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茜走了幾步便發現許知喃沒有跟上來,迴頭看。


    小姑娘低著頭看手機,手機屏幕的光打在她挺翹的鼻梁上,透著點淡淡的粉藍色,然後細眉微微擰起來。


    “阿喃?”趙茜問,“怎麽了?”


    “沒什麽。”


    許知喃將手機摁滅在胸口,腳步滯了滯:“我突然想起來我店裏還有個事兒,你先迴寢室吧。”


    趙茜皺眉,不太讚同:“這麽晚了。”


    許知喃隨口扯了個理由:“我早上的那個顧客,對刺青圖案不太滿意,我要重新去畫一下,畫板還在店裏。”


    “真不用我跟你一塊兒去?”


    “不用了。”許知喃笑了笑,“到寢室後記得給我發條信息。”


    “行。”趙茜跟她道別,“你早點迴來,注意安全啊。”


    六月初的天,下過雨,底下有些坑坑窪窪的小水坑。


    許知喃的刺青店離酒吧不遠,十幾米遠,她跑迴到刺青店,開鎖進店,才又重新撈出手機給林清野發信息。


    [許知喃:現在嗎?]


    [清野哥:嗯。]


    [許知喃:你不是還在酒吧嗎?]


    [清野哥:出來了。]


    許知喃看著短信愣了會兒神,才又迴了個“好”。


    撈起木桌旁一個水粉色的雙肩包,裝了本書還有個水杯進去,便重新鎖上門出去了,再次往酒吧方向去。


    遠遠的,她就看見了林清野,站在酒吧側門,身量挺拔。


    夜風忽然大了,濃雲後一彎冷清清的月亮。


    林清野戴著副口罩,頭上壓著頂帽子,五官下頜線條棱角分明,肩上背著個吉他包,懶洋洋地倚在牆邊。


    許知喃靜了靜,抬手撥被風撩亂的頭發,腳步慢下來。


    看著林清野扯下口罩,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上麵青色脈絡清晰,而後從兜裏掏出煙盒,抽出一支叼進嘴裏,兩頰微陷,煙頭火光猩紅。


    他唿出口煙,察覺到視線,側頭看過來,從帽簷下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


    然後夾著煙的手往上抬了抬,示意她過來。


    與此同時,天變,剛剛還放晴了一會兒的天忽然又開始下雨,雨點劈裏啪啦地砸下來,許知喃來不及發愣,迅速跑過去。


    酒吧側門頂上有一塊屋簷,很窄,兩人擠在一塊。


    剛才撥順的頭發又被吹亂了,露出她光潔漂亮的額頭,她抬手壓著頭發仰起頭來,去找林清野的眼睛。


    “清野哥。”她輕聲問:“剛才那個酒錢是你幫我付的嗎?”


    “嗯。”他彈了彈煙灰,應得漫不經心,“來這裏怎麽沒跟我說一聲?”


    “臨時跟朋友決定過來的。”


    夏天的雨下得又急又快,毫無預兆,許知喃出來的急,傘忘在店裏了。


    “你有帶傘嗎?”她問。


    他笑了聲,嗓音含著煙:“沒。”


    “啊……”許知喃有點憂愁地看著從屋簷上成串墜下來的雨點。


    “跑?”他問。


    許知喃愣了愣,這麽大的雨啊,跑迴去估計都要濕光了。


    小姑娘猶豫又犯愁,肩上還背了個雙肩包,她臉不是瘦到沒肉的瓜子臉,隻是骨架小,其實還有些嬰兒肥,看著便更純了。


    林清野看她片刻,脫了外套。


    他把燃到一半的煙咬進齒間,捏著她肩膀把人拽過來,外套披到她身上,垂眸,拉鏈拉到頂。


    而後直接拉上許知喃的手腕就跑進雨幕裏。


    許知喃猝不及防,輕唿一聲,要邁開腿才能勉強跟上他的步子。


    沒迴林清野住的公寓,就近迴了他的工作室,離酒吧不遠,穿過一條小巷就能到。


    隻是這小巷路麵凹凸不平,跑迴去一路上踩了不知多少個小水坑。


    積水飛濺起來,打在許知喃露著的小腿上,有些涼。


    小巷穿堂風唿嘯而過,許知喃身上穿著他那件外套,長度到大腿中段,倒也不會覺得冷。


    林清野一直拉著她跑到工作室門口才停下,拿出鑰匙開門,推她進屋,隨即手一抬,摁下在她頭頂上方的電燈開關。


    他戴了帽子,身上濕透,臉上倒還好。


    而許知喃則完全相反,脫掉他那件外套後,裏麵裙子沒濕,頭發卻全濕了,黑發一綹一綹地貼在白皙的脖頸上,色調衝突明顯。


    林清野不甚溫柔地直接捋了把她頭發,笑著:“剛才忘把帽子給你了。”


    這工作室許知喃之前來過幾迴,弄得很有樂隊風格,暗沉沉的壁紙做主色調,沙發上亂七八糟放著衣服抱枕,電子鍵盤、架子鼓一類一應俱全。


    一側木架子上都是各種專輯唱片,國內的國外的新的老的都有。


    林清野有時在酒吧喝得多了,或是要寫歌,就幹脆在這睡一覺。


    他掀開茶幾上的衣服,撈起空調遙控打開,側頭看了眼許知喃:“先去洗澡吧。”


    他這的浴室很幹淨,不像外麵客廳亂糟糟的。


    許知喃靠在門板上,輕輕唿出一口氣,手機震動,趙茜發來的信息。


    [趙茜:我到寢室啦,你快結束了嗎?]


    與此同時是門外響起的摁下打火機的聲音,哢一聲。


    [許知喃:我還要一會兒,你們要是困了就先熄燈吧。]


    剛才跑來時踩了太多水坑,她小腿上都沾了好幾個泥斑。


    洗完澡,許知喃重新套上原先那條裙子,吹幹頭發後走出浴室。


    剛踏出去第一步,她就愣了下,緩慢地眨了眨眼。


    林清野也已經進了臥室,脫了濕透的上衣短袖,背對她,坐在桌前,嘴裏咬著煙,指間夾了支筆,時不時寫下幾筆。


    聽到聲音,他扭頭看過來,視線從上至下掃過她全身:“怎麽還穿著這件。”


    “你這沒有我衣服。”


    “穿我的唄,我那些衣服你都能當裙子穿。”


    這就是在說她矮了,許知喃雖不算高,可也不矮。


    隻是在林清野188身高下大多數人都顯矮,她不動聲色地撇了下嘴:“哪有這麽誇張。”


    他低低笑了聲,不再跟她爭,繼續低頭在紙上寫:“那就不換。”


    許知喃踱到他身側:“你在寫什麽。”


    “歌詞。”


    許知喃想起下午時趙茜跟她講的——林清野樂隊要解散了,正好大四就要畢業,聽說有進娛樂圈的意思。


    “清野哥,畢業以後你打算幹什麽?”她坐在床沿邊問。


    “不知道。”林清野這人懶散慣了,卻偏偏又有舉手投足就吸引人的本事,“最近有個節目製作人來找我,還在談。”


    “那樂隊呢?”


    “關池馬上就結婚了,估計以後會繼承家業,今晚說不定是我們樂隊最後一場。”他說的漫不經心。


    關池是刺槐樂隊的鼓手,許知喃認識。


    她“哦”一聲,不知道說什麽。


    聽這意思,還真有要進娛樂圈的意思啊……


    林清野成名早,18歲那年就因為一首《刺槐》拿到了金曲獎桂冠,成為最年輕的獲獎者,原本風光無限,數不清的業內人士向他發來邀約,卻都被他拒絕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依舊收獲一批粉絲。


    許知喃不再吵他寫歌,掀開被子坐到床上,目光落在他赤露著的背。


    上麵線條輪廓清晰,不過分壯碩賁張,但又很有力量感。


    她忽然笑了聲。


    “笑什麽?”林清野頭也不迴地問。


    “就是忽然想到之前看到的一句話,這麽好看的背不拔火罐可惜了。”


    “不給別人占這便宜。”他無所謂地笑,隨口一句,“下次把這‘好看的背’借你紋身練個手。”


    “……我才下不了手呢。”


    “那你不夠專業啊。”他取笑道。


    許知喃頓了頓,問:“你想紋個什麽。”


    “隨便什麽。”他也沒認真想,筆端不停,繼續寫歌詞,漫不經心一句,“紋個你名字好了。”


    他這人總是這樣,漂亮話脫口而出,讓人忍不住心跳加速,可再去看他他又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


    許知喃也不知道到底是中了他什麽蠱。


    早上來她刺青店的那學弟也說要在身上紋個她名字,她還覺得太幼稚,可現在林清野說了一樣的話,她又忍不住臉頰發燙。


    明知道他隻是玩笑話而已。


    許知喃抿了抿嘴唇,沒再說了,房間內重新安靜下來。


    她閑著沒事幹,便從包裏拿出一本書。


    很厚,應該是被翻看過許多遍,封麵已經被磨得光亮,紙張卻沒有絲毫損壞,可見被保護得極好。


    這是一本佛經書籍,也不知是哪一版的,上麵還有些佛像插畫,圖片底下是小小幾行字。


    許知喃靜下心來,細細看。


    她和林清野的關係很奇妙。


    很顯然,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許知喃從小到大都是乖乖女,普通家庭,成績優異,後來對美術產生興趣後努力鑽研學習,一路名列前茅考上平川大學的美術設計專業。


    而林清野和她完全相反,16歲組樂隊,18歲獲獎,風光無限時拒絕所有邀約,無拘無束,繼續在酒吧駐唱,成群的漂亮女孩兒都喜歡他,始終活在聚光燈下,張揚恣意,倨傲頑劣。


    就像剛才的雨天,許知喃會想要撐傘,而林清野拉著她在雨夜中狂奔。


    天差地別。


    隻是某次陰差陽錯之後,她跟林清野就被一條線聯係起來。


    不算緊密,可又難以言喻。


    她一邊知道不能沉溺,一邊又避無可避地被林清野吸引。


    也從不敢把他們的關係告訴其他人。


    林清野寫完最後幾個字,歌詞寫在一張從本子裏撕下來的紙上,上麵字跡潦草卻又好看。


    他將那紙折了幾下,變成一隻飛機,飛進筆筒裏。


    許知喃看佛經正入迷,沒注意到他這的聲音。


    林清野靠在桌沿瞧了她一會兒,出聲:“阿喃。”


    她一愣,抬起頭:“怎麽了?”


    他痞笑:“辦正事了。”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這句話,林清野便抬腿往前跨一步,屈膝跪在床上,撈起她手中那本佛經,丟在一旁,頁麵嘩啦嘩啦翻動幾下。


    許知喃低唿一聲,人被壓著倒下去,被他身上熱烘烘的籠罩。


    少年眉目凜冽,下顎弧線瘦削流暢,喉結突出,直來直往慣了,低頭吻住她的嘴。


    許知喃一顆心髒往下沉了幾分,顫悠悠地抬起手臂環住他脖子,十指在他後頸交疊,試探性地主動跟他接吻。


    好一會兒才分開,林清野舔了舔嘴唇,直起背來。


    閉著眼時倒還敢主動幾分,可隻要一睜眼,她就被他身上的氣場壓製,不敢直視她,隻好往側邊看。


    不看不要緊,這一看就發現那本佛經還敞著。


    那尊佛像圖案對著她,笑容淺淡禪意,看進了她心裏頭。


    許知喃心悸。


    底下是一行小字——


    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陰熾盛。


    她嗚嗚掙紮幾下。


    林清野揚眉,聲線偏啞:“怎麽了?”


    許知喃將臉埋進枕頭,求饒似的:“書,把書合上。”


    林清野往側邊一看,肆無忌憚地嗤笑,還忙裏抽閑地逗她一句:“這是送子觀音?”


    什麽送子觀音。


    觀音菩薩明明不長這樣。


    他那語氣簡直壞極了,目中無人地褻瀆神像,許知喃不太高興,難得在他麵前語氣還染上幾分情緒:“才不是。”


    隻是這三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來也軟趴趴的,沒什麽威懾力,反倒像是在撒嬌。


    林清野合上書,丟到一旁床角,金燦燦的書脊依舊對著她。


    許知喃閉緊眼睛,任由林清野支配,隻覺得兩麵夾擊,背德又禁忌。


    外麵雨淅淅瀝瀝地還在下。


    她心跳如雷,始終緊閉著眼,像是把腦袋埋進沙漠裏的鴕鳥,當床頭那本佛經不存在。


    頂上的電燈明晃晃地照著。


    片刻後,林清野停下動作,原本燒灼在她頭頂之上的光亮也隨之熄滅,緊接著,少年用那把好聽的嗓子在她耳邊低聲說。


    “小尼姑,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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