媽媽就小聲說:“您和姑娘出了門,一頓飯的功夫姑奶奶就來了。帶著兩個孩子,表姑娘看起來病的不輕,小臉兒臘黃臘黃的。”

    “怎麽會這會兒迴來?”

    魏媽媽說:“進了門,一見了老太太就哭上了。跟前的人都避出來了,就翠芝端了一迴茶。聽著這是……鬧得不輕。”

    四奶奶本想說一句早料到了,但是沒說出來。

    根本不用說,家是上上下下這會兒肯定沒個不知道的,用不著遮遮掩掩,自家這位姑奶奶什麽脾氣,自家人最清楚。

    “屋子收拾了嗎?”

    “已經讓人收拾了,不過……姑奶奶說屋子窄,一個大人帶兩個孩子擠。”

    四奶奶停了下來,想了想說:“知道了,我先進去。孩子也在老太太屋裏?”

    “沒有,表姑娘撐不住,先歇著了。表少爺讓人領著在院子裏玩兒呢。”

    四奶奶一走,又林拉著魏媽媽問:“姑姑為什麽突然迴來呢?還把表姐和表弟都帶著?”

    魏媽媽對又林當然說得很含糊:“也沒什麽,這不是幾年沒迴來了麽?”

    又林很誠懇地說:“是和姑父吵架了?”

    魏媽媽一笑:“哎喲,姑娘真是鬼靈精兒,瞧今天這熱的,姑娘快迴屋去換衣裳吧。”

    又林想,聽魏媽媽這口氣,吵架是一定的,但可能還不止和姑父吵架那麽簡單。

    她往自己屋去,才進院門,就聽見當啷一聲,不知什麽東西打碎了的聲音。

    又林一愣,趕緊朝前走。

    “哎喲,表少爺,可不能……”這是又林的小丫鬟小英的聲音。

    又林站在門口——一眼望去,她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眼前這不是自己的屋子。

    案頭原來插著的兩枝荷花,花瓣已經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被踩碾的不成樣子了。架子上的小泥豬大福娃都已經摔成了碎片,點子盒子打翻了,連她正在讀的書都給扔在了地上,潔白的紙頁上都是黑腳印。

    再抬起頭來,小英哭喪著臉站在一旁,頭發散亂,臉上還有清晰的血道子。

    目光再轉——好,看到罪魁禍首了。

    一個小胖墩兒。

    李又林穿越了這麽幾年,不能說見多識廣——但這麽胖這麽墩實的孩子,著實是頭次見著啊!

    這年頭胖孩子並不算多,窮人家沒有那個條件,富人家的孩子精養著,也不至於胖得沒了形兒。可是這孩子,這……這……

    小英一看見又林,終於有了主心骨,帶著哭腔說:“姑娘,這……表少爺實在是,我攔不住……這都是我的錯……”

    小英別的都挺好,就是人太老實了。

    又林把腳邊的碎瓷片兒朝一邊兒踢了踢,走進屋裏來。

    布置的那麽可心的屋子,一轉眼兒給糟蹋成這樣,說不生氣那是假的。

    小胖墩看著她進來了,橫著兩隻眼看她,也不說話。

    “這怎麽迴事兒啊?”

    小英抹了下臉,趕緊說:“這都是……”

    又林沒讓她說下去,指著那小胖墩兒說:“這誰家小孩兒?啊?誰放他進來的?”不等小胖墩開口,又林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居然把我的書踩成這樣子?知道不知道這是什麽書?你給我賠!”

    小胖墩被揪傻了,可能從來沒讓人揪過——又林朝外頭喊:“人都哪兒去了?叫人來,把這小子捆了扔到豬圈去!”

    小胖墩終於反應過來,開始掙紮,朝著又林又踢又抓,嘴裏還亂嚷:“你敢!你敢!我讓我娘打死你!打死你個小賤婦!”

    又林的臉頓時沉了下來。要說剛才還是有些玩笑的成份,想嚇唬嚇唬他居多,可是現在她是真動氣了。

    這什麽孩子啊?怎麽教成這樣兒的?

    而且他這力氣也太大了!真沒白長這一身的膘!現在又林知道小英那一臉一身的狼狽是怎麽來的了。這孩子太野,又是主家的表少爺,小英能怎麽辦?

    “小英,過來幫把手。”

    小英幹脆的應了一聲。她性子綿軟,可是有一點好處——對於又林的話,那是百分百不打折的全力執行。當初又林就是看中她這點兒才要把她留著貼身伺候的。

    兩個人一起動手,小英做慣了活的,動真格兒的,小胖墩完全不是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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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膚過敏,癢的不行。唉,這病的也太不時候了。藥膏擦上效果並不明顯,不過也沒有再蔓延擴大,算它有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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