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滿是熱氣騰騰的飯菜。

    誘人的香味彌漫在餐廳的各個角落。

    爺爺坐在餐桌主位,沒有像往常樣詢問他們在學校的學習情況,眉眼微垂,隱含著沉重的心事。

    安靜恍若是透明的,融化在安靜的空氣中,卻又透著可有可無的悲哀。

    “小姐,要添飯嗎?”張嬸在一旁看得心裏怪怪的,找了個借口,好心的想要打破沉悶的氣氛。

    “不用了,吃完剩下的就差不多飽了。”溪慢慢的抬起頭,客氣的拒絕了她的好意,她看向安晨,溫婉的說:“哥哥呢?你好像一直吃得很少啊!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單薄的身體怎麽可能經受得住外來的打擊。”

    無心的話語,勾起有心人的不安。

    安晨的背脊忽然有些僵硬,他慢慢放下筷子,端起碗遞給張嬸,禮貌的說:“張嬸,麻煩你幫我盛半碗飯。”

    張嬸一愣,喜滋滋的伸手去接,她的手還未觸碰到碗的邊緣就縮迴來了,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

    一隻纖白的手搶過碗,手指輕捏住瓷碗的邊緣,溫熱的氣息一直從碗底傳入每個人的心底。

    “來了這麽久好像都還沒有給哥哥和爺爺盛過飯,不如今天就由我代勞。你們可要多吃點,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不是天天都有,而且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我的禮遇。”

    溪用木勺從電飯煲裏盛出一些白軟的米飯,打趣的說,眼底是盈盈的笑意。

    安晨接過她手中的碗,看她盛飯時俏皮的樣子,忽然黯聲說:“謝謝……”

    話說出口,連他都不知道為什麽一下子會變得如此客套生疏。有絲難言的苦澀在心底擴大。

    爺爺看出了他心中的神傷,輕咳了聲,溫和的笑道:“小晨,今天怎麽跟你妹妹也變得客氣起來了,一家人不就應該相親相愛,互相關心。”

    “算了,爺爺,哥哥肯定是一時不適應,激動過頭了。”溪毫不介懷的說,眼睛輕輕望了下安晨,熱衷的提議道:“爺爺,快放寒假了,我們能不能一起出去玩一次?反正哥哥根本不用為上大學發愁,我更加是個無業遊民,隨叫隨走。”

    “爺爺可能沒辦法陪你們一起去。”爺爺頗為惋惜的說,看到她眼底驟然暗下去的光芒,他側過頭麵向張嬸,說:“前天你說要請假迴老家去為侄子辦喜事,不如帶小溪他們一起去,那裏景色還不錯,讓他們去體驗下鄉村生活也好。”

    “……”張嬸詫異的張大眼睛,目露欣欣然的喜色,略帶眩耀的說:“是,……好啊,當年少夫人也去過那裏,喜歡得不得了呢。”爺爺頜首,望向端坐於桌子兩側的人,沉聲說:“你們認為呢?如果覺得好,明天就去吧,學校方麵我讓你林叔叔去幫你們請假。”

    安晨驚怔,倨傲的麵孔上出現了異樣的神色,看著爺爺蒼老的麵容心中隱隱覺得不對勁,卻不說不出到底哪裏有問題。

    “溪呢?不想去農村嗎?要是那樣的話你們去國外也行……”爺爺緊追不舍的問,話語隨意,卻讓人覺得很希望他們馬上離開似的。

    “沒有。”溪抬頭,輕搖了下,很高興的笑道:“我隻是在想媽媽喜歡的地方一定會是好地方,說不定還能聞到媽媽的味道。”

    “真是個傻孩子,光想有什麽用,去了就知道了。”爺爺如釋重負的笑,無力的取笑她。

    “要去多久呢?”她望向爺爺,神往又苦惱的說:“那麽好的地方我現在就想去了呢。但要是我去了以後喜歡上了怎麽辦?留在那裏就不能陪在爺爺身邊了啊!”

    “一個星期,路上大概就要三天時間。”爺爺的靜靜的說,臉上是寵愛的笑容。

    “哦,那這一個星期哥哥一切聽我指揮,免得到時我不能讓爺爺看到一個完好無損的孫子。”溪很霸道地下達指令,忽然,她唇角亮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當然囉,聽說充滿靈氣的地方通常在山裏會住著美若天仙的神仙姐姐,要是哥哥被她迷住,讓神仙姐姐成為了美麗的大嫂的話,我是不會硬拉你迴來的,你乖乖的呆在那過著神仙眷侶般的生活。爺爺嘛,就交給我這個苦命的妹妹全權照顧,以解決你的後顧之憂。”她淒苦的吸著鼻子,手背亂七八糟的在眼睛處抹來抹去。

    安晨怔住,哭笑不得的看著她搞笑的模樣。

    溫馨的談話聲,調動了每個人的情緒,仿佛誰也沒有想著隱埋於心底的痛。

    擺脫不了的夢魘是可以用歡笑聲來驅逐的吧……

    他們這樣想著,也隻能這樣想……

    ****

    平坦又暢通無阻的高速公路上,一輛加長豪華長途巴士平穩地行駛著,車身的側邊印著一幅很美的畫麵,蒲公英輕靈地在一大片金色的稻田上空飛舞。

    栩栩如生的圖案在寂靜的公路上,那眩目的色彩仿若從畫裏跳了出來,灑落了一地的金色,無數的花絮飄蕩於半空中。

    客車內中間的一排座位。

    “哥哥,你不願意去?”溪輕輕推了推坐在身旁的安晨,試探性地小聲說。

    “沒有,隻是……”安晨輕啟唇角,擰著的眉頭似在想著什麽不好的事,在溪的注視下,他又倐地停住,不再言語。

    “那你就笑笑啊!別忘了等下我們要去參加的是別人的婚禮,要是人家看到有個年輕的小老頭會很奇怪的。”溪調侃的說著,伸手撫平他皺起的眉毛,俏皮的眨眨眼。

    安晨怔怔的看著她,神思恍惚。

    她的眸子像星辰一樣閃亮,透出的光彩比夜晚漫天的星輝還要璀璨明亮,讓人舍不得移開視線。

    “很可愛。”他輕若無聲的說,呆呆的表情像沉浸在一個琉璃的夢中。

    溪愕然,頭飛快的移到一邊,一種難以承受誇讚的羞澀,白晳的麵容悄悄爬上一層薄薄的紅暈。

    可愛?

    他居然說她可愛?

    長這麽大還從沒一個人說過她可愛啊!

    她的代名詞不是隻有魔鬼天才、頭痛丫頭、死神……

    這時,長途客車已經下了高速公路,沿著蜿蜒的盤山公路緩緩行駛。

    車上疲憊的乘客都進入了夢鄉。

    坐在前頭的張媽不時張望著外麵的景色,喜悅的表情揚在臉上。

    安晨看著她不好意思的樣子,本來還後悔自己說出冒失的話,現在,他卻舒心的笑了。

    又看到她另外一麵不是嗎?

    安靜的車廂,讓人昏昏欲睡的氣息彌漫。

    兩個少年人都低頭不語,有些難解的尷尬。

    “哥哥,你還記得爸爸媽媽的樣子嗎?”半晌,溪調整好唿吸,偏過頭望著安晨。

    他不懂,她連相片都不要,為什麽最近又老是提起已經過世的人。

    “我不要相片的原因……是因為我覺得他們很陌生,怕自己用心去記了,轉背卻又忘了。”她的目光從他身上移轉開,默默的朝著窗外。

    “那樣的話爸爸媽媽在天上會不開心的,而如果我連看都不看一眼,他們會以為我還在記恨,有了緣由他們心裏會好過一點……”

    遠處樹林裏的綠色映入她的眼睛,一片深暗的綠色是種觸目驚心的傷感。

    “你不用覺得愧疚,我……也不記得了。”安晨輕聲說,眼神黯淡下來。

    如果她覺得不孝,那他也寧願不孝……

    “那你還記不記得他們抱著我是什麽神情,有沒有親過我?我有沒有在被親後傻傻的笑……”溪的眼瞼落寞地搭下,雖然知道哥哥是在安慰她才說出那句話,可她還是想從他口中知道哪怕一點點的往事。

    那樣的話,以後見到雯時她才能驕傲的說她也曾是父母捧在手心的寶貝啊!

    “他們很愛很愛你。”低沉的聲音沒有悲傷,帶著絲對幸福的緬懷。

    她的心突地顫抖了下,溫熱的氣息緩緩的流淌在心田。“不過……”安晨低低的說著,忽然頓住,他扳過她的頭,左瞅右瞅半天,鄙視的說:“不過你那時笑得很難看呢,真不明白爸爸媽媽為什麽要跟著你笑。”

    溪看著他的眼睛,戲弄的話沒讓她生氣,心情反倒由陰轉晴。

    “真的嗎?他們有跟著我一起笑過?”她頑皮的湊過頭去,在他鼻子底下挑釁地眨眼睛,“哥哥當時一定很嫉妒,愛都被我搶光了吧,嗬嗬……誰叫我這麽可愛呢……”

    “哪來的可愛?小白癡一個。”安晨鄙薄的瞪眼,頭不自在地向後仰。

    “吃醋了吧,剛剛自己都說我可愛了,還死不承認。”長長的睫毛撲扇他的鼻尖,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嘴角掛著戲謔的笑容,“再說一遍看看啊,聽了很舒服呢,或者你還發現我有哪些優點,用你的安氏語錄一次性誇讚一番,讓我來聽聽……”

    “厚顏無恥的小白癡。”

    安晨麵上一紅,後悔莫及的把臉別向一邊,用一根手指推開她近在咫尺的臉。

    “哎呀,無恥之徒居然傍上了柏爾市的第一美少年,地球是不是倒轉了?今天的太陽是不是從西方出來的?時光會不會倒流……”溪驚唿一聲,臉皮厚得如城牆般堅不可摧。

    “再不安靜下來,地球有沒倒轉我不知道,但是你人倒轉我是可以肯定的……”安晨緊繃著臉戲笑著說,忍著笑意努了努下巴,指向前座的乘客。

    溪不明所以的轉過頭,登時嚇得再不敢大聲地胡言亂語。

    一個滿臉胳腮胡子的大漢一臉不悅的瞪著她,虎目露出兇光,似乎隻要她再吵一句就要讓她像根稻草樣從窗戶飛出去。

    她縮了縮肩膀,慢慢地向下滑,一眨眼的工夫,人就從大漢眼裏消失了。

    一記警告的凜冽眼神射過來,大漢也像她一樣縮坐在座位上。

    他們都沒看到白衣少年無聲駭笑的樣子,爽朗得讓陽光更加金光燦爛。

    ****

    圓圓的太陽慢慢向天邊滑落,落入一大片的樹林裏高聳的樹梢上。

    金色的光芒不再耀眼,染上了迷醉的紅暈。

    紅透了客車內每個人的臉頰。

    安晨靜靜的望著窗外的景色,目光如平靜的大海,底下蘊藏著所有的傷痛和不快不再掀起波瀾。

    現在,他隻想做個單純的少年,沒有煩惱,帶著輕鬆愜意的心情去鄉村。

    晚風輕拂過麵頰,是舒適而又柔軟的觸感。

    他輕閉上眼睛,讓自己沉浸到這寧靜的氣氛當中去。

    旁邊,溪疲倦得早已睡著,頭仰靠的椅背上,長長的睫毛垂下,像小扇子一樣遮住眼睛,在麵頰上投下陰影。

    她迷迷糊糊的蠕動了幾下,好像是因為冷,手本能的抱著胳膊,身子慢慢地蜷縮起來。

    車窗外的景物如幻影般向後飛掠。

    越來越涼的氣息讓窗邊的人驚覺過來,窗戶被輕輕的關上。

    安晨伸手攬過她的肩膀,扶著她的上半身緩緩的歪向他這邊,她的頭順從地枕在了他的腿上。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輕輕地蓋在她的身上,蜷縮成一團的身子因為有了帶著體溫的衣服覆蓋著,她微微的彎起了唇角。

    睡夢中的溪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嘴唇很細微的翕動。

    “…哥…哥…一直…忘了…告訴……我好像…喜…歡上…你們了……”

    她的眼睛沒有睜開,半夢半醒地囈語著說。

    心突地漏跳了一拍,一種無法言喻的溫暖匯入他早已微涼的血液。

    安晨低頭看著她,唇角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溫馨笑意。

    “小白癡,你知道我們等你這句話等了多久嗎?”

    他俯下身,目光溫和柔亮,如同某個夜晚最讓人感到柔情似水的月光。

    溪的嘴角翹起來。

    右頰的某一個部位,仿若有花苞溫柔的撫過,散發出一股清甜的香氣。

    夜色漸濃。

    蜿蜒美麗的公路上。

    他們的心防同時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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